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了五年的公主跟酸秀才勾肩搭背回朝,我送她的马鞭现在在那野汉手里晃荡。
天下人都知道,当朝最负盛名的忠勇侯世子苦苦追求了五年的公主殿下,和她的酸秀才游玩回朝了。
远隔几条街,我都可以听见那群马踏青砖的声响。
像以前一样,她随便派个公公就招我去见她。
她还以为我是那个说要上阵杀敌,用军功求娶她的小世子。
“不去!”
回绝了公公,我便前往太学。
却在太学门口被一根赤红马鞭拦住去路,马鞭的另一头在端坐马上的公主手里。
“既然无要紧事,为何不来见我?”
我抬眸看了眼她,依旧是娇蛮而迷人,可我的心已被伤透。
“腻了,倦了,累了。”
“哦,对了,马鞭还我!”
公主闻言一愣,握着马鞭的手微微收紧,脸上闪过一丝愠怒。
“你说什么?你送本宫的东西你要拿回去?”
我自嘲一笑。
“殿下,五年,足够消磨掉一个人所有热情和爱意。”
“曾经我满心满眼都是你,可你视而不见,带着我送你的马鞭,与他人纵马长街。”
我看着她手里的马鞭不语。
这马鞭是两年前她初次学马时,我送她的。
鞭柄是我猎得鹿角做的,上面装饰的玉坠与我腰间长剑上的,是一对。
她的马术是我教的,马鞭是我送的。
她的马上,却载着另一个男人。
“是马车坏了,本宫才与他一路骑马回京,这你也要计较?”
“马车坏了,需要你与他同乘一匹?”
她咬咬牙,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后倨傲的说。
“裴荇居你派人查我?”
我闻言自嘲一笑。
“哪里需要我去查?昭阳公主和面首的风流韵事传的人尽皆知”
“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我也会厌倦,会心伤。”
说罢,我伸手欲夺过马鞭。
公主却猛地一抽回马鞭,她的眼眶微微泛红。
“你不能就这么离开,本宫不许!”
其实真正让我寒心的,是我好兄弟带回的消息。
他说,昭阳公主向她新招那位幕僚求亲了,说事成许他驸马之位。
多么令人艳羡的故事,当朝公主亲自求娶。
可那个人不是我。
我自幼时初入太学见到她那刻开始,我便心悦她。
那年她九岁,我十一。
五年,我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做她的小尾巴,整整五年。
全京城谁人不知她昭阳公主和忠勇侯世子关系匪浅,好事将近。
眼见她马上到了议亲的年纪。
我以为,一切都将水到渠成。
可她在她即将十五岁这一年,向别人求亲。
我算什么?我的五年算什么?
“公主新婚在即,收外男的礼物是为不妥,我自会为公主备上厚礼,贺您新婚”
我低着头,不去看她的神情。
“什么新婚?你说贺子卿?”
“你知道的,本宫的大事需要这些文人墨客的支持,本宫只是定他的心。”
“定心?定他的心你大可许他锦绣前程,何以需要以驸马之位作为筹码?”
“那他无心朝堂,只心悦本宫,我能如何?”
“无心朝堂,你若告诉他你的谋划,看他是否还敢应这份许诺?”
“心悦你,你便许驸马之位?那我多次向你表明心迹,怎不见你应许我?”
“倘若日后人人都说心悦你,你全部收入府中充作面首?”
“裴衍,你别太过分!本宫何时说要养面首了?”
她气的发抖,话锋一转。
“我不应你,你当真不知为何?”
我挑眉,不置可否。
“驸马不得干政,你一心想着上阵杀敌,若是做了驸马,可就再也不能了。”
我一时气极反笑。
“五年了,我倒是不知,我还有这幅雄心壮志,也不知,昭阳公主殿下竟如此为我考虑”
“你不必阴阳怪气,拐着弯骂本宫,我听得出来。”
“再说,哪有送人礼物还要回去的?一个马鞭而已”
我听见她喃喃自语,忍不住回怼。
“我送你马鞭,是为了让你留着防身,如今我要与殿下割席,这马鞭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
“您说的对,一个马鞭而已,不要也罢。您留着教贺璋骑马罢。”
我当着她的面将长剑上的玉坠摘下扔掉。转身快步离开,无视她在身后跺脚斥责。
“裴衍你以为你是谁,本宫堂堂公主,离了你只会更好。”
“倒是你,离了本宫,你别后悔!”
••••••
“阿娘,我答应相看,您安排吧。”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马上给你把京城名门贵女的画像都找过来”
“嗯,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或许从一开始,我的一腔孤勇就是错付。
这几年,我不知拒绝多少次母亲提出的相看。
甚至母亲都将画像送到我的案桌上,被我烧了。
还和母亲大吵一架,扬言不用她操心。
甚至一度直接搬到公主府别院。
也正因如此,忠勇侯府备受争议。
现在看来,当真是愚蠢至极。
翌日,母亲一大早就把我唤起打扮。
“阿娘,我一个舞刀弄枪的,打扮什么?”
“你懂什么,就是因为你总舞刀弄枪的,才造就这幅糙样。如今是相看,你再吓到人家姑娘。”
母亲将我按在铜镜前。
“赶紧把你拿大刀给我收起来。”
“好好好,都听阿娘的。”
“里边有位是褚将军的遗孤,你可得对人家客气些。”
“褚将军?他不是只有个儿子?哪来的女儿?”
我疑惑看着母亲。
“你说什么呢,褚将军一生只一位妻子难产而死,留下个独女,被褚将军捧在心尖尖上,幼时吵着要去军营,好像就是去的你父亲麾下的破风军。”
“褚赢?他竟是个女儿身?”
我来不及震惊,只听得母亲继续道。
“人家现在可是个少将军,接管她父亲的军队,飒爽英姿。”
我不禁回忆起当年军营的事。
那年我不慎打翻了皇后娘娘为太子祈福的香案。
阿爹一气之下将我扔进了军营整整一年。
进宫读书都是后话了。
说来,我倒是先遇见的褚赢,错了,阿娘说,她名褚缨。
我本以为今天一切都会很顺利,我很快会见到阔别五年的军中旧友。
但宫中传话,说昭阳公主夜里遇刺,无法安枕。
点名要我去护卫。
她哪里是遇刺,分明是得知我在府中相看,心中不悦,才借口将我调离。
“母亲,宫里传话,我……”
“去吧去吧,就知道你放不下她,招一招手你就巴巴得跑过去。”
“阿娘……”
“我不管,别的贵女好说。褚小姐那边你自行解释,人家等你多年。”
“她,等我?”
在去公主府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阿娘说的话。
我记得她当时冷冰冰的,嘴也很毒。
只有提及……,才会红了脸颊。
难怪从不与我们共浴,还自己一个单间,当时还没少揶揄她。
现在想来,真是处处是破绽。
我当时年少,不曾看出她是女儿身,那那些叔伯们也没看出来?
许是因为年少,身材瘦小?
思虑间,已然到了公主府。
昭阳还没及第,是因自小喜好出游,才特准提前开府。
其实是因她一心培植势力,在宫中多有不便。
从前,我每日都会早起半个时辰,到此接她,一起入宫上学。
“裴世子,您来了,殿下等候多时了。”
我点了点头,跟随管家入府。
“荇居,你来了。”
昭阳一脸喜悦的迎上来,我皱眉,躬身行礼。
“臣裴衍见过昭阳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我正在议亲。亲疏有别,您唤我表字不妥。”
她的笑一下沉下来,愠怒道。
“裴衍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亲疏有别,亲的是谁?疏的又是谁?”
我缓缓地站直身体,直视她。
“殿下不传我,我也是要来向殿下请辞的。”
“请辞?裴衍你当真不喜欢我了?”
“那你现在喜欢谁?那个兵痞?她拿什么和我比?”
“她不是兵痞。”
我皱眉反驳,虽然还未得见,但画像上她的背影英姿飒爽。
“忠勇侯夫人不会以为搭上她将军孤女的身份就能护住你了吧。”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护住我?”
我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盯着她。
“看来你还不知道,回去找找你好父亲传回来的信吧。”
我刚出门,就见下人正在扔我的东西。
我一眼看到那抹赤红。
旁边依偎着的,是一对护腕。
那是少时母亲为我和兄长缝制的,一人一对。
有段时间,昭阳突然缠着我学习拳脚功夫,美其名曰强健体魄。
我心疼她磨损手腕,本想送她对新的。
她偏要这对,说是我用过的,会保佑她。像我护着她一样。
“住手,谁准你们随意动我的东西。”
“是贺公子,他说没用的东西都该扔掉。”
下人唯唯诺诺的说。
“他宿何院?”
“衍泽院。”
“很好,公主府光主子的院子就足足十七院,他偏选我宿过得院子”
我内心怒火瞬间被点燃。
这院中的秋千是我搭的,桃树是我栽的,就连匾额上的字,都是我亲手改的。
如今,就这么公然住进了另一个人。
他拔了我的树,拆了我的秋千,甚至扔了我珍爱的物件。
我还没找他质问,就听得一声刺耳的声音。
“这不是我们世子爷吗,抱歉,我身子骨弱,这院光线好,殿下就允我宿在此处了。”
那人斜倚着门,眸中含笑的说。
我见到贺璋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待你倒是好。”我嗤笑。
“那是自然,能得公主自降身份求亲,自是贺某得荣幸。”
“也希望世子爷有自知之明,勿再纠缠。”
“这话,等你真的成了昭阳公主的驸马,再与我说。”
我顿了顿,觉得还不够,随即补充道。
“你是对朝堂没什么向往,我是要上阵冲杀,忠君爱国的,自是不能囿于女子后庭。”
我缓缓蹲下,打掉护腕上面的灰。
还未起身,就听得他一声惊讶,装模作样道。
“这马鞭怎么在这?我不是说好好放起来吗?”
说着就要上手来抢。
“这马鞭,为何在你这?”
我突然发问,他闻言一愣,随后嚣张道。
“你管呢?殿下说了,这屋子里一切都随我处置,这马鞭自然也是”
“说,它为何在你这?”
我拿刀对着他,他登时连连后退,直直撞进昭阳怀里。
“殿下,你别误会世子,我们就是说笑,许是这马鞭对世子意义非凡。”
“说笑他拿刀对着你?再有意义,也不过是一个死物。”
她先是安抚贺璋,随后指责我。
“你怎能因此对子卿出刀?”
我不理会他们浓情。
这马鞭在她眼里看来就是个随意丢弃,无关紧要的死物。
亏我自负这是我和她定情之物,原是我一厢情愿。
我不禁开口质问。
“箫槿晞,这马鞭我要,你不还。”
“你竟给了他?”
5.
这是我第一次唤她全名,她眸中满是震惊。
“裴衍,你大胆!”
我无暇理会贺璋,上前一步,不耐烦的再次开口。
“你为何给他?”
“裴荇居,是你说让我留着教子卿。”
“本宫的东西,本宫想给谁就给谁。”
昭阳仰着头,满脸倔强。
印象里昭阳一直都是这副高傲的样子。
素来都是我低头认错哄她。
当时就连被贵妃娘娘诬陷冲撞,险些致其小产。
在雪中罚跪一夜,从始至终也不见她低一下头。
次日就高热,烧了整整三日。
后查明是德妃宫里的小猫惊到了贵妃,她担心小猫,才不肯低头。
也就是在这之后,陛下出于愧疚,才特许她开府。
……
我气极反笑,咬牙切齿的说。
“箫槿晞,你很好。”
“这公主府以后我不会再来,你也别想假借名义招我,羽林卫比我这个名不副实的世子还没用?”
说罢,我转身。
“裴衍你若敢走,我立马即刻入宫请父皇为我和子卿赐婚。”
我回头浅笑的说。
“也好,我和阿缨定亲在即。”
“若定下婚期,我定第一个给殿下发喜帖,还望殿下赏光参加。”
昭阳气的来拽我衣领。
“你当真要娶她?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对本宫?”
我从她手里揪出衣领,退后一步。
“我不但要娶,还要风光大娶!”
“我要三百三十七州府军监,一千二百一十县,举国同贺!”
6.
因着上次放了褚缨的鸽子,这次我主动邀她踏青。
我纵马长街,到将军府,刚想勒缰停马。
就见一柄红缨枪直直拍在马臀。
“裴荇居,五年不见,让我看看你的马术生疏多少?”
马儿受了刺激开始急速向前,此时一红衣女子身骑黑马呼啸而过。
“求之不得。”
于是我们开始你捉我赶,时不时刀和枪碰撞出火星。
直至在崖边才堪堪停下。
“早说你要跑马,我们约练兵场便罢。”
“谁家相看约在练兵场,真不解风情。”
褚缨扔过来一个酒囊。
“相看比马就解风情了?”
我接过酒囊,喝了一口,辣的我直咳嗽。
“这就受不了。你真是娇惯坏了。”
我一时语塞,怎么觉得身份反了。
我仿佛是养在深闺里不谙世事的小姐一般。
“笑甚?”
“没,就觉得你像个诱拐深闺小姐的将领。”
“你是说我像男子?我特意褪了戎装,在你眼里竟还是个男子?”
“天地良心,我绝无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