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顿饭吃得人胃里发酸。
桌上的酸菜炖粉条还冒着热气。婆婆就爱整这个,大过年的,没几个硬菜,粉条子管够。隔壁桌划拳跟吵架似的,头顶那油腻腻的吊灯都跟着晃。
我低头扒饭,不敢夹菜。刚才婆婆给二弟妹夹鸡腿,油点子溅我羊绒衫上了。去年打折买的,一百五呢,心疼死我了。
这时候,一双筷子悄悄伸了过来,夹着一块瘦肉。是大强。他低着头,不敢看我,想把肉放进我碗里。
「咳!」婆婆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那双三角眼冷冷地扫了大强一眼。
大强手一抖,肉掉桌上了。他立马缩回手,捡起肉就往嘴里塞,嚼都没嚼就咽了,脸憋得通红。
我看着,心里发酸。这窝囊废,疼媳妇都得偷着来。
「那个,都停停筷子。」
婆婆张兰花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啪的一声。她从洗得发白的棉袄兜里,摸出个红布包。
我心跳得厉害,看了一眼大强。他还在啃那没人要的鸡肋骨,头都没抬。指望不上,这窝囊废。
婆婆一层层揭开红布,露出一叠银行卡。
「我和你爸这把老骨头也没几年活头了,趁着脑子还清楚,把手里的棺材本分分。」
婆婆声音发哑,听着怪可怜的。可她那双三角眼却亮得吓人,在三个子女脸上一一扫过。
「咱家一共存了50万。」婆婆清了清嗓子,「我想好了,这么分。」
屋里一下就静了,只听见大强嚼骨头的咯吱声。
「大强,你是老大,家里条件也稳当,这卡里有15万,你拿着。」
一张旧农行卡推到了大强面前。大强愣了一下,赶紧在裤子上擦擦油手,嘿嘿笑着就要接。
我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大强脸都拧成了苦瓜,手也缩了回去。
婆婆没管我们,转头看二强两口子,满脸褶子笑开了花。「二强啊,你们做生意赔了钱,还租房住,日子难。妈心疼,这卡里有二十五万,给你们凑个首付。」
25万。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人敲了个破锣。
紧接着,婆婆又把最后一张卡给了小姑子:「三妮儿,你还没嫁人,妈给你留10万做嫁妆。」
我就这么看着那三张卡,感觉全身的血都往头顶上涌,手脚却是冰凉的。
十五万对二十五万。我跟大强起早贪黑开早餐店,为了一块钱的包装袋跟人磨半天嘴皮子。二强他们呢?睡到太阳晒屁股,穿着假名牌到处晃,朋友圈不是火锅就是烤肉。
合着我们的汗水是水,他们的口水是油?
「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像是砂纸磨过桌面,「这数不对吧?大强是长子,平时家里修水管、交电费、您看病拿药,哪样不是大强跑前跑后?怎么分钱的时候,少了十万?」
空气瞬间凝固了。
二弟妹丽丽正伸手拿卡,听我这么一说,手停在半空。那镶满水钻的假指甲在灯下闪得刺眼。她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嫂子,一家人计较什么?妈都说了看谁困难。你们开店当老板,还在乎这点钱?」
「我在乎。」
我“豁”地站起来,椅子腿刺啦一声。我死死盯着婆婆,指甲掐进肉里。疼。但这疼让我清醒了。
「妈,您说二强困难。前年二强说要搞运输,大强背着我借给他三万,到现在连个响儿都没听见。去年丽丽说要割双眼皮,从您这拿了五千吧?他们两口子手上的金戒指,比我的都粗。这叫困难?」
婆婆的脸拉了下来,筷子重重往桌上一顿:「刘英!大过年的你非要找不痛快是吧?钱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二强是你亲弟弟,你就这么见不得他好?」
「就是!」二强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脖子上的假金链子晃荡着,「嫂子,你这心眼也太小了,跟针鼻儿似的。大哥都没说话,显着你了?」
所有人都看向大强。
大强缩着脖子,那件穿了四年的羽绒服领口都磨破了,露出了里面的白茬。他看了看凶神恶煞的老娘,又看了看气得发抖的我,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英子,算了……妈也是好心……」
那一瞬间,我感觉心里的火被一盆冰水浇灭了,剩下的只有透心凉的寒意。
这就是我嫁的男人。这就是我伺候了八年的婆婆。
我看着大强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突然想笑。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湿棉花,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憋得我想炸。
我想掀桌子,想把那一盆酸菜粉条扣在他们脸上。 但我忍住了。 因为我想到了更狠的。
我吸了口气,那股子廉价白酒和旱烟的味儿呛得我肺疼。我慢慢坐下,嘴角居然还扯出个笑。
「行,妈说得对。」我伸手把那张15万的卡拿起来,在手里转了转,「钱是您的,您想怎么分就怎么分。这道理我认。」
婆婆脸色缓和了一点,鼻孔里哼了一声:「这就对了,长嫂如母,要有度量。」
丽丽得意地抢过那张卡揣进兜里,还故意拍了拍,啪啪响。
「但是,」我话锋一转,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既然钱分完了,咱们顺便把养老的事儿也分分吧。」
我从包里掏出记号笔,扯过桌上油腻的日历纸,唰地撕下一页,反过来拍在桌上。
「妈,既然您按‘困难程度’分钱,那咱们就按‘拿钱多少’分养老。这很公平吧?」
我在纸上刷刷写下几行大字。
「一共50万。二强家拿了25万,占50%。我家拿15万,占30%。三妮拿10万,占20%。」
我抬起头,看着一脸懵逼的一家人,笑得特别灿烂:「以后妈生病住院、日常吃喝拉撒,所有费用和陪护时间,就按这个比例来。妈要是住院十天,二强家出五天,我家出三天,三妮出两天。谁要是没空来,就出钱请护工,费用也按这个比例摊。」
我说完,把笔往桌上一扔,笔滚到了二强面前。
「来,钱都揣兜里了,就把这协议签了。亲兄弟明算账,省得以后麻烦。」
屋里死一样的寂静。
刚才还喜滋滋摸着卡的丽丽,脸一下子比那盆酸菜还绿。二强嘴里的牙签掉了都没发觉。
婆婆张着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我知道,好戏才刚开场。这25万,我看你们敢不敢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