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舷窗惊雷，故人眉眼

铅灰色的云团像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CZ618航班的航线上，机翼划破云层时，带起一阵剧烈的颠簸。

林晓棠握着咖啡壶的手指泛了白，湖蓝色的空姐制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鬓角的碎发却被机舱里漫开的焦躁气吹得凌乱。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对讲机柔声道：“女士们先生们，本机遭遇强对流雷暴天气，即将进入颠簸区域，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

声音温软如春水，却裹着不容置疑的镇定，只是目光扫过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时，还是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

那里坐着个男人，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间一块低调的百达翡丽。他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眉眼深邃得像藏了百年的心事，侧脸的轮廓冷硬如雕塑，偏偏鼻梁高挺，唇线薄而锋利，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让人忘不掉的模样。

林晓棠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像被窗外的惊雷劈中，连呼吸都跟着滞涩了几分。

是他。周慕琛。

那个她藏在心底七年，不敢触碰，不敢提及，却在无数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反复出现在梦里的男人。

机身又是猛地一颠，咖啡壶险些脱手，滚烫的褐色液体溅出来，不偏不倚落在周慕琛的手背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林晓棠慌得声音都带了哭腔，顾不上颠簸带来的眩晕，蹲下身去掏口袋里的纸巾，指尖触到他皮肤的刹那，两人都是一僵。

周慕琛的手背烫出了一片红痕，他却像浑然不觉，只是垂眸看着她，目光里翻涌的情绪，比窗外的雷暴还要汹涌。七年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压缩成了弹指一瞬，他看着她眼底的慌乱与无措，看着她眼角悄悄爬上的细碎红纹，看着她比七年前更添几分成熟韵味的脸庞，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晓棠……”

这两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林晓棠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

七年前的那个夏天，也是这样一场铺天盖地的雷雨。

城南的老别墅里，梧桐树叶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老式吊扇慢悠悠地转着，扬起一阵带着霉味的风。客厅里的水晶吊灯蒙着一层灰，光线昏黄，周慕琛的母亲坐在红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龙井，目光冷得像冰：“林小姐，你和慕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彼时的林晓棠，还是个刚考上民航学院的小姑娘，穿着白T恤牛仔裤，扎着高马尾，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以及对周慕琛的满腔爱意。她攥着衣角，倔强地抬着头：“阿姨，我知道我家境普通，可我喜欢慕琛，我会努力……”

“努力？”周母冷笑一声，将茶杯重重搁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林家丫头，你太年轻了。我们周家是什么样的门第？慕琛将来是要继承周氏集团的，他的妻子，必须是能对他的事业有所助益的名门闺秀，不是你这种……空有一腔孤勇的丫头片子。”

林晓棠的脸瞬间白了，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周慕琛从外面冲了进来，浑身湿透，头发滴着水，他一把将林晓棠护在身后，对着母亲低吼：“妈！你别说了！”

“我不说？”周母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周慕琛！你是不是被这丫头迷昏了头？你忘了你爸临终前的嘱托了？忘了周家现在的处境了？”

周慕琛的身体晃了晃，眼底的挣扎像翻江倒海的浪。他回头看着林晓棠，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强忍着泪水的模样，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母亲说的是实话，周氏集团彼时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急需与苏家联姻，才能渡过难关。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晓棠，我们分手吧。”

林晓棠愣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在梧桐树下，对她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诺言的男人，看着他眼底的痛苦与决绝，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

“周慕琛，”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儿，“你告诉我，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周慕琛别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硬生生咽了下去，声音冷得像冰：“是。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和你在一起，不过是一时新鲜。”

说完这句话，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林晓棠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看着那场雷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没。她不知道的是，周慕琛冲出别墅后，在梧桐树下站了整整一夜，任凭雨水打湿他的全身，直到天亮时，咳出了一口血。

她更不知道的是，那场分手的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算计与苦衷，藏着周家与苏家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藏着周慕琛无法言说的身不由己。

七年时光，弹指而过。

林晓棠从民航学院毕业，成了一名空姐，穿梭在云端之上，见过无数的人，却再也没有遇见过像周慕琛那样，让她心动的人。她以为，他们之间，早就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却没想到，会在这样一场雷雨交加的航班上，猝不及防地重逢。

“晓棠，你还好吗？”周慕琛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回忆。他伸出手，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却又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攥紧了拳头。

林晓棠猛地回过神，慌忙低下头，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手背上的红痕，指尖微微颤抖：“对不起，周先生，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刻意用了“周先生”这个称呼，生疏又客气，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远。

周慕琛的眼底闪过一丝痛楚，他看着她低垂的头颅，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的泪珠，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我查了你的航班信息，”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查了整整三个月。”

林晓棠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眼底满是震惊。

“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周慕琛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认真，“我知道，我说的那些话，伤透了你的心。可是晓棠，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这七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机身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窗外的惊雷炸响，闪电划破铅灰色的云层，照亮了周慕琛眼底的红。他伸出手，不顾满舱乘客的目光，紧紧握住了林晓棠的手腕。

“晓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祈求，“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林晓棠的心跳骤然加速，像要跳出胸腔。她看着他眼底的血丝，看着他鬓角不知何时生出的白发，看着他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眼泪终于忍不住，再次落了下来。

机舱里的乘客都在屏息，看着这一幕，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女声忽然响起：“慕琛！你在干什么？”

林晓棠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名牌连衣裙，妆容精致的女人，正从商务舱的座位上站起身，快步走了过来。她的脸上带着愠怒，目光落在周慕琛握着林晓棠手腕的手上，眼神冷得像刀。

这个女人，林晓棠认得。苏晚晴。苏家的千金，周慕琛的未婚妻。

七年前，那个让他们分手的罪魁祸首。

苏晚晴走到周慕琛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对着林晓棠露出一个看似优雅，却充满挑衅的笑容：“这位空姐，请注意你的身份。慕琛是我的未婚夫，你这样拉拉扯扯，不太合适吧？”

林晓棠的脸色瞬间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血色。她猛地挣脱周慕琛的手，站起身，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对不起，周先生，苏小姐，我……我去忙了。”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走向机舱的前端，背影单薄得像一片被风吹起的落叶。

周慕琛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的痛楚更深，他想要追上去，却被苏晚晴死死拉住。“慕琛，”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你这样，让我情何以堪？”

周慕琛猛地甩开她的手，目光冷得像冰：“苏晚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爱你？我们的婚约，不过是商业联姻！”

苏晚晴的脸色一白，眼底闪过一丝怨毒，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凑近周慕琛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周慕琛，你别忘了，周氏集团现在的一切，是谁给你的。你更别忘了，七年前，林晓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周慕琛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一道惊雷劈中，眼底的血色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死寂。

窗外的雷雨越来越大，铅灰色的云层仿佛要将整个飞机吞噬。机舱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晓棠站在机舱前端，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微微颤抖。她知道，这场重逢，不过是一场新的劫难的开始。

而她和周慕琛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七年的时光，更是周家与苏家的恩怨，是父辈之间的秘密，是一场注定要在雷雨里，淋漓上演的，无法逃脱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