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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陈香

午后,应一位老哥的邀约,前去吃茶。老哥是位真正的茶人,待人接物有古风,凡事讲究个“郑重”二字。应邀前去,便不只是喝茶,更

午后,应一位老哥的邀约,前去吃茶。老哥是位真正的茶人,待人接物有古风,凡事讲究个“郑重”二字。应邀前去,便不只是喝茶,更像是一场小小的、心照不宣的仪式。

他的茶室不大,却极静。窗外的市声滤进来,只剩下一点模糊的背景音。他并未多言,只是微微一笑,从柜中请出一饼茶。

茶饼用棉纸妥帖地包着,边缘已泛出深沉的蜜色,纸上“杨聘号”的字迹,红墨色沉静,仿佛也睡着了,一睡便是几十年。

他说,这是八十年代中期的生普,存到今日,已是中年了。

水将沸未沸,蟹眼初生。他又取出一把壶,紫泥温润,形如一只敦实的小南瓜,筋纹勾勒出饱满的轮廓。“陈顺珍先生手制的南瓜壶,”他道,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珍重。壶与茶,似乎早已是旧相识,在此刻重逢,只为演绎一场关于时间的戏。

热水倾入,壶盖轻合。稍候片刻,出汤。汤色并非清亮的新黄,也非熟普的浓酽,而是一种沉静的、通透的暗红,像深秋的晚霞溶于一泓泉水,又像陈年的琥珀,蕴着光。端起杯,气韵先至,那是一股复杂的气息,沉甸甸地漫上来。

我啜了一口,茶汤出奇地绵柔,滑过舌面,没有丝毫棱角。但随即,一丝特别的滋味在口腔深处晕开,我脱口道:“这茶,似乎有些仓味。” 老哥听了,并不反驳,只是眼底笑意更深了些。他为自己也斟上一杯,缓缓说道:“你说是仓味,我尝来,却是它在岁月里慢慢呼吸、慢慢转化的痕迹。草木离开了山林,在恰当的角落与光阴相处,自然会染上光阴的气味。这不是尘封的霉朽,是它活过来的、独一份的印记。”

我默然,再品。果然,那初始觉得的“仓”意,在第二口、第三口之后,渐渐化开了。它不再是单一的某种气味,而是融进了茶汤的骨血里,变成了一种深厚的底韵。陈香、木香、极隐约的药香……层层叠叠,在口腔与喉间徐徐铺展,醇厚而安稳。我们便不再说话,只一杯接一杯地喝。水一次又一次地注入那只南瓜壶,汤色竟然十余泡后仍不减其浓淡,始终是那派笃定的暗红。滋味倒是渐渐清甜起来,仿佛将数十年的风云激荡都沉淀干净了,最后剩下的,竟是一点天真似的回甘。那一刻忽然觉得,我们喝的哪里是一片树叶,分明是时间的味道。是光阴将暴烈化为绵柔,将青涩转为醇厚,又将一切纷杂的过往,最终沉淀为这一盏澄澈的、耐得住反复冲泡的暗红。

告别老哥,归途口中那缕悠长的回甘尚未散尽。忽想起古人说的“一期一会”,大抵便是如此吧。在某个安静的午后,与一饼老茶、一把老壶、一位老友,共度一段被茶香浸泡的、缓慢的时光。这时光本身,也便有了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