曾经只要我大侄子一打电话说:老姑,在家吗?我想吃铁锅炖大鹅了。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说:在家。或者说,来吧,我一会儿就回家。他第一次说这话时才八岁,刚上小学二年级。那天我在超市买菜,手机响了,他奶声奶气的,背景里还有他妈的声音:“跟你老姑好好说。”他不管,直接喊:“老姑,铁锅炖大鹅!”我推着购物车往生鲜区走,卖肉的老李见了笑:“又给你大侄子买鹅?”我点头,他给我挑了块带皮的鹅腿,“这部分炖出来香,孩子爱吃。”我拎着鹅腿往家走,塑料袋勒得手心发红,心里倒暖烘烘的。刚到楼下,就看见嫂子牵着小宇站在单元门口,小宇背着个蓝色小书包,书包上还挂着个奥特曼挂件,一晃一晃的。见我过来,他“嗖”地挣开嫂子的手,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过来,一把抱住我胳膊,仰着小脸问:“老姑,鹅呢?”“在这儿呢,”我把塑料袋举到他眼前晃了晃,“刚从超市买回来,新鲜着呢。”他伸手就要摸,我赶紧躲开:“先洗手去,脏。”嫂子在旁边笑:“这孩子,从放学到家就念叨,‘老姑什么时候来电话’‘老姑会不会忘了买鹅’,我说你老姑最疼你,肯定忘不了。”进了屋,我把鹅腿搁水池里,小宇就扒着厨房门框不肯走,眼睛盯着水池,嘴里嘀嘀咕咕:“老姑,我帮你烧火吧?我们家以前用柴火灶,我会添柴。”我一边挽袖子一边笑:“咱家是煤气灶,不用你添柴,去客厅看会儿动画片,或者写作业,等好了叫你。”他噘噘嘴,挪到客厅沙发上,屁股还没坐热,又站起来往厨房凑,“老姑,鹅要炖多久啊?”“得一个多小时呢,急什么。”“可是我都闻到香味了……”我被他逗乐了,拿起菜刀开始剁鹅腿。带皮的鹅肉剁起来“咚咚”响,小宇蹲在旁边看,突然问:“老姑,这鹅肉为什么要剁小块啊?”“剁小块才好入味,炖得烂乎,你才咬得动。”“哦……”他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那要不要放土豆?我爱吃土豆。”“放,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在阳台筐里呢。”焯水的时候,锅里“咕嘟咕嘟”冒泡,小宇凑到灶台边,伸着脖子看:“老姑,这水怎么变白了?”“肉里的血水出来了,这样炖出来汤才清亮。”我拿勺子撇浮沫,他伸手想碰锅盖,被我拍了下手:“烫!离远点。”他缩回手,摸着手指头嘿嘿笑。炒糖色的时候,冰糖在锅里慢慢化了,变成深褐色,小宇“哇”了一声:“老姑,像巧克力!”“比巧克力香,等会儿鹅肉裹上这个,颜色亮,还甜丝丝的。”我把焯好的鹅肉块倒进去翻炒,他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怕油溅到身上,眼睛却瞪得溜圆。加了生抽、老抽、姜片、葱段,又倒了点啤酒,盖上锅盖焖。没一会儿,香味就从锅盖缝里钻出来,小宇在客厅坐不住了,跑到厨房门口,使劲吸鼻子:“老姑,好香啊……是不是快好了?”“早着呢,刚下锅。”我掀开锅盖搅了搅,“你去把土豆洗了,切成块,等会儿放进去。”他立马来了精神,颠颠跑去阳台拿土豆,洗土豆的时候水溅了一身,也不管,举着土豆跑回来:“老姑,土豆!”嫂子在客厅跟我妈打电话,说小宇在这儿呢,正帮我干活。挂了电话走进来,看着小宇蹲在地上拿小刀费劲地切土豆,笑着说:“你可别切到手,让你老姑切。”小宇头也不抬:“我会切,老师教过,切菜要小心。”结果切出来的土豆块,大的大,小的小,还有半块连皮的。我也不挑,捡起来扔进锅里:“行,小宇切的土豆,肯定香。”又炖了四十多分钟,锅里“咕嘟”得更欢了,香味浓得满屋子都是。小宇已经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盯着锅。我掀开锅盖,拿筷子戳了戳鹅肉,软乎了,土豆也烂了,汤汁收得差不多,红亮亮的。“好了,准备吃饭!”我把铁锅端上桌,小宇“噌”地站起来,跑到桌边,拿起勺子就想舀。嫂子赶紧拉住他:“洗手!说了多少遍,饭前要洗手!”他“哦”了一声,跑去洗手间,水龙头开得老大,洗了两下就跑回来,拿起筷子夹了块带皮的鹅肉,吹了吹就往嘴里塞。“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嫂子给他盛了碗米饭,他顾不上吃,又夹了块土豆,烫得直哈气,还是嚼得飞快。“老姑,这个皮好好吃!”他含糊不清地说,嘴角沾着汤汁,“比上次在饭店吃的香。”“那是,你老姑特意让李爷爷挑的带皮的,他说这部分炖出来香。”嫂子笑着说。小宇吃了满满一碗饭,又喝了两碗汤,最后抱着个鹅腿骨啃,啃得满嘴油光。吃完了,打了个饱嗝,靠在椅背上,拍拍肚子:“老姑,下次我还想吃铁锅炖大鹅。”“行啊,”我给他递了张纸巾擦嘴,“只要你想吃,老姑就给你做。”他眼睛一亮:“真的?那下周还来?”“下周你该考试了,等考完试,老姑给你做。”“好!”他用力点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嫂子收拾碗筷的时候,小宇凑到我身边,拉着我胳膊晃:“老姑,你真好。”我摸着他头笑:“你是我大侄子,我能不对你好吗?”窗外的夕阳照进来,落在他毛茸茸的头顶上,暖烘烘的,就像这一锅炖大鹅,热乎,又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