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松发出疑问：“莫言的小说只是描绘了世界本来的样子，为何有些人却接受不了？”回想过往，获诺奖的作家在领奖时，都会宣讲自己的文学创作理念，甚至是发表对政治的看法，但莫言打破惯性，用了很大篇幅讲了自己的母亲，也毫不回避地说：“在《丰乳肥臀》这本书里，我肆无忌惮地使用了与我母亲的亲身经历有关的素材。”莫言说，他是母亲最后一个孩子，母亲对他是比较溺爱的，所以允许莫言吃奶吃到五岁。在《丰乳肥臀》中，莫言塑造的上官金童这个混血儿，是上官鲁氏唯一的儿子，一个离开母亲的乳房就无法生存的人。莫言当初在积水潭地铁站看到哺乳孩子的母亲，决定动手写一部小说，其中一个因素就是因为自己吃奶至5岁。 陈思和说：“把一切活泼的东西，转换为一种生命的力量。这样一种东西，很难说美，美不美就看生命充沛不充沛。而生命充沛总是美的，生命的充沛总是带来一种原始的血气、一种粗狂、一种力量，这样的东西在美学上，我认为是最高境界。第一要义的美一定来自原始生活，来自朴素的大地，是健康的，与大自然是沟通的。 从这个角度看，莫言的《丰乳肥臀》中的母亲虽然外在地看非常卑微，但内在生命却表现得元气充沛，那种对生命和苦难的坚韧和超拔，就是朴素而大美的，是非常健康的美。莫言在演讲中的这几个故事反映出来的母爱、宽容、对他人的悲悯之情，均来自母亲的教化。陈思和认为，莫言的演讲“为人们理解他的作品提供了另外一种途径——人性的提升，不是靠外在人性的现实世界的教育影响，人性的拯救力量是自我的力量，血缘的力量和本能（遗传）的力量。 1993 到 1996 年，在莫言的创作年谱中，是属于《丰乳肥臀》的时代。这部耗时两年精心打磨的长篇巨著，如同高密东北乡土地上生长出的参天大树，根系深扎于民族的集体记忆，枝叶舒展在文学想象的天空。《丰乳肥臀》兼具传奇的曲折和史诗的厚重，它以上官鲁氏一生的苦难与坚韧为轴心，串联起从清末到改革开放初期的历史风云，将个体命运的褶皱与时代变迁的肌理紧密缝合。 莫言自己认为，《丰乳肥臀》是他最为沉重的作品，也是最能让读者了解他的一部作品。这种沉重不仅源于题材的宏大与历史的残酷，更源于作者在创作过程中所承受的精神重压 —— 他既是在书写家族的秘史，也是在解剖民族的灵魂。创作期间两年的积淀，让每一个人物的命运都经过了反复的掂量；出版过后一年的反思，则让莫言得以跳出文本的局限，重新审视自己笔下的世界，这些都为《丰乳肥臀》增添了难以企及的厚度。 之前作品中的反讽还是读者的阅读感知，如同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潜台词，需要读者用心揣摩才能领会；而《丰乳肥臀》中的反讽则是作者的主动表达和立意所在，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直接将矛盾与荒诞呈现在读者眼前。“丰乳” 意味着赞美和歌颂，那是对母性光辉最原始、最热烈的礼赞，上官鲁氏用她的乳汁哺育了众多子女，也哺育了一个民族在苦难中求生的希望。 然而创作意图和创作结果之间总是存在难以逾越的差距，《丰乳肥臀》虽然深刻厚重，但在反讽上却表现得不够理想。尤其到了后半部分让人明显感到创作力量难以为继，似乎前半部分的史诗笔调透支了作者的创作精力，以至于在后半部分再也无力为人物精心规划一条意蕴深刻、充满反讽色彩的命运之路。这种力不从心或许源于历史本身的复杂性，当故事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社会结构的剧烈变动和价值观念的多元碰撞，使得原本清晰的反讽线索变得模糊不清。 相较于以往作品，《檀香刑》在人物设计上体现出戏曲程式化的色彩，几个主要人物正符合生、旦、净、丑的角色分配。孙丙是反抗侵略的英雄，具有生角的正气凛然；钱夫人则是旦角的化身，她的爱恨情仇缠绵悱恻；赵甲作为刽子手，满脸戾气，无疑是净角的代表；而袁世凯则是丑角，他的虚伪与狡诈让人嗤之以鼻。而为了突破戏曲角色的扁平性特征，莫言在小说中设置了内涵丰富的意象，这些意象与人物形象或相合、或相对、或相反，构成了一种复杂的反讽关系，使得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和立体。 比如孙丙的猫腔，既是他反抗的武器，也是他精神的寄托，但在血腥的刑场上，这猫腔却变成了绝望的哀嚎，这种转变本身就是对英雄主义的反讽。作者不仅描摹表面上的浓墨重彩，也关注人物背后的离合悲欢，提供了多个角度，解读每一个人物的痛苦、无奈与坚持，视角转换，话语交替，构成了高密东北乡抗德斗争的罗生门。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讲述故事，真相在不同的叙述中变得扑朔迷离，这种叙事方式本身就是对历史客观性的反讽。 从《檀香刑》开始，莫言的创作就进入了以长篇小说为主的时期，此后就很少有具有代表意义的中短篇作品问世，同时莫言也放缓了写作的节奏，在创作上开始做减法。“一个作家写一百部一般化的长篇，不如写一部优秀的长篇。” 在这个原则的要求下，长篇小说的文体问题成为了莫言创作的重点。他不再追求数量的积累，而是致力于质量的提升，如同一个匠人，精心雕琢着每一件作品，力求达到完美的境界。
不如归去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