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浅谈一下国画中一个极具文人气息和象征意义的题材——“香山九老”。

“香山九老”题材在中国传统绘画中源远流长，它不仅仅是对一次历史雅集的简单描绘，更是中国文人理想生活与精神追求的完美缩影。

一、典故溯源：历史的雅集与文学的想象

“香山九老”的故事，源于中唐时期一次真实的文人聚会。

历史原型： 据记载，在唐武宗会昌五年（845年），大诗人白居易晚年隐居在洛阳香山（今洛阳龙门东山），与八位年至耄耋的朋友组织了一个“九老会”。这些成员包括胡杲、吉旼、刘真、郑据、卢真、张浑、李元爽和禅僧如满。他们皆因高龄、厌弃官场而退隐，时常在一起饮酒赋诗、谈禅论道，怡情山水之间。

核心人物白居易： 白居易是这次集会的灵魂人物。他晚年自号“香山居士”，其思想融合了儒家的济世、道家的超脱与佛家的空寂。“九老会”正是他追求“中隐”思想（介于朝堂之“大隐”与山林之“小隐”之间，在地方官或自家园林中寻求精神隐逸）的实践。

这次聚会本身带有强烈的文人自娱和象征色彩，为后世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灵感和想象空间。

二、绘画中的“香山九老”：从叙事到象征

画家们将这一文学典故视觉化，形成了固定的图式和精神内涵。

1. 核心图式与场景元素：

人物群像： 画面核心是九位长者，他们或聚于松下泉边，或对坐弈棋，或展卷观画，或抚琴听泉，或策杖漫步。人物神态安详，姿态各异，充满闲适之趣。

自然环境： 场景多设于崇山峻岭、苍松翠柏、流泉飞瀑之间。这不仅是描绘香山的实景，更是营造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仙境”，象征着远离尘嚣、高洁脱俗。

童仆随从： 画中常点缀有煮茶、捧卷、携琴的童仆，一方面服务于叙事，使画面更生活化；另一方面也反衬出九老身份的尊贵与生活的雅致。

2. 艺术风格的演变：

宋代： 此题材开始流行，多表现为工笔重彩或水墨山水与人物相结合。构图宏大严谨，人物刻画精细，重在营造一种理想化的、庄重典雅的林泉境界。

明代： 尤其是浙派和吴门画派的画家，如周臣、谢环等，都创作过《香山九老图》。他们的作品在继承宋法的基础上，更注重文人笔墨情趣的表达，人物形象更显清逸，山水笔墨更具书写性。

清代： 风格更为多样。宫廷画家（如冷枚）的作品往往工整华丽，带有装饰性和吉祥寓意。而在野的文人画家笔下，则可能更强调笔墨的洒脱与意境的萧散。

三、深层文化内涵：超越画面的精神符号

“香山九老”图之所以经久不衰，在于它承载了远超其故事本身的深刻文化内涵。

长寿的祈愿与“人瑞”的象征： 九老均年过七十，最高者达136岁（李元爽）。在绘画中，他们成为长寿的化身。这类画作常被用于祝寿，寓意健康长寿、福寿安康，符合中国传统文化对生命长久的美好向往。

文人理想的极致展现： 这是中国文人“功成身退”完美人生模式的图景。

“功成”： 九老多为致仕官员，意味着他们已实现儒家的济世理想。

“身退”： 他们主动从政治漩涡中抽身，归隐山林，体现了道家的超脱智慧。

“雅集”： 退隐后与志同道合的知己诗酒唱和，将日常生活艺术化，这是文人精神生活的最高追求。因此，“香山九老”成了“诗意栖居”的典范。

“隐逸”思想的图像化： 与“竹林七贤”的愤世嫉俗不同，“香山九老”代表的是一种平和、富足、圆融的隐逸。它不强调与社会的对抗，而是寻求个人精神世界的安宁与自足，是“中隐”思想的完美诠释，对后世文人士大夫极具吸引力。

友情的赞歌： 画面描绘了九位白发老者在山水间惺惺相惜、其乐融融的场景，这是对高山流水般深厚友情的礼赞，寄托了人们对知己、良朋的渴望。

四、代表作品举例

（传）南宋 刘松年 《香山九老图》：构图精巧，人物生动，山水秀润，是南宋院体画的经典之作。

明代 周臣 《香山九老图》：笔力刚健，人物刻画颇具神韵，带有浙派风格。

清代 冷枚 《香山九老图》：设色艳丽，构图饱满，富有装饰趣味，体现了清代宫廷的审美趣味。

“香山九老”在国画中早已超越其历史事件本身，演变成一个集长寿、隐逸、文雅、友情于一体的文化符号。它是一幅描绘出来的“桃源梦”，是历代文人心驰神往的精神家园，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生命观、生活观和艺术观的集中体现。每当画家提笔描绘此题材时，他们不仅仅是在追述一段唐代轶事，更是在构建和表达自己内心对理想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