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不愿意嫁给自小定亲的落魄举子,便推我替嫁。
举子家徒四壁,还有一个半瞎的老娘,生活困难无比。
我便放了小脚,日日去街上卖豆腐补贴家用。
他冷淡对我,我却期望有一天把他的心捂热。
然而一次醉酒后,举子却醉眼惺忪地看着我:
「丁如宁,等我当了状元郎,就把你休了,娶婉姝。」
01
听了他这句话,我的心瞬间揪在了一起。
婉姝是我的嫡姐。
秦晏青从前与我嫡姐定亲,我知道他一直对她有执念。
可是,自打我替嫁进门后,他便再未曾提过这个名字。
我曾以为他已经释然,可没想到今日居然又提到了。
我勉强自己笑笑,将手中的醒酒汤送到他嘴边。
「你又说什么胡话呢?」
我本来想将这件事糊弄过去,哪知道他不耐烦地一把打翻我的汤,语气厌恶至极:
「丁如宁,你再殷勤,在我眼中,也敌不过婉姝一根毫毛。」
「凭什么你白占了我状元夫人的位置、一辈子养尊处优,而婉姝她却沦落风尘,不得好死?」
「丁如宁,婉姝受的所有苦,这一世我一定要让你受个够!」
秦晏青说得兴起,干脆站起身来,对着我污言秽语地骂着。
我被他骂的头都是懵的。
等他醉的睡了,我才渐渐明白了他所说的话语。
按照刚刚秦晏青说,他是重生的。
他上一世高中状元,可嫡姐婉姝,却在门楣败落后沦落风尘。
他本来想迎娶婉姝,却囿于名声,不敢迎娶娼妓,最后眼睁睁看着婉姝不得好死。
而我却沾了他的光,一世富贵,安享晚年。
而他重生后,不仅要在父亲犯事前迎娶婉姝,还要等后年春闱前,他便要将我卖到黑窑子里,让我千人枕万人骑。
看着桌边斜卧的秦晏青,我泪眼蒙眬,指甲深深陷入手心里。
我不知他重生一事是真是假,但我却没想到,日日相对的夫君,居然如此对我恨之入骨。
脑子正混乱的时候,婆母推门,扶着墙走了进来。
「晏青醉成这样,你个当媳妇的,就在一旁看着?」
「又不熬醒酒汤,又不搀扶他上床,我看你真是个木头!」
我看着被打翻的汤碗,沉默不语。
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秦晏青搀扶到床上休息,又蹲下身子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婆母只束手站在一旁数落。
临走的时候,还让我把院子里的衣服浆洗干净。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房门,麻木地将手指插进冰冷的水中。
手被冻得瞬间僵硬,可我却仿佛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既然恨我如此,我还要里里外外照顾他和这个家。
凭什么呢?
02
我是丁家无人问津的小庶女。
我娘原本是城郊的豆腐西施,被我爹占了后,没熬几年就死了。
我娘死后,我在城郊的庄子上长大,唯一会的手艺,就是做豆腐。
我还记得当我爹找到我时,看到我正跟着嬷嬷将豆渣捞出喂猪,那满眼的不屑。
不过,不屑归不屑,他却还需要我顶着嫡姐的名号出嫁。
嫡姐丁婉姝,自小便和秦晏青定下了娃娃亲。
可到了该结亲的时候,秦家因为亲眷犯事被连累,门庭早已衰败。
嫡姐不愿意嫁入秦家的小茅草屋,家中又不愿毁诺影响嫡姐婚配,便将主意打在了我头上。
我就这样嫁给了秦晏青。
新婚夜,秦晏青掀开盖头,只看了我一眼,便走了出去。
我独守空房一整夜。
第二日,他醉醺醺地闯进来,要我和约法三章:
「丁如宁,你可以嫁入秦家,但说好了,从此之后,你是秦家的媳妇,却不是我的妻子。」
他的眼神落在深深的远方:
「我的妻子,只有婉姝一个。」
彼时的我因为骗了他而心虚,对他十分敬重怜惜。
我和他从未圆房,却处处以他为尊。
他在乡学做教学的夫子,收入微薄,根本无法养家。
我便将我娘留给我唯一的豆腐铺子经营起来,不管寒暑,每日天不亮就磨豆子做豆腐卖豆腐,所得都拿来买肉买菜。
他读书需要交游,却苦于囊中羞涩。
我便将为数不多的陪嫁当了,换钱给他应酬。
婆母的眼在几年前熬盲了,成亲后,我便将婆母的活计都接了过来。
因为卖豆腐一事,婆母骂我抛头露面,不知检点,我也处处忍让,从不驳嘴。
我总以为,只要我是他的妻,总有一天,他终究会回头顾我。
而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原来,狼心狗肺,是怎么捂,都捂不热的。
03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没有收拾残余。
我将满当当的洗衣盆推到一旁,拿帕子将沾了脏水的手指一根根拭净,随后进了里屋安寝。
第二日,我也并未像从前那样早早起床做早饭,只将豆腐做好,便推着出了门。
临出门时,还撞见了秦晏青。
他扶着头从屋里踉跄着出来,见到我时眼神游离:
「我昨天……没说什么吧?」
我没说话,只看着他。
他似乎没察觉出异常,便又说:
「下午乡学的大学究来,他最爱你的莲子糕,记得送过来,勿要误了时辰。」
还想说什么,可我已经推着木车出了门。
我的豆腐铺子在城郊,和秦家所在的巷子隔了老远。
每一天,我要五更便爬起来,将泡了一夜的豆子捞起来,磨豆浆,做豆腐,还要给秦母和秦晏青煮好早饭。
秦晏青脾胃虚弱,喝的粥要煮得米粒都看不到。秦母又好吃工艺复杂的甜食。
我一边做豆腐,一边看顾着绿豆酥的火候,一边还要用汤勺不断搅拌粥,才能煮得两人都满意。
可今天,这些都省了,反倒是让我多余出半个时辰的工夫睡觉。
一路到了豆腐铺子,周围已经有好几家店下了木板。
门口已经有几个街坊在等,见我将木车放到一旁,还热心地来帮忙。
这一两年来,由于秦晏青的原因,叫我「豆腐娘子」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但我却知道,秦晏青对我的这个名字却是深恶痛绝的。
在他的口气中,就因为我「豆腐娘子」的贤名过盛,才让他不敢休弃于我。
可我却不明白,若是他真心想要娶嫡姐,又怎么会受这些俗名所累呢?
我在豆腐铺子一直忙到了中午。
豆腐卖得七七八八,只豆花桶里还剩得些许豆花。
一旁卖字画的郑娘子问:
「秦家娘子,你今日留得这么晚,不用去乡学给你相公送饭吗?」
她原是私塾先生的女儿,夫君死了之后,便做起了卖字画的营生。平日里,和我说话也多。
我摇摇头。
她心里头的稀奇我懂得。
毕竟,之前秦晏青吃不惯乡学的餐食,都是我去送的。
每日早上来急匆匆的卖完豆腐,便又要忙手忙脚的赶回去,煮饭送饭,再回到家里,喂猪喂鸡,灌溉菜园,操持其他家务。
可今天眼看过了正午,我却仍然没动。
我没有回应她的奇怪,只是微微仰起头:
「郑娘子,你能教我算账吗?」
郑娘子愣了愣,随后笑了:「自然是可以的。」
她又加上了一句:
「就算你家相公识文断字,但毕竟自己的生意,能识字、会算账,也是好的。」
我低头称谢,轻轻地眨巴掉睫毛沾的水珠。
04
那天中午,我没有回去。
我将剩下的豆花舀了两碗出来,放上甜水,就着馍馍,和郑娘子一人一碗地吃下去。
随后便上了一半木板,跟着郑娘子一点点地学着记账。
我会算钱,但不识字,学得并不顺畅。
郑娘子教了一会儿,感叹道:
「宁娘,你毕竟出身丁家,还嫁了个举人相公,怎么一个字都不识啊!」
我被她说得有些难堪。
我虽是丁家庶女,却从未在丁家住过一天,打小的启蒙,自然是没有的。
嫁给秦晏青后,我原本想要学识字的。
可我拣了本旧的启蒙读本想读的时候,秦晏青却看着我嗤笑:
「东施效颦。」
「你原本不是这材料,还是卖你的豆腐吧!」
他嫌弃我不识字,又说我不会记账,便将每日的收入都拿了去帮我管着。
曾经的我,对此也是习惯了的。
可是经了昨晚,我明白过来,不能再这样下去。
郑娘子虽然嘴上说了两句,但到底心善。
见我不识字,便先从记账的简单文字开始教起。
顺道着,还帮我算起了每日的银钱。
「秦家娘子,你卖豆腐,生意倒好,每日能收八十钱呢。」
我不明白:「那若是两年呢?能收的多少?」
郑娘子算了算:「能得57两银子,刨去成本,也能得40多两。不算少了。」
是不少了。
不过这些钱,我却一点都没见过。
郑娘子教得认真,还在纸上写了今日学的文字,让我回去温习。
我从正午一直学到了日头西斜,这才依依不舍地作别郑娘子,将记账的纸张和银钱一一收好。
这才推着车走回去。
秦母已经等在了巷子口,一见我的身影,便迎了上来,一迭声的抱怨。
又说我不做家务,在外头勾人。
又说我今日一日都没有做饭,害得她们娘俩挨饿。
还说我再如此下去,便让秦晏青将我休弃回去。
看热闹的街坊们越来越多,她却毫不收敛,反而说得越来越大声。
我慢吞吞地拖着木车进门,听到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嘴:
「那就休了吧。」
说完,也不顾秦母瞠目结舌的模样,走进了门。
05
门外秦母和街坊议论我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充耳不闻,将一应家什放下,便进屋去寻木匣。
之前秦晏青帮我保管银钱的时候,将银钱具存放在木匣里。与银钱一起的,还有我仅剩不多的嫁妆首饰。
他对外头也从来说,清白人家不动女人的嫁妆,还说我贪嫁妆铺子赚的蝇头小利,辱没了读书人的声名。
不过我知道家里生活拮据,从不曾计较这些收入到底用在了哪里。
可今日,我却突然想知道,自己嫁入秦家这两年,还剩下多少银钱。
按照秦娘子所算,两年我赚了四十余两银子,那剩下的,该也有大半吧。
可当我打开木匣,里面却空空如也。
不仅没有四十两银子,就连之前陪嫁的首饰也没了。
只有一两枚零散的铜钱在木匣放着,孤零零的,甚是可怜。
没了?
我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瓢凉水,从头到尾凉个透顶。
我不死心地翻看着木匣,银钱没找到,却看到木匣的底下还有一层。
我将那一层打开,却见到底下塞了好多张信笺,上面细细密密地写着字。
那字我大体是不认识的,但是署名郑娘子下午却教过我。
姓氏简单,名字笔画却复杂。
丁婉姝,秦宴青。
是……丁婉姝给秦晏青的信吗?
我还来不及细看,下一秒,秦晏青却推门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便气喘吁吁地指责我:
「不是让你下午送莲子糕去乡学吗?我等你等了一个下午,你人呢?」
「还有。早上做什么不准备早饭?中午怎么也没有给我送饭?我和娘在家都等得饿死了,你在干什么啊?」
他洞开着大门,街坊们从外头看得一清二楚,是一丝一毫不顾我的颜面。
刚刚被当头泼下一盆凉水,如今又当着众人面被发落。
我明明都习惯了的,可为什么,心还是会冷,会痛。
我手指相互搅着,将那信笺藏了两张在手心。
「我去学认字了。」
秦晏青突然噎住了:
「认字……认什么字?」
「你卖豆腐不就行了?还需要认字?」
说完这句,又是一连串地埋怨我没有送莲子糕给学究,让他好没有脸。
「你每日操劳,我还要拿三头两毛的散钱来烦你。与其这样,不若自己学着算起来。」
秦宴青突然哑了嗓子,半晌之后,才赌气的说:
「随便你。」
我没有应他这句,反而问道:
「秦晏青,前日个我看到巷口有个做缠丝手艺的老师傅,我想再添一些钱,把娘给我的南珠簪子去绞一绞。我的嫁妆,你帮我收在原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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