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男的，是个外来户，解放前跟着村里一家富户扛长工，东家对他不薄，把丫环介绍给他做了妻子，解放后，男的当了贫协组长，然后又入了党，当了支部书记。而东家按地产划了个地主，土地房产被没收了，还要被挨斗。 这男的叫李老根，老家在山那头的穷村子，早年间闹饥荒，一路讨饭到了这个村，被张老爷家留了下来扛长工。张老爷家不算那种刻薄的富户，给李老根的工钱比别家多两升米，冬天还会给他添件旧棉袄。后来见李老根踏实肯干，又没家室，就把府里做事的丫环秀莲许给了他，还腾出后院一间小土房当新房，李老根一直记着这份恩。 解放那年年头，村里开大会划成分，李老根因为是贫农，又肯带头做事，被选成了贫协组长。他没读过书，但脑子活，村里分土地的时候，能把每家每户的人口、劳力算得明明白白，谁家该多分半亩好地，谁家只能分坡上的薄田，都按规矩来，没人说闲话。过了两年，县里来人考察，见他工作实在，就介绍他入了党，没多久又当上了支部书记，成了村里说一不二的人。 可这时候，张老爷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按家里的地亩数，张老爷被划成了地主，家里的大院子被分成了五份，分给了村里的贫农，几间粮仓也被打开，粮食全部分给了没粮吃的人家。刚开始只是没收财产，后来上面要求批斗地主，村里就得定期开批斗会，让张老爷站在台子上认错。 第一次开批斗会那天，李老根站在台子旁边，看着张老爷穿着打补丁的旧褂子，腰弯得像棵被压垮的麦子，有人喊着让张老爷低头，还有人往他脚边扔烂菜叶。李老根心里发紧，想起当年张老爷给他人情的事，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轮到他讲话的时候，他没像别人那样喊口号，只说：“政策是要斗掉地主的坏思想，不是要糟践人，大家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底下有人嘀咕，说他是不是跟地主有私情，但没人敢明着反驳，毕竟他是支部书记。 散了会，李老根没直接回家，绕到村西头的柴房 —— 那是张老爷现在住的地方。柴房漏风，里面就铺了些干草，张老爷正坐在干草上咳嗽。李老根从兜里掏出两个玉米面饼子，递了过去：“张老爷，先垫垫肚子。” 张老爷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接过饼子的时候手在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这事后来被村里的民兵队长看见了，跑去跟李老根说：“书记，你咋还跟地主来往？传出去不好。” 李老根坐在椅子上，抽着旱烟，慢悠悠地说：“我跟他来往，是记着当年他没让我饿死，没让我打光棍。但我没忘了自己是支部书记，该划的成分、该分的财产，我没含糊过。他是地主，该认错认错，但他也是个人，不能让他饿死冻着。” 民兵队长听了，没再说话，往后也没再提过这事。 秀莲知道李老根偷偷帮张老爷，晚上睡觉的时候跟他说：“你可得小心点，别让人抓住把柄，咱们现在的日子好不容易安稳了。” 李老根拍了拍秀莲的手：“我心里有数，我不会拿工作开玩笑，也不能忘了人家的恩。当年要是没有张老爷，咱们俩现在还不知道在哪讨饭呢。” 秀莲没再多说，第二天缝了件厚棉衣，让李老根给张老爷送过去。 后来批斗会开得少了，张老爷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连挑水都费劲。李老根就跟村里的年轻人说：“张老爷住的柴房离井远，你们路过的时候，顺便帮他挑两桶水，别让他渴着。” 年轻人都听李老根的，每天都有人帮张老爷挑水，有时候还会送点自家种的蔬菜。 有一次，张老爷病得厉害，躺在床上起不来。李老根知道了，赶紧让村里的赤脚医生过去看，又让秀莲煮了粥送过去。张老爷醒过来的时候，拉着李老根的手说：“老根，我这辈子没白帮你，你是个重情义的人。” 李老根叹了口气：“张老爷，过去的事就别说了，现在大家都是村里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再后来，村里搞互助组，李老根还问张老爷愿不愿意加入。张老爷说自己年纪大了，帮不上什么忙，不想添麻烦。李老根说：“你懂算账，组里记工分的事交给你，你坐着就能干，不算添麻烦。” 张老爷听了，点了点头，跟着加入了互助组。每天坐在桌边记工分，手里的笔虽然握得不稳，但记得清清楚楚，没人挑他的错。 村里的人慢慢也看明白了，李老根虽然是支部书记，但没忘了本，对曾经有恩于他的人，没因为成分不同就不管不顾。后来有人跟李老根说：“书记，你这样做，不怕上面说你立场不坚定？” 李老根笑着说：“立场是要坚定，但人心是肉长的，不能因为立场，就把良心丢了。张老爷当年没做过害村里人的事，现在他落难了，咱们帮一把，不丢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李老根当了十几年支部书记，村里的日子越来越好，修了水渠，种了新的庄稼，不少人家都盖了新土房。张老爷活到七十多岁才走，走的时候，李老根还去送了他最后一程。村里人都说，李老根是个好书记，不仅会做事，更会做人，没白让大家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