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堂屋的木柜上,总摆着一只矮胖的玻璃罐。罐身裹着一层淡淡的奶黄色,是经年累月被阳光晒出的温柔痕迹,盖子边缘的橡胶圈早已失去弹性,每次打开都会发出 “噗” 的一声轻响,像奶奶藏不住的笑意。这只罐子,装了我整个童年的甜,也装着奶奶沉甸甸的爱,一晃就是二十年。
第一次对这只罐子有记忆,是六岁那年的夏天。那时我刚上幼儿园,每天最盼的就是放学 —— 不是因为能摆脱拼音本上歪扭的字母,而是知道奶奶一定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我,手里攥着从罐子里刚摸出的奶糖。
那天午后下过一场暴雨,泥土路变得黏糊糊的。我踩着小皮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跑,鞋尖沾了满是泥点的草屑,刚扑到奶奶怀里就忍不住哭:“鞋子脏了,老师说我不爱干净。” 奶奶没说话,只是掏出帕子轻轻擦我的脸,指腹蹭过我发烫的脸颊时,带着罐子里糖果的甜香。回到家,她把我抱到木凳上,转身从柜子里捧出那只玻璃罐。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罐身上,罐子里花花绿绿的糖纸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一把星星。
“咱们家囡囡最干净了。” 奶奶拧开盖子,一股混合着奶味和水果味的甜香扑面而来,她小心翼翼地挑出一颗橘子味的硬糖,剥糖纸时指尖微微发颤 —— 她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是年轻时在田埂上劳作留下的痕迹。糖块放进我嘴里的瞬间,酸甜的滋味漫过舌尖,刚才的委屈好像也跟着化了。那天我才知道,这只罐子是奶奶赶集时特意挑的,她说玻璃罐不藏味,能把甜味都留给我。从那以后,罐子里的糖就从没断过,奶糖、水果糖、酥糖,换着花样地装,仿佛那是个永远填不满的魔法罐。
后来我上了小学,开始懂些事,知道奶奶的退休金不多,却总把最好的留给我。有次周末我在家写作业,看见奶奶坐在院子里剥花生,阳光把她的白发染成了金棕色。她剥一会儿就把花生仁放进一个小碟子里,攒够一小把就端进屋里,倒进玻璃罐里。我跑过去问:“奶奶,您怎么不吃呀?” 她笑着摸我的头:“奶奶牙不好,咬不动,囡囡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有营养。” 可我明明看见,前几天邻居阿姨送的饼干,她也藏在罐子里,自己一块都没舍得吃。
初中时我去了县城读书,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每次返校前,奶奶都会把玻璃罐装满零食,塞到我的书包里。有次冬天特别冷,我临走时奶奶从罐子里拿出一袋炒栗子,栗子还带着余温,她说:“这是昨天刚炒的,你在学校饿了就吃,别冻着。” 我抱着温热的栗子,看着奶奶冻得发红的手,突然鼻子一酸。那时我才明白,罐子里装的不只是零食,更是奶奶对我满满的牵挂,是无论我走多远,都能感受到的温暖。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去年暑假我回去,发现堂屋的木柜上,那只玻璃罐还摆在原来的位置,只是里面的零食换成了我爱吃的牛肉干和巧克力。奶奶拉着我的手说:“知道你现在爱吃这些,我让邻居家的小伙子帮我在网上买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我拿起一块牛肉干,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和小时候的奶糖一样,甜到了心里。
今年春节,我带着女朋友回家,奶奶特别高兴,拉着女朋友的手,从玻璃罐里拿出一把水果糖,递到她手里:“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尝尝,甜着呢。” 女朋友接过糖,笑着说:“谢谢奶奶,真甜。” 我看着奶奶脸上的笑容,突然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把最好的都藏在罐子里,等着我回来。
如今,那只玻璃罐依旧摆在老家的木柜上,罐身的奶黄色愈发温柔,盖子打开时还是会发出 “噗” 的轻响。它就像奶奶的爱,朴实无华,却始终温暖。那些藏在罐子里的零食,是我童年最甜的回忆,是我成长路上最温暖的陪伴,更是奶奶用一辈子的时光,为我攒下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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