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的逃脱与冻结
凌晨两点零七分，我把自己锁进冰箱。并非打比方，就是实实在在地蜷在冷藏室放面膜的那层小格子里，脚跟抵着一盒过期的酸奶，手肘挨着冻了半年的黄花鱼，冷气仿佛无数根细针，把母亲妻子员工这三个滚烫的印章，一下子就冻住了。
我终于听见它们从皮肤上剥落的声响咔，咔，就好像撕掉结痂一样，那会儿我便认定了，所谓更年期的暴脾气，压根不是什么激素雪崩，而是人格在逃脱。
高压锅与倒计时冰箱门外，女儿的球鞋歪斜地堆在玄关，像两只张着嘴讨食的小鸟。老公把投影仪音量调到最大，球赛解说声嗡嗡作响，震得门板直颤，仿佛有人拿吸尘器对着我太阳穴猛吹。
他们觉得我快要崩溃，其实我只是电量只剩一格，系统却仍在后台强行更新那个更新包的名字，就叫去他的三重身份。很多人把中年女性的怒火比作火山，不对，火山是有出口的，而我们有的仅仅是高压锅。
社会把锅盖焊死了，要温柔、要得体、要为母则刚，于是压力阀开始滴滴作响，家人听到的是噪音，我听到的却变成了倒计时。今晚，倒计时到零了，我干脆拔掉电源钻进冰箱，让所有的恒温都归为零。减法与“不”的释放冷气钻进支气管，我忽然看清楚。
所说的脾气变差，也就是身体在提示我前往做一回减法。减去做不到的完美，减到只剩一条命。3分钟前，我刚在厨房摔了门，将一锅小米粥弄成了抽象的模样。女儿问：“妈，你是不是疯了。”我回：“对，疯了，你报警吧。”
讲完了这一句话，我听到自身的声带，就像劣质塑料袋被撕开似的，嘶一声，冒出来的不是脏话，是二十年来所有没敢说出口的“不。
不陪着孩子写作业一直熬到午夜，不给婆婆去排队挂专家号，不在公司团建的时候勉强，自己装作喜欢吃兔头，也不再在述职报告里书写“兼顾家庭与事业”。
这些不被冷气冻成冰碴，一粒粒抵在胸腔，却让我头一回感觉呼吸挺开阔的。反向采访与自我伤害冰箱的灯光泛着昏黄，仿佛给整个空间罩上了一层老旧的滤镜，我伸手触碰小腹这里曾经孕育过女儿，如今被脂肪占据，而在脂肪深处，是医学上所说的内脏，一群沉默的器官。
它们陪我熬过无数夜晚，陪我一次次情绪翻涌，却从没被我真正关注过，今夜，我打算调转方向，对自己来一次反向采访。“子宫，你后悔吗？”“卵巢，你害怕退休吗？”“甲状腺，你其实想尖叫对吗？”它们沉默无言，却用十年的体检报告回应我，结节、囊肿、回声增强。
原来每一次对外的怒吼，都是对内的自我伤害。那些无法向外释放的子弹，全被我一发发埋进了自己的血肉之中。
最后的自卫武器
冷气还一个劲往骨头缝里钻，我忽然就笑出了声那笑声在不锈钢的四壁来回反弹，就好像一群被放飞的鸽子似的。
可笑点在哪。在发现“脾气差”竟是我最后的自卫武器。
社会仅仅准许中年女性优雅地变老，我偏就要过得极为糟糕。
社会仅让我们默默奉献，我却把锅铲敲得好像摇滚鼓点一样。
社会仅让把委屈熬成补汤，我连汤带锅一同给掀翻了。
他们说我失控，其实我是终于拿到遥控板。被当作一首歌笑到一半，冰箱门被拉开一条缝。闺女的脸凑了进来，鼻尖冻得红彤彤的，还非要把一只耳机往我耳朵里塞。
鼓点轰地一下就炸开了，那是一首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电子乐，那重低音好像盾构机一样，一路凿穿我冰冻的胸腔。她没询问我为何躲在冰箱旁，仅仅说了这么一句：“妈，这首歌曲的每分钟节拍数是128，很契合你心跳的。”
我怔住了原来在我觉得被全世界遗弃的时候，竟有人默默把我当作一首老歌，想要重新混音，而不是当成破旧的锅碗瓢盆丢进废品堆。重启与新的恒温那一刻，我懂了。中年女性的怒火，不是末日，是重启键。
不是病变，是系统提示“该版本已停止维护”。不是对家人的恨，而是对自己懦弱的最后一次清算。我把我的手伸向女儿，掌心满是霜花，她一下又一下地把我从冰箱里拉出来，好像从冷冻舱中解救一个过期的宇航员。
暖气立刻扑面而来，而我却不再融化了由于已经找到了新的恒温办法，不再拿他人的标准来权衡自己，也不再把好女人当作一辈子的职业。“零下四度的会议室”第二天，我把冰箱最底下一层清理整洁，铺上羊毛垫，然后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零下四度的会议室”。
家庭中新近制定了这样的规则，要是有人情绪太过激动了，那个人就进入自己屋子待15分钟，在此期间其他人不要敲门、不要询问缘由，只准许在门外放一首大家都能接受的歌曲。时间到，自动复位。
丈夫率先去尝试，怀揣着他的球赛忧虑以及啤酒肚走进，出来后居然还会洗碗。
女儿在第二周也报名了，原因是月，考数学只考了118分她需要平静。
最后一个进去的我，却再也不用降温，而是对着手机备忘录，将128BPM的鼓点当作节拍器，说出所有“不”。
录完一键删除，像把垃圾扔进碎纸机。权限与边界调整一个月后，体检结果出来了，结节没见增长，囊肿反倒缩小了两毫米。医生随口问了句，最近心情挺好吧，我笑了笑，没回答。
我心里清楚，跟心情没关系，是权限的问题，我给自己提了root权限，把脾气差这三个字的定义权，从社会规则中剥离，重新命名为边界调整。那所以，如果大半夜你在便利店碰到一个中年女性，她把冰柜门当作镜子，对着一排酸奶自己跟自己交流，千万不要拍照发到社交网络上。
她或许正在开内部董事会，而且议题就仅仅只有一个。
她或许正在开内部董事会，而且议题就仅仅只有一个。
「我拒绝再做免费的高压锅，我要成为自带泄压阀的冰箱外表，冷淡内心热情，保质期由我自己来书写。」
答案与升级
回归到最开始的问题：女性到了中年，为何脾气越来越大。
别问激素，别问压力，别问婚姻。
答案就在冷藏室的灯管下面，就像一盒冻得硬邦邦的奶油一样。
就因为我们总算是掌握了，把温和留给自身，把尖锐给到世间里。
从此，发火不是失态，是出厂设置重置。不是更年期，是更新期。不是崩溃，是冷却。
欢迎参观我的冰箱。门把手向里推。外面是人间。里面是人间升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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