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从2017年左右开始吧，我身边那些最聪明的人，突然开始说一些越来越蠢的话。
这些人，明明是能啃得动学术论文、懂逻辑、能同时容纳两种对立观点而不至于大脑短路的人。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
一个朋友开始“坚信”所有重大新闻都是“被制造的共识”；另一个朋友把一切政治立场的不同都视为对方道德败坏的证据；还有一位，开始把“白左”当成一种人格障碍来用——好像那不是一个充满矛盾信念的松散联盟，而是一种病。
共同点是：他们的极端立场，给他们带来了更多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个看什么都像阴谋论的朋友，收获了粉丝，然后是观众，最后是七位数的收入；那个把所有议题都部落化的人，找到了一个现成的社群，那里永远有人为他的所有偏见鼓掌。
激励的路径再清楚不过：保持理智是昂贵的，而极端主义却能分红。
我们总说“两极分化”，好像那是社会染上的一种病。但我们忽略了一个关键数据：极化是一种增长黑客，而且它真的有效。它能带来结果。
当你选边站队，并且毫无保留地投入，你能得到温和立场给不了的东西：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里获得确定感；一个会为你辩护的社群；一个处理复杂问题的简单法则。
最重要的是：你能获得参与度、关注度和影响力。
那个写“这个问题很复杂，我能理解多方的合理担忧”的作者，只会被人拍拍头，然后零转发。而那个说“凡是不同意我的人，不是坏就是蠢”的网红，会被引用转发到全网可见，吸粉无数——大家就爱他那份虚假的清晰。
理性的回报，几乎已经归零了。
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我们干嘛还要抵抗？如果极端主义能给人们想要的，也许我们该随它去，别再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问题是，当所有人都为了同样的短期胜利而优化自己时，会发生什么？
你会活在一个这样的世界：改变想法变得不可能，因为你的整个人设都建立在“永远正确”之上；承认不确定性等于社会性自杀；每一次对话都是为了表演给同温层看，而不是真正的思想交流。你失去了解决那些无法被你意识形态框架完全归类的问题的能力（我知道有点拗口，但是这是我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表达）——而这世界上大多数重要问题，恰恰都属于这一类。
一个在意识形态纯度上 all-in 的人，可能一开始只是有几个强硬观点。然后这些观点吸引了一批观众。这批观众期待你保持一致性。任何偏离都会受到惩罚。于是你只能加倍下注。为了维持地位，你不得不持续升级，找出新的异端来谴责，划出新的界限。你把自己锁死在一个无法逃脱的轨道上——除非你愿意失去你建立的一切。
你成了你自己品牌的囚徒。
把这种现象放大到整个社会，你会得到一个没人能后退的世界，每一个分歧都成了生存之战，我们丧失了做出权衡、承认复杂性的能力。激励机制把我们推向那些感觉良好、却让我们集体变蠢的立场。而且你别以为只要“接受自己这边输了”就能置身事外。
你同样还是被困在这个世界里。
那么，到底该怎么保持清醒？1. 从主动找不舒服开始，多样化你的信息食谱，打破信息茧房
目标不是要你同意你读到的所有东西。你依然会觉得大部分内容都是错的。但让自己接触那些你反对立场的有力表述，会做一件很有价值的事：它会让你意识到，聪明人也可以不同意你，而不一定是怪物之类的。 这话写出来像是废话，但你的社交媒体信息流花了多年时间训练你相信相反的事情。
2. 练习区分“事情的重要性”和“说法的真实性”
一个问题很重要，不意味着关于它的每一个说法都是正确的；你选了一边，也不意味着你必须为你这边提出的每一个论点辩护。部落逻辑要求你全盘接受，但那种逻辑是在向你兜售你并未真正赢得的确定感。
3. 找到（或至少去寻找）奖励谦逊而非部落忠诚的社群
这种社群很少，但确实存在。那是那种有人可以说“我改变了对这事的看法”而不会被当叛徒的群聊；是那种“我不知道”也能被接受的论坛；是那种你可以测试想法而不用表演给观众看的关系。你无法在孤立中保持理性。 你需要一小群珍视“寻求真理”胜过“地位游戏”的人，并且你需要刻意去经营这些关系。
这一切听起来都很累。值得吗？“这是个人的选择。”
你会失去： 影响力、关注度、确定感、成为某种宏大事物一部分的慰藉。
你会得到： 清晰思考的能力、根据证据更新信念的弹性、不基于共同敌人而建立的关系，以及在一些真正重要的事情上做对的可能性。
这些交易看起来并不对等。损失是立即而具体的；收益是遥远而抽象的。当你拒绝成为“暴民”时，你立刻就能感觉到。当你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时，好处需要多年时间慢慢累积。
理智的贴现率，残酷得惊人。但想想另一种选择。
我认识的那些在极端主义上 all-in 的人，短期内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有些人收获了观众，有些人找到了社群，有些人获得了确定感。大部分人还赚翻了。
但他们都被自己早期的立场困住了。他们无法更新认知，除非承认自己错了，而承认错误会让他们失去社群。他们把自己优化进了一个无法逃脱的“局部最大值”。他们按照当前的游戏规则赢了，却失去了某些更难以量化的东西。
这个世界会持续向你提供糟糕的交易，持续奖励那些你知道过于简单而不可能是真实的立场。每一天，你都会看着别人用他们的“微妙”换取影响力等利益。每一天，你都会受到诱惑去做同样的事。
唯一的抵御方式是记住：有些东西的复利方式，和别的东西不一样。
极端主义给你一个快速的开始，和一个看得见的天花板。
清醒理智给你一个缓慢的开始，和没有限制的成长空间。
这个世界之所以鼓励和奖励疯狂，只是因为我们衡量成功的时间框架错了。
十年后，我们再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