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爱上林黛玉
1.
宁国府夜宴,他又醉了。
被几个小厮揪着往外拖,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钉在廊下那一抹即将消失的倩影上。风吹起她的帷帽,他看见半张苍白的侧脸,听见一声压抑的、娇弱的轻咳。
就那一声咳,像最软的针,扎进他糙如树皮的心口。
他猛地挣开束缚,指着那方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你们……你们这些蛆心烂肺的东西!也配……也配让她在这地方喘气?!”
他骂得愈发不堪,小厮们慌了,抓了马粪塞他一嘴。
可这回,粪草的恶臭里,他竟尝出一丝奇异的甜。因为他看见,那抹影子在消失前,似乎……极轻微地顿了一下。
2.
自那以后,老仆焦大变了。
他不再酗酒骂人,开始用粗糙得像砂纸的手,一遍遍搓洗那件唯一还算干净的旧褂子。他偷偷攒钱,托人买来上好的秋梨和冰糖。
深夜,他蜷在贾府最偏僻的墙角下,对着黛玉住的潇湘馆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一遍遍练习:
“林……林姑娘……”
这三个字从他被酒精和马粪毁掉的嗓子里滚出来,生涩,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虔诚。
“天凉了,添件衣裳……”
“药……得趁热喝……”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他甚至不敢让她看见自己这张老丑的脸。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幻想的世界里,为她砌一座看不见的堡垒。
3.
堡垒建成的那天,是他一生最勇敢的时刻。
他听说黛玉又病了,咳得厉害。他揣着那颗捂得滚烫的冰糖,像揣着毕生的勇气,躲过所有人,潜到潇湘馆外的竹林里。
他想,就把冰糖放在窗台上,放完就走。
可他看见了窗内的她。她正对着一地落花垂泪,肩头瘦削得仿佛一触即碎。那一刻,心脏的轰鸣盖过了一切。
就在这时,紫鹃发现了窗外的异动,惊呼:“有脏东西!”
焦大慌了,想逃,脚却像生了根。
黛玉闻声抬头,隔着一扇窗,目光穿过竹影,落在了他那张因恐惧和卑微而扭曲的脸上。
没有尖叫。没有斥责。
她那总是盛满愁绪的眸子里,先是一丝茫然,随即,是一种了然的、极淡的……悲悯。
就像看一件与她无关的、世间最可怜的造物。
4.
那眼神比任何刀剑都利,瞬间将焦大的堡垒碾为齑粉。
他连夜逃回马棚,把自己埋进熟悉的干草和臭味里。第二天,他又变回了那个醉生梦死的焦大,甚至骂得更凶,醉得更死。
只有一次,他醉倒在泥里,几个年轻小厮路过嘲笑他:“老不死的,还做春梦呢!”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清明得骇人,一字一句道:
“你们懂个屁。”
“老子……老子替她把你们这脏窝子,都骂干净了!”
5.
后来,林姑娘死了。
消息传到下人口中,已是几天后。众人唏嘘一阵,也就散了。
唯有焦大,那天没喝酒。
他摇摇晃晃走到当初那面墙下,慢慢坐下,从怀里摸出一包早已黏成一团的、脏污的冰糖。
他看了很久,然后,像举行一个无声的仪式,将冰糖一点点,塞进了自己嘴里。
甜味混着尘土和马粪的余味,弥漫开来。
这个曾在战场上啃死人腿、在宁国府吞尽屈辱都没掉过一滴泪的老兵,靠着墙,望着潇湘馆的方向,咧开嘴,发出了无声的、比哭还难听的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