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15日，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一批典型案例，其中“北大包丽案”以其对虐待罪法律适用的突破性阐释，引发了法学界与社会公众的广泛关注。该案不仅将同居关系明确纳入“家庭成员”范畴，更首次在司法实践中确认精神虐待属于虐待罪的规制范围，标志着我国反家庭暴力法律保护体系迈向新的里程碑。日前，最高人民检察院再次重申了这一立场。
一、案件回溯：精神控制的本质剖析
包丽案的核心事实揭示了新型家庭暴力的隐蔽性与危害性。被告人牟林翰通过长期、持续的精神控制手段，对包丽实施人格贬损、情感操纵和行为控制，最终导致包丽自杀身亡的悲剧。这种“非典型”虐待行为，突破了传统虐待罪以身体暴力为主的认知框架。
在案件审理过程中，司法机关重点关注了几个关键要素：一是加害人与被害人之间形成的支配与被支配关系；二是加害行为具有长期性、持续性和渐进性特征；三是加害手段主要表现为精神控制和人格贬损；四是危害结果表现为被害人精神崩溃并最终自杀。这四个要素共同构成了精神虐待的认定标准。
二、法律革新：司法解释的重大突破
1. 家庭成员范畴的扩展
传统司法实践中，虐待罪的适用严格限定在具有血缘、婚姻或收养关系的家庭成员之间。包丽案中，检察机关创造性适用《反家庭暴力法》第37条“家庭成员以外具有监护、扶养、寄养等共同生活关系的人”之规定，认定同居情侣属于“共同生活关系人”，从而纳入虐待罪的规制范围。
这一认定具有重要的法律意义：首先，它回应了现代社会关系多元化的现实需求；其次，它体现了法律对亲密关系中弱势方的平等保护；最后，它为司法实践处理类似案件提供了明确指引。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扩展并非无限度的，必须满足“共同生活”这一实质性要件，即双方形成了相对稳定、持续的共同生活关系。
2. 虐待行为内涵的深化
包丽案最重要的突破在于将纯粹的精神虐待纳入虐待罪规制范围。根据案件揭示的事实，加害人的行为模式包括但不限于：
· 持续性的人格贬损与侮辱
· 系统性的情感操纵与精神控制
· 病态的权力支配与行为控制
· 渐进式的精神摧残与心理折磨
这些行为虽然不直接造成身体伤害，但其对被害人人格尊严和心理健康的损害程度，往往超过一般的身体暴力。司法机关通过专业精神病学鉴定，确认了精神虐待与自杀结果之间的因果关系，为类似案件的认定提供了专业支持。
三、证明标准：精神虐待的司法认定路径
精神虐待案件的证明难度显著高于传统身体暴力案件。在包丽案中，司法机关形成了较为完善的证明体系：
1. 行为证据的收集与固定
包括加害人与被害人之间的聊天记录、邮件往来、录音录像等电子证据。这些证据能够直观反映加害人的言语暴力、情感操纵等行为模式。在包丽案中，微信聊天记录成为认定精神虐待的关键证据。
2. 因果关系的专业认定
通过精神病学司法鉴定，确认被害人的精神状态与加害行为之间的因果关系。鉴定内容包括被害人的抑郁程度、焦虑状态、创伤后应激障碍等心理损伤，以及这些损伤与加害行为的关联性。
3. 损害后果的客观评估
除了自杀等极端后果外，还包括被害人社会功能受损、职业能力下降、人际关系障碍等多维度评估。这些评估需要结合专业医疗记录、心理咨询报告、工作学习表现等证据进行综合判断。
四、法律适用：新旧规范的衔接与协调
包丽案的司法处理，体现了新形势下法律适用的创新性与协调性：
1. 与《反家庭暴力法》的衔接
该案充分运用了《反家庭暴力法》关于精神暴力的界定，将“经常性谩骂、恐吓”等精神侵害行为明确为家庭暴力，为刑事追责奠定了基础。
2. 与《刑法》其他罪名的区分
明确了虐待罪与故意伤害罪、侮辱罪等罪名的界限。精神虐待虽然不造成身体伤害，但其持续性和控制性特征，使其社会危害性达到刑事追责标准。
3. 量刑标准的完善
考虑到精神虐待的特殊性，在量刑时应当综合考虑虐待持续时间、手段恶劣程度、损害后果严重性等因素，实现罪责刑相适应。
五、社会意义：法律进步的深层启示
包丽案的司法处理，对推动反家庭暴力工作具有深远影响：
1. 法律认知的革新
打破了“家丑不可外扬”的传统观念，确立了精神暴力也是犯罪的现代法治意识。这种认知转变有助于受害者打破沉默，勇敢寻求法律保护。
2. 证据意识的提升
提示社会公众注意保存电子证据、及时寻求专业帮助的重要性。特别是在亲密关系中，应当警惕精神控制的潜在危害。
3. 专业支持的强化
推动了心理咨询、司法鉴定等专业服务在反家暴工作中的深度参与，形成了多学科协作的保护体系。
六、未来展望：法律保护的进一步完善
包丽案虽然开创了先例，但反精神虐待的法律保护仍面临挑战：
1. 证明标准的细化
需要进一步明确不同类型精神虐待的证明要求，建立科学统一的鉴定标准。
2. 预防机制的建立
应当加强亲密关系中的心理健康教育，建立早期预警和干预机制。
3. 专业队伍的培养
需要培养更多擅长处理精神虐待案件的法律和心理咨询专业人才。
4. 社会支持的完善
建立健全包括庇护所、心理热线、法律咨询等在内的全方位支持体系。
七、结语
包丽案作为中国反家庭暴力司法实践的重要里程碑，其意义远超个案本身。它标志着我国法律对家庭暴力认知的深刻变革，从单纯保护身体完整扩展到全面维护人格尊严。这一进步既体现了司法对时代需求的积极回应，也展现了法律保护弱势群体的人文关怀。
在未来，随着社会认知的深化和法律制度的完善，相信我国的反家庭暴力保护体系将更加健全，能够为每一个身处亲密关系中的个体提供充分的法律保障，真正实现“家和万事兴”的法治愿景。在这个过程中，每一个司法案例的积累，都是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