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原国民党74军军长邱维达,见邱行湘50多岁了却还是单身,说:“有个30多岁的女工,叫张玉珍,人不错,还会做红烧肉,要不要见个面?” 邱行湘站在邱维达家楼下的老槐树下,烟蒂已经丢了四个。风把中山装的下摆吹得晃悠,袖口那块蓝布补丁磨得发亮——这是他从功德林出来后,自己缝的。两年前走出那扇铁门时,他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每月领36块工资,在政协整理旧档案,白天和故纸堆打交道,晚上回宿舍啃咸菜馒头。哪敢想“家”这个字? “战犯”俩字像根细刺,扎在肉里三年了。被俘那年他38岁,在功德林啃了12年窝头,出来时头发都白了大半。邱维达拽他上楼时,他还在嘀咕:“人家带着俩娃,纺织厂女工,正经人。我?怕是街坊邻居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了。” 门开时,一股肉香先飘了出来。张玉珍站在门口,蓝布工装的领口扣得严实,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背上有几道浅疤——后来邱行湘才知道,那是常年握纱锭磨的。她身后躲着俩孩子,大的男孩攥着衣角,小的女孩眼睛盯着桌上的搪瓷盘,里面卧着块油汪汪的红烧肉。 “邱大哥,坐。”张玉珍递过筷子,声音不高,“维达哥说你爱吃这个,炖了俩钟头。”邱行湘夹起肉,筷子抖了一下——这味道,和他娘生前炖的一模一样。1937年他离家参军,娘追着村口喊“多吃口肉”,那碗肉还没凉透,他就再也没见过娘。 那天下午,孩子们没怎么说话。但临走时,小女孩突然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塞他手心里,糖纸都皱了。男孩扒着门框,小声问:“伯伯,明天还来修桌子不?”邱行湘这才看见,屋里那张方桌,一条腿用绳子捆着,晃悠悠的。 第二周他带了工具箱来,刨子、凿子摆了一窗台。张玉珍上班前给他留了碗粥,上面卧着个荷包蛋。他蹲在地上修桌子,听见俩孩子在里屋小声吵:“他要是当爹,以后红烧肉是不是能常吃?”“别瞎说,娘说要叫邱伯伯。”桌子修好时,夕阳从窗户斜进来,照在新钉的木楔子上,亮堂堂的。 1962年开春,俩人去民政局领了证。邱行湘把攒了半年的30块钱塞给张玉珍,她没买新衣裳,扯了块花布,给俩孩子各缝了件罩衣。晚上躺在硬板床上,邱行湘摸着枕头下的特赦证,纸角都磨圆了。“委屈不?”他问。张玉珍翻个身,把脚往他脚边凑了凑:“厂里姐妹说我胆大,敢嫁‘战犯’。可我瞅着,你修桌子时连木刺都挑干净,比那些嘴上说得好听的实在。” 1967年夏天,小儿子出生那天,邱行湘守在医院走廊,手里攥着个红糖馒头。护士把孩子抱出来,说:“是个小子,哭声亮堂。”他抱着软乎乎的小婴孩,看着旁边病床上睡着的张玉珍,突然笑出声,眼泪却砸在孩子脸上。“叫邱平,”他对自己说,“这辈子打够了仗,就盼他平平安安。” 后来邱行湘在政协写史料,张玉珍每天早上给他装饭盒,底层总压着块红烧肉。孩子们长大些,大的进厂当了钳工,小的考上大学,每次写信回来,开头都写“爹,娘让我问你……”。有回邻居老大妈拉着张玉珍说:“当初都说你傻,现在看,你家烟囱天天冒烟,比谁家都旺。”张玉珍嘿嘿笑:“日子是过给自己的,烟囱冒烟,心里就暖。” 邱行湘88岁走的那天,张玉珍给他梳好头,摸了摸他手腕上那道旧伤疤——那是1948年被俘时留下的。“老邱,”她凑到他耳边说,“这辈子,值了。”窗外的老槐树沙沙响,像极了当年他在楼下抽烟时,风穿过树叶的声音。 现在想起这些,总觉得日子就像张玉珍炖的红烧肉,火急了不行,得慢慢熬。邱行湘扛过枪,也低过头,最后守着一屋烟火气过了半辈子。张玉珍带着俩娃,敢把未来押在一个“特赦犯”身上,图的不过是他修桌子时认真的样子,是他把糖偷偷塞给孩子的手。街坊邻居背后咋说,谁还记得?烟囱里的烟冒了几十年,早把那些闲言碎语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