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车间老张干了八年，上个月刚带徒弟修好生产线，这周就被通知去人事部签字。全车间就他自己不知道要裁员，前天还加班到十点抢修设备。昨天发工资，他卡里多了三个月补偿金，工牌当场就注销了。班长说老板嫌老张工资太高，新招的技校生便宜一半。老张蹲在厂门口抽完半包烟，把他那套跟了八年的工具扔进了垃圾桶。现在那台德国进口机床动不动就趴窝，新来的小孩连螺丝都认不全。车间主任天天骂娘，但老板说赔得起维修费，省下的人工费够修十次机器。我们私下都说，等把这批老工人全换完，这厂子也该换招牌了。 老张走的第二天一早，老李就绕到厂门口的垃圾桶边，把那套工具捡了回来。老李跟老张搭档六年，知道那套梅花扳手是老张自己掏钱买的进口货，螺丝刀头磨得刚刚好，连机床里最紧的螺丝都能拧开。他趁没人的时候把工具擦干净，藏在自己工具箱最底下，中午吃饭时对着工具愣神，想起以前俩人一起修机床到后半夜，老张还从家里带饺子来，说热乎的吃着有劲。 新来的三个小孩里，小王算学得快的，但上周拆机床外壳时，差点把固定轴承的螺丝拧滑丝。老李赶紧过去拦，说这螺丝得用扭矩扳手，力道大了就废了。小王挠着头说没人教过，老张带他那阵只教了怎么装零件，没说用什么工具。老李没辙，只能从头教，可转头就看见老板在车间门口瞅，眼神跟盯贼似的，好像怕他把技术全教出去。 没过几天，负责液压系统的老周也被找去谈话了。老周干了十年，车间里所有液压设备的参数他都记在脑子里，不用看图纸就知道哪根管子该接哪。老板说让他 “转岗” 去仓库盘点，工资降三百，老周当场就收拾东西走了，走之前把自己画的液压管路图贴在墙上，用红笔标了容易漏液的地方。可那些小孩看不懂，老周走的第三天，液压系统就爆了管，油撒了一地，生产线停了四个小时。车间主任急得直跺脚，给老周打电话求帮忙，老周说自己已经在别的厂上班了，没空。 现在车间里就剩四个老工人，老李、我、管装配的老王，还有看质检的老赵。我们每天上班都先绕机器转一圈，生怕又出什么幺蛾子。老王家里有俩孩子，大的明年高考，小的还在上小学，他私下跟我们说，要是被裁了就去工地当小工，总不能让孩子断了学费。老赵倒看得开，说他儿子在外地开了个汽修店，实在不行就去帮忙，总比在这受气强。 上周发工资，我们发现绩效奖少了一半，去找财务问，财务说老板定的规矩，说现在机器老出问题，产量上不去，奖金就得扣。可谁都知道，产量上不去就是因为小孩们顶不上来，机器修半天都好不了。有次老板来车间，看见老李用老张那套旧工具，就跟车间主任说：“让他换套新的，厂里又不是买不起，别让人看见说咱们抠门。” 车间主任后来跟老李传这话，老李冷笑一声，说旧工具顺手，新的用不惯。 昨天仓库那边闹起来了，因为一批要发往南方的零件，一半都有瑕疵，是新来的小孩装配时没对准位置。老板过来一看，非但没怪小孩，还说：“没事，这批货赔了就赔了，省下的人工费够赔三批的。” 可晚上我路过老板办公室，听见他跟采购吵架，说供应商那边不肯降价，之前报废的零件得重新订，资金都周转不开了。 今天早上小王跟我说他想辞职，说天天被车间主任骂，还学不到真东西，不如回家跟着他爸学修车。我没劝他，知道劝了也没用，这厂子现在留不住人。老李偷偷跟我说，他已经跟隔壁厂的老板谈好了，下个月就去当技术顾问，工资比现在高两千，还管三餐。他说走的时候要把老张那套工具带上，要是以后能碰到老张，就还给人家，说那是老张的念想。 现在车间里的机器坏得更频繁了，有时候一天能停两三回，小孩们围着机器转圈圈，连问题在哪都找不着。老王说，等咱们这几个老的都走了，这厂子估计真得关门，到时候老板哭都来不及。我想想也是，老工人手里的技术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老板只看见眼前省了点工资，却忘了机器要靠人修，产品要靠人做，真等把老工人全换完，这厂子就算换了招牌，也撑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