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690 年重阳节,洛阳则天门城楼前,67 岁的武则天身着帝王衮冕,在六万臣民的山呼万岁声中庄严宣告改唐为周。这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性称帝大典,千年来始终笼罩着“篡位”的争议。传统史书痛批她“牝鸡司晨”,现代史学界却认为这是“政治革命”。要判断武则天改唐为周是否算篡位,需从唐代继承制度、权力合法性来源和历史影响三个维度剖析。
唐代继承制度的铁律与漏洞唐代皇位继承采用“嫡长子继承制”,《唐律疏议》明确规定“立嫡违法者,徒一年”。这套制度像精密的仪器,环环相扣:首先,皇位必须由男性继承,女性连宗祧祭祀权都没有;其次,继承顺序严格按“嫡长子→嫡长孙→嫡次子→庶子”排列;最后,皇帝必须是李姓,这是关陇集团与李唐皇室的政治契约。

但制度总有裂缝。武则天就抓住了两个关键漏洞。一是“太后称制”的隐性规则,汉代吕雉、北魏冯太后都曾以此名义临朝,为女性掌权留下传统依据。二是高宗李治的遗诏,明确赋予她“军国大事不决者,取天后处分”的权力,这道 20 字遗诏成了她突破制度的尚方宝剑。
从皇后到皇帝的权力跃迁
武则天的权力之路,堪称古代版的“职场逆袭”。永徽六年(655 年)“废王立武”事件,是她的第一个关键跳板。她联合寒门官员扳倒关陇集团代表长孙无忌,不仅登上后位,更打破了士族对权力的垄断。显庆五年(660 年)高宗风疾发作,她以“天后”身份垂帘听政,开始“二圣临朝”的共治时代。
真正的转折点在 683 年高宗驾崩后。她先立李显为帝,两个月后以“不孝”为由废黜,改立李旦为傀儡皇帝。这期间,她做了三件大事:其一,建立告密制度,在洛阳宫门前设铜匦接收密告,让反对者无处遁形;其二,重用周兴、来俊臣等酷吏,通过《罗织经》式的构陷,清洗李唐宗室 70 余人;其三,利用佛教制造舆论,命僧人伪造《大云经疏》,宣称自己是弥勒佛转世。

690 年的“劝进”大戏将铺垫推向高潮。先是侍御史傅游艺率 900 百姓请愿,接着 6 万官员、宗室、僧道联名上表,连傀儡皇帝李旦都自请赐姓武氏。在“天意民心”的双重加持下,武则天“被迫”称帝,改国号为周。
徐敬业叛乱:合法性危机的试金石
扬州城外的烽火,检验着武则天权力的合法性。684 年,英国公徐敬业以“匡复庐陵王”为名起兵,骆宾王写下千古檄文“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叛军 10 万之众看似来势汹汹,却在三个月内土崩瓦解。
这场叛乱暴露了反对者的致命弱点。战略上,徐敬业不听魏思温“直取洛阳”的建议,反而南下争夺金陵,错失先机;民意上,《讨武曌檄》虽文采斐然,却未能激起百姓响应——经过贞观之治的盛唐百姓,更关心均田制带来的土地,而非皇室血统。武则天派 30 万大军镇压时,甚至出现“百姓献粮助军”的景象。
叛乱平定后,武则天借机清洗朝堂,将 143 名门阀官员贬为庶民,同时破格提拔狄仁杰等寒门士子。这种“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让她的统治基础反而更加稳固。
历史天平上的功过砝码判断武则天是否篡位,关键看权力的实际效果。她在位 15 年,交出了一份亮眼的成绩单:人口从 380 万户增至 615 万户,年均增长 0.91%;粮食储备足够全国吃三年,洛阳含嘉仓出土的碳化谷子至今可见;科举录取人数较贞观年间翻倍,殿试、武举制度影响后世千年。
但酷吏政治的阴影同样浓重。来俊臣发明的“定百脉”“死猪愁”等刑具,制造了无数冤狱;为打击政敌,她甚至牺牲亲生儿子李贤。这种“铁腕治国”的模式,让传统士大夫不寒而栗。
最具争议的是她的性别突破。当她创造“曌”字自名时,不仅是个人野心的彰显,更是对“男尊女卑”秩序的挑战。清代史学家赵翼尖锐指出:“武后之恶,不及于大桀纣,而其权略实出千古帝王上。”
无字碑的千年答案705 年神龙政变后,82 岁的武则天被迫退位。她留下遗诏“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与高宗合葬乾陵,只立一块无字碑。这个举动暗藏深意:她既承认自己突破了传统,又以“皇后”身份回归体制,将历史评判权留给后人。
站在今天回望,武则天改唐为周,既是对唐代继承制度的破坏,也是对政治合法性的重新定义。她用酷吏打破门阀垄断,用科举拓宽上升通道,用佛教重塑意识形态,这些改革为开元盛世奠定基础。正如郭沫若所言:“政启开元,治宏贞观”,她的统治实是盛唐的重要拐点。
或许,评判武则天是否篡位,本身就是个伪命题。在男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女性称帝本身就是“大逆不道”,但她的政绩又让传统史观陷入矛盾。这个矛盾恰恰证明:历史不该只有一种声音,正如乾陵无字碑,留白处自有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