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电话是昨夜打来的,北风在听筒里呼呼作响:"明天冬至,回来吃饺子。"那语气不是商量,是命令,是通知,是我三十多年来最熟悉的开场白。



今晨脸都没洗就出了门,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推开门,厨房里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母亲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红底黑格围裙,案板上一排排饺子整装待发——皮竟是粉红色的。"火龙果和的面,"她头也不抬,"你总说外头的饺子没新意。"

我凑近看,那些饺子皮透着淡淡的粉,像小姑娘害羞的脸颊。母亲的手已经不如从前灵巧了,包出的饺子形状各异,有的挺着将军肚,有的瘪得像没吃饱。记得小时候,她包的饺子个个能立在案板上排队。那时我总爱在旁边捣乱,捏出些四不像的面疙瘩,她也不恼,笑着说:"你包的留着你自己吃。"
"白菜馅的,你的最爱。"母亲突然说。我愣了一下——这些年在外应酬,早忘了自己还有"最爱"这回事。但母亲记得,记得我小时候挑食,只肯吃白菜猪肉馅的饺子,韭菜嫌辣,茴香嫌冲,为此没少挨父亲训斥。每到这时,母亲就会偷偷给我单包一盘白菜馅的,藏在冰箱最上层。

"早晨去集上买的,"母亲指了指燃气灶上冒着蒸汽的锅,"螃蟹、深海螺、历虾……"打开锅盖,海鲜的鲜味扑面而来。市场离我家有十几分钟路程,母亲视力不好,不喜欢视野不好的时候出门。
"我小时候在郓城南路住,离海边近,半斤以上的螃蟹五分钱一斤都吃不起。"母亲突然说起往事,"还得让你姥爷去海里抓。"她是青岛知青,说起海鲜来头头是道。我小时候常听她讲,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螃蟹是奢侈品,只有过年才能尝个鲜。如今生活好了,她却依然记得我爱吃海鲜,天不亮就去赶早市。


锅里的水开了,母亲把饺子一个个赶下去。粉红色的饺子在沸水里翻滚,像一群嬉戏的小鱼。我站在旁边,忽然发现母亲的头发白了大半,藏在黑发里,像落了一层薄雪。她弯腰捞饺子的动作有些迟缓,左手扶着腰——那是去年闪了腰留下的毛病。我接过漏勺:"我来吧。"她愣了一下,笑着让开:"你会吗?"语气里带着怀疑,就像当年我非要帮她洗碗时一样。


饺子端上桌,配着蒜泥醋汁。夹起一个,咬开,白菜的清香混着猪肉的鲜美在嘴里炸开。母亲紧张地盯着我:"咸淡怎么样?火龙果皮会不会有怪味?"我摇摇头,又夹了一个。其实饺子有点咸,面皮也有点厚,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饺子。
母亲絮絮叨叨说着邻居家的琐事,我听着,时不时应和几句。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时光正在一点点变少——母亲老了,我也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下次回来,又不知是什么时候。那些粉红色的饺子整齐地排列着,像一颗颗跳动的心。冬至的夜最长,母亲的饺子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