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七,母亲发怒姐妹情深,冤家言和令人费解
纵然老伴声嘶力竭,郭大财也没有再指责她,目光呆滞地说:“也许,这就是命。”
郭红秀正在悲伤之中,郭红英未多说什么,只说了句:“秀秀,姐回家一趟也不容易,你就别哭了,洗洗早点睡吧。”
没有人指责她,也没有人阻拦她,郭红秀依然泪流不止,也不知伤的是什么心。
最后,还是廖三妹直接一点,不仅捶胸顿足,还捶起了桌子,对郭红秀吼:“你哭什么哭?没完没了!在学校混七八账,你还有脸哭,真是可笑!你爸向着你,你姐向着你,老娘今天偏不向着你。说句心里话,我情愿你嫁给大哈,也不愿你嫁给陈思农那小子!钱赚不到,家里穷得丁当响,还写诗写文章,什么宏图大志,我看就能骗到你这种蠢婆,真蠢!”
被母亲骂了,郭红秀也不哭了,说道:“我蠢,我承认,你们给我选个人,我明天就嫁了,不想在这个家待了!”
“快捡东西,你明天就到陈家村去,庙小,供不起你。”见郭红秀还没有一丝悔意,廖三妹气得心脏病又患了,捂着胸口气喘不过来。
“爸,快拿速效救心丸来,快呀!”郭红英搀扶着母亲坐在藤椅上,直叫唤。
郭大财慢慢地拉开八仙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速效救心丸,抠出一粒往老伴嘴里一塞,又稳稳当当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母亲都被自己气成这个样子了,郭红秀不敢再犟了,走到母亲面前,说道:“妈,你别生气了。”
廖三妹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眯着眼睛摆了摆手,示意郭红秀走远一点,不要再烦她了。
夜深了,两姐妹躺在一张床上,无法入眠。
“姐,你睡了吗?我想和你聊聊。”郭红秀压低声音问。隔着一层木板就是父母的房间,她怕吵醒他们。
“秀秀,我要说明一下,今天我是撞巧了,不是爸妈叫我回来劝你的,这一点你要明白。”郭红英不愧是教师,先声明,以免郭红秀又因此抱怨父母。
“姐,你多虑了。即使是爸妈叫你回来劝我,我也不会抱怨他们,不都是为了我好吗?这些道理我还是懂的。”郭红秀心情沉重地说。
半晌,郭红英才说:“秀秀,我是你姐,虽说比你经历的事情稍微多点,但不想劝你什么。你有你的选择,对与错,是与非,那是你的选择,我们必须尊重,对么?你有你的追求,父母也有父母的想法,无非是希望你好。父母在儿女面前又有什么私心呢?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说多了你可能心里更烦,睡觉吧。”
郭红英对郭红秀说的这些话入情入理,郭红秀无法反驳,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问道:“姐,你看过思农写的那篇文章么?”
“看了,挺感人的。”郭红英如是说,“如果我是你,也有可能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那你说说看,我是和他断绝来往,还是继续下去呢?爸也不赞成我和他好,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郭红秀说。
“我不能为你做主,因为你还有眼泪。”郭红英此话颇有深度,甚至还有哲理的成分。
郭红秀不再说话了,感觉姐姐说得太对了,如果她没有眼泪,和陈思农的恋情早早地就完结了。
接着,郭红英又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劝你是没有用的,如果能劝得了,你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因为你也无数次地劝过自己,对不?”
“姐,别说了……”郭红秀突然觉得姐姐比自己成熟多了,说的话句句入心,可她就是无法领悟其中的涵义,或者说,根本就不想领悟,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明知不可去的地方偏偏要去。
过了好一会儿,郭红秀问:“姐,你们会去找陈思农谈话吗?”
“我不会去,我保证。”郭红英随即回答,而心里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妹妹,连这一点她也想到了。
“姐,那你猜猜,老爸老妈会去吗?”郭红秀说,“我看过一部小说,就是因为父母私自找了她爱的人谈话,迫使他不得不放弃心爱的人,这是悲剧。”
“秀秀,你真的太聪明了!可是,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郭红英不想再聊下去了,说道,“太晚了,睡吧,真的不聊了。”
翌日清晨,郭红秀满脸倦容,匆匆地吃了点稀饭就要去上班。郭大财帮她把自行车推到门口,关切地说:“我想了一个晚上,你自己做主,路上不要骑得太快。”
“嗯。”她点了一下头。
从父亲口中,万长根知道了郭红秀和陈思农正在热恋之中,心里很是失落,为了避嫌,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路口等她,直接到厂里去了。
已是秋天了,路边的树木叶子开始泛黄,庄稼收割了,田野显得格外空旷。道路两旁的砖瓦房屋角高翘,白云朵朵,鸟儿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翔。
郭红秀在坑坑洼洼的砂石路上骑着自行车,晨曦洒在她白皙的脸上,她的眼神有些忧郁,又有些倔强。
当她来到厂门口时,看到万长根正在那里等她。她冲他勉强地笑了笑,他也只是笑了笑,两人一起进了大门。
万长根不在太平观路口等她,却在厂门口等,她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愿意去多想。因为一张报纸,大家都知道了她和陈思农的事情,不想再骑万长根的自行车了,决定找个理由还给他。
这几天,陈思农比较忙碌,因为他奶奶朱婆婆生病了,家里人怕她一口气上不来,急着给她制造棺材。这件事情,本来轮不到他操心,有父母和叔叔婶婶就够了,只是从小奶奶就非常疼他,他也非常疼奶奶,生怕奶奶真的会背过气去。他哪里还有心思写什么文章,晚上和父亲一起搬了被子睡到奶奶黑漆漆的土坯房里去守着。
老人快不行了的时候,亲人必须日夜轮流守在床前,以防老人突然断了气没人知道,那可是非常不好的事情,一是,不知道老人几点几分过世的;二是,怕有老鼠去挖老人的眼珠,还有更恐怖的说法:如果猫去嗅了死者的嘴鼻,死者会坐起来,把活人都会吓死。所以,像朱婆婆到了这把年纪的人,一生病十有八九难以好转,家人们不能马虎。
换了别人快要死了,陈思农看都不敢去看,但朱婆婆他一点都不怕,晚上甚至睡得还挺香。
朱婆婆快不行了,最紧要的事情就是赶快打棺材。圆木买回来了,棺材匠进了门,就在朱婆婆住的土坯房里忙起来了。棺材匠一日三餐的酒菜饭则由陈厚仁和陈厚德两兄弟承担,伙食要好,即使是两个棺材匠,餐餐也都要十八道菜。
制作棺材的木材很讲究,一根吊桶粗的杉木,只取中间的料,锯下来的边料陈厚仁兄弟俩对半分,拿回家可以打家具,不算浪费。
制作棺材就像制作床一样,不允许使用铁钉,都是榫卯结构。为了起到密封效果,纵然棺材匠的手艺精湛,榫卯拼接能做到严丝合缝,但还要涂上一种防水材料再拼接。所谓的防水材料就是石灰加糯米捣烂的混合物。说来也是神奇,石灰加糯米捣成糊状,干透了比石头还硬,用指甲都掐不进去。
陈思农要做的事情就是在石臼里把石灰和糯米用木棒捣碎,直到棺材匠说可以了为止。
一口棺材看似结构简单,两个师傅一共做了两天才做好。如果时间允许,做好的棺材放在阁楼上晾上一年,再刷几遍桐油,埋在土里就不容易腐烂。这就要看朱婆婆能不能坚持住,若是坚持不住,棺材不刷油漆也是可以用的。
棺材做好了,用两张条凳搁着放在客厅的一边,大家这才松了口气。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朱婆婆没去看医生,也没吃药,竟然自己能下床了。她走到棺材前摸了摸棺材,自言自语:“这下也就没什么可愁的了。”陈思农在一旁站着,听了心里不知有多酸楚。
接连几天,朱婆婆能吃能睡,什么病都好了,也是令人费解的事情。
“添材添寿,说得一点都不假。”陈厚仁对陈厚德说,“老娘的身体看上去还挺硬朗,叫几个人过来,干脆把棺材搬到阁楼上去算了,放在客厅不好看。”
他们几个人用麻绳拴在棺材两边的吊环上,上面拉的拉,下面顶的顶,顺着木梯把笨重的棺材挪到阁楼上去了。
陈思农见奶奶病好了,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每天照常帮她劈柴挑水。
朱婆婆对陈思农说:“这次我真的希望自己睡过去,也就免得你每天为我忙碌了。”
“奶奶,你可不要说这种话,说了也不怕我伤心么?”陈思农瞅着骨瘦如柴的朱婆婆说,“你还没有享一天福,等我赚了钱,让你过几天好日子。”
“我现在很满足了,饿不着,冷不着,还要过什么好日子呢?我倒是希望你能带个妹子给我看看。你爷爷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娶了我。我就怕等不到那一天哦。”朱婆婆担心起陈思农的婚姻大事来。
“你那是什么年代,我妈十六岁就嫁给了我爸,现在哪有这样的事?不过,你想看看也不是很难的事,呵呵。”陈思农笑了起来。
朱婆婆一听,也笑了,问道:“你真的谈了?那你带来给我看看,我有好东西送给她。”
“我哥都不知道丈母娘在哪里,我还早着呢,但总会带给你看的时候,不要急。”陈思农说。
好几天没见到郭红秀了,朱婆婆这样一说,他愈加思念起她来了。
这天下午,陈思农将家里的老黄牛牵在地里,牛绳往牛背上一扔,自己则站在树荫下凉快。地里的花生已经拔上来了,落在土里的花生长出了嫩苗,牛最喜欢吃。春花也在那里放牛,她告诉他,小凤已经订婚了。对此,他一点都不吃惊,觉得柴根夫妇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不然,小凤迟早还会受到伤害。
“哥,你可是负了她的心,她不只一次对我说过,她喜欢你,出嫁的时候估计都会哭。你心里也一定有她吧。”她挺惋惜地说。
他不想向她解释什么,觉得根本解释不清。
见他不说话,她又说:“你哥都跟着你叔叔学木工了,你就什么都不学吗?你只知道窝在家里写文章,大家都在背后笑话你,说你是迂腐子,你怎么受得了呢?”
“目光短浅,俗不可耐!管他们说什么,我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总有一天会证明给他们看。”他最讨厌别人说他迂腐子,有点怒了。
“说这些你也别生气,你有文化,懂得比我多,但是,总要想点办法赚钱,否则,别人怎么看得起你?”她还是想把他从幻想中唤醒。
他怒不可遏了:“要别人看得起干什么?我自己看得起自己就可以!全村的人,我统统都讨厌,没一个有仁爱之心,没一个有修养,可恶之至!”
“唉……”她不想再多说了,把自家的牛牵到一边,和他保持足够的距离,任他在余晖中傲慢地趾高气扬,心里却说,“太清高了,可又有什么用呢?我真是白为他操了那么多心。他的心肯定在小凤那里,我是蠢,太蠢了!”
“春花,我知道你心好,真不该对你发火,但你想把我从梦中唤醒,这就是世俗。只有在梦里,我才觉得自己活得有意义,有奔头。”当陈思农站在斜阳里感慨万千时,陈和根走了过来。
陈思农早就想找个机会和陈和根聊聊,请他父亲以后最好不要在背后说别人家的坏话,这样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把村里闹得鸡犬不宁,对谁都没有好处。
见陈和根面带微笑,陈思农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说道:“和根,我正想和你聊聊呢。”
他们俩在草地上坐了下来,陈和根眼望着前方说:“昨天,村里又有人吵架,仇恨会让人失去理智,何日是个头啊?多么希望我们村里的人都能和睦相处,过上安宁的生活。”
陈思农点点头,说道:“本来,我想和你提一下你爸在二苟家所说的那些话,现在觉得没有必要了,只要我们年轻人的思想观念改变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就是那次你妈扒了缺口,抢二苟放的水的事情。我爸的心胸,我知道,这件事情我说过他,我向你表示歉意。”陈和根摇了摇头,对父亲的为人很是失望。
“没有这个必要。如果我在意,也不会等到今天来提。就像你说的,一个村子,大家和睦相处就是最重要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何必放在心上?我们年轻人要有自己的见解和主张。”陈思农觉得陈和根的心胸比较宽广,根本不像他父亲。
“现在,有点路子的年轻人都开始往外跑了,有机会我也会出去闯。我相信你也不会一辈子待在家里,到时,在村里想吵架可能都找不到人。”陈和根望着火红的夕阳说。
陈和根能看得这么远,着实令陈思农有些惊愕,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说道:“你所想的,正是我所想的,彼此珍惜。”
“大家都说你是迂腐子,可我觉得你很清醒。和小时候一样,我们还是朋友,可以么?”陈和根伸出了手。
陈思农和他又握了一下手:“和根,我们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在聊到小凤订婚了的事情时,陈和根的头低下了,表情有些痛苦。陈思农知道陈和根非常喜欢小凤,小凤急着订婚,他肯定心里非常难受。
之后的日子,大家见陈思农与陈和根见面便面带笑容地聊天,陈和根会去陈思农家串门,陈思农甚至去陈和根家喝过酒。他们两家结了那么深的仇,现在像亲兄弟一样,着实令人费解。后来,陈厚仁自愿和陈开元换了承包的责任田,陈开元顺利地把鱼塘挖成了,搞起了养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村里人敲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有人用世俗的观念分析了一下他们两家的事情,说这就是典型的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实例。别看个头矮小的陈开元仗着兄弟多在村里横着走,遇上天不怕,地不怕,敢于玩命的迂腐子陈思农,同样会服气。当然,这也是好事,不然,陈家村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哪里有安宁的日子过?
有点遗憾的是,因为一小块荒地的事情,陈开元的老婆和陈思农的婶婶何火英吵起来了。那块荒地三年前是陈开元开垦出来的,但土质不好,长出的庄稼没有收成,便撂在那里。今年,何火英挑了很多猪粪倒在荒地上,以此改善土壤,准备来年种花生。这下,龚满英不肯了,说那是他们家开的荒,即使几年不种庄稼了也还是他们家的,别人不能动。
两个女人吵得厉害,男人们还没有出声。男人们若是参与进去,恐怕就会打架。现在,陈厚仁和陈开元两家关系不错,陈开元如果和陈厚德打起来了,陈厚仁不可能坐视不管,他们会不会因为一块荒地又翻脸呢?陈思农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给陈开元一拳?大家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