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千多年前,刘太公家那只养了七八年的大黄狗,突然就不见了踪影。老刘家寻遍了丰邑中阳里,只在村东头樊哙的屠案后头,寻着一堆刚埋的新土,里头混着些没收拾干净的黄毛和骨头。 刘太公气得直哆嗦,举着锄头就要去拼命。老大刘伯、老二刘仲抄起扁担紧随其后——乡下人家,一条看家护院的好狗,顶得上半个家当。 “爹,且慢。” 说话的是老三刘季。他不知从哪儿晃荡回来,短褐敞着怀,脸上挂着一副看热闹的神情,眼神却落在被刘家男人围住的壮汉身上。 那汉子叫樊哙,新近才搬到这片的屠狗户,生得虎背熊腰,一脸络腮胡子根根见肉,此刻被刘家父子堵着,手里还攥着把剔骨尖刀,眼神却不闪不避,只闷声道:“狗是我吃的。欠了酒钱,肚里又没油水,见它晃到案前,一时没忍住。我认赔。” “赔?你拿什么赔!”刘仲吼道,“那狗跟我家三小子一块长大的!” 樊哙不再吭声,只把尖刀往案上一剁,挺着胸膛,那意思分明是:要打便打。 就在锄头快要抡上去的当口,刘季一步插到了中间。 “爹,大哥二哥,听我一言。”刘季转过身,上上下下把樊哙又打量一遍,忽然笑了,“我看这位樊哙兄弟,是个直性子的好汉。一条狗嘛,吃了也就吃了。” “刘季!你胡沁什么!”刘太公气得胡子乱颤。 刘季却不慌不忙,指着樊哙对父兄说:“你们瞧他,眼里没有怕,只有理亏的硬气。咱家狗没了,是亏;可要是为条狗,跟这样一条敢作敢当的好汉结下死仇,是不是更亏?”他凑近老父耳边,压低声音,“这年头,多一条这样的朋友,比多十条看家狗管用。” 刘太公举着锄头的手,慢慢垂了下来。他看看梗着脖子的樊哙,又看看自己这个平日里游手好闲、此刻眼里却闪着些不一样光的三儿子,重重叹了口气。 刘季这才回头,拍拍樊哙结实的胳膊:“兄弟,狗钱也不用你赔了。我刘季就爱交朋友,今天这事,算不打不相识。以后在这中阳里,有什么难处,只管言语。” 樊哙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半头、笑得有些惫懒的汉子,那眼神里的东西他看不懂,但那份坦荡和隐约的看重,他却感受到了。他扔了尖刀,抱拳道:“刘三哥仗义。我樊哙欠你刘家一个大人情,也欠你一条命……不,一条好汉的情分。往后有事,刀山火海,你吆喝一声。” 一场风波,竟被刘季三言两语化于无形。刘太公骂骂咧咧地回去了,刘伯刘仲也摇头走开,只道老三又犯浑。 谁也没想到,刘季这随手埋下的一颗种子,日后会长成怎样的参天大树。更没人想到,刘家那位泼辣能干的大女儿,后来某日给三弟送饭时见着了正在卸肉的樊哙,竟也对上了眼。刘季乐得撮合,拍着樊哙的肩膀说:“这下好了,吃了咱家狗,赔给咱家当女婿,这才叫两清!” 自此,屠狗的樊哙,便成了刘季身后最铁杆的影子。无论是日后芒砀山遁逃,鸿门宴闯帐,还是楚汉争霸的尸山血海,这个曾为一条狗险些拼命的莽汉,始终握着屠刀亦握着战刀,牢牢站在刘季——那个后来叫做刘邦的人身边,践行着当年那个盛夏,他许下的“刀山火海”的诺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