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1年初春的苏北平原还带着料峭寒意,泗阳县三庄镇的冬小麦刚抽出细弱的绿芽。农民老陈攥着锄头的手突然顿住——自家麦田中央,一片麦子被齐刷刷踩倒,枯黄的麦秆下,几个鸡蛋大小的圆洞正阴森地望着天空。他蹲下身摸了摸洞口的泥土,湿润的触感告诉他,这绝不是田鼠的杰作。
“警官,您瞅瞅这糟践得,一冬天的心血啊。”老陈领着三庄派出所民警来到现场时,语气里满是心疼。民警的目光却没停留在倒伏的麦子上,他从警服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指尖轻触洞口边缘——切面整齐光滑,边缘还粘着细碎的夯土。“老陈,这洞什么时候出现的?”“就今儿早上发现的,前儿个我还在这儿浇过水,啥都没有。”

现场民警的后背瞬间泛起一层冷汗。他比谁都清楚,这片看似普通的麦田,正处在泗阳三庄汉墓群的核心保护区内,而这片汉墓群正是大名鼎鼎的泗水王陵。作为西汉泗水国的重要遗址,泗水王陵就坐落于泗阳县三庄镇,这片东西2500米、南北7500米的广袤土地下,沉睡着70座汉代墓葬,2013年便被正式划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不是盗洞?”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立刻掏出对讲机请求支援,“立刻联系市文保所,带上勘探设备过来!”

当文保所的考古专家带着洛阳铲赶到时,阳光已经爬上麦田尽头的白杨树梢。专家将探针缓缓插入洞口,深入地下三米后,探针末端传来异样的阻力。“下面是空的,而且有明显的人工挖掘痕迹。”专家脸色凝重地拔出探针,顶端沾着的泥土里混着细小的木屑,“这是‘打洞探路’的手法,盗匪先用细探针确定墓室位置,再用洛阳铲扩大通道,这些小洞只是‘观察口’。”

增援而来的其他民警在周边展开拉网式排查,在百米外的河沟里找到了被丢弃的编织袋——里面装着混着朱砂的墓土,这是高等级汉墓的典型特征。更远处的芦苇丛中,水桶、线手套和几块沾着泥土的木板被一一找出,木板上的凿痕显示它们曾被用来搭建临时支撑,防止盗洞坍塌。“这伙人很专业,作案后清理得很干净。”王磊看着这些物证,越发觉得不简单。

线索很快汇集到宿迁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专案警官盯着监控画面,手指在屏幕上圈出两个身影:“你们看这两个人,连续三天凌晨出现在麦田附近,戴口罩、戴鸭舌帽,手里还拿着红外手电。”画面里的白色越野车更引人注意,这辆车在一周内先后十一次出现在案发区域,每次停留时间都不超过二十分钟。“查这辆车的轨迹,还有这两个人的身份。”

车辆信息很快锁定,车主周某有过盗掘古墓葬的前科,2018年刚刑满释放。另一名男子是他的同乡李某,常年在古玩市场打转。顺着这两条线索往下查,一张庞大的犯罪网络逐渐浮出水面:周某负责组织协调,李某凭借“看风水”的本事勘探选址,还有专门的爆破手用雷管炸开墓门,盗掘组负责进入墓室取物,最后由文物贩子通过黑市销往各地。“这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从勘探到倒卖,每个环节都有人专门负责。”韩欢看着梳理出的关系图,眉头拧成了疙瘩。
让警方震惊的是团伙成员的构成:有曾因盗墓被判重刑的“老手”,有经营古玩店作掩护的“中间人”,甚至还有能通过土层颜色判断墓葬年代的“土专家”。他们利用无人机勘察地形,用金属探测器定位文物,作案时间选在深夜或阴雨天,盗洞挖成后用麦秆和泥土伪装,若非老陈及时发现,恐怕很难被察觉。“他们比我们想象的更狡猾,甚至研究过三庄汉墓群的考古资料。”负责信息研判的民警说,在周某的手机里,存着大量关于泗水王陵的学术论文。
经过一个月的秘密侦查,46名团伙成员的身份和落脚点全部查清。2021年3月15日凌晨,120名警力分成18个抓捕组,同时向分布在江苏、山东、河南等地的目标发起冲击。在河南商丘的一处民房内,民警踹开房门时,眼前的景象让随行的文保专家倒吸一口凉气。

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里,53个纸箱从地面堆到屋顶,泡沫盒里的文物用保鲜膜层层包裹,防止氧化。打开最底层的一个木箱,青铜鼎的兽首纹在手电光下泛着幽光,陶罐上的云雷纹清晰可辨。“这些都是战国到西汉的文物,至少有1300件。”专家颤抖着戴上手套,拿起一件陶俑,“你看这个造型,是典型的泗水国风格,比博物馆里的藏品还要完整。”在隔壁李某的家中,警方又搜出200余件文物,以及十余件洛阳铲、探针和少量未使用的雷管。
审讯室里,周某起初拒不认罪,直到民警拿出他与文物贩子的聊天记录,他才低下头。“我们在三庄挖了七座墓,挖了五十多次都没挖到主墓室。”周某的供述让民警心头一紧,虽然文物未被盗走,但盗洞对墓葬结构造成了严重破坏,部分墓室的夯土层已经坍塌。更令人揪心的是,周某交代了一件陈年旧案:2012年,他曾在山东伙同他人盗走7件春秋时期的青铜编钟,这些编钟后来被卖给了北京的一个文物贩子。
追回编钟成了警方的首要任务。专案组兵分四路,辗转河南、河北、北京、珠海等八省市,行程超过两万公里。在珠海的一处别墅里,民警找到了当年收购编钟的文物贩子赵某。面对民警的讯问,赵某起初谎称编钟已被卖到海外,直到警方出示他的银行流水——2012年有一笔500万元的匿名转账记录。“编钟在我侄子手里,他准备通过香港拍卖行洗白。”赵某最终坦白。

当7件青铜编钟被小心翼翼地从保险柜里取出时,文保专家激动得红了眼眶。编钟上的铭文清晰可辨,记载着春秋时期鲁国的祭祀活动,经过鉴定,其中2件为国家一级文物,5件为二级文物。“这些编钟如果流到海外,损失根本无法估量。”专家介绍,类似的青铜编钟国内现存不足三十件,每一件都是研究先秦音乐史的重要实物。



截至2021年4月底,46名犯罪嫌疑人全部到案,1500余件文物悉数追回。经鉴定,这些文物涵盖了战国、西汉至明清各个时期,包括青铜器、铁器、陶瓷器等多个类别,其中国家三级文物120件,一级和二级文物共7件。在追回的文物中,一件西汉时期的青铜灯尤为珍贵,灯座上的羽人造型栩栩如生,是泗水国手工业水平的直接见证。


2022年1月,泗阳县人民法院对该案作出一审判决:5人因盗掘古墓葬罪被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5人被判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16人被判处三年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均并处罚金,26名被告人中仅3人适用缓刑。“文物是不可再生的文化遗产,对盗墓犯罪必须零容忍。”审判长在宣判时强调。

如今,三庄麦田里的盗洞早已被填上,冬小麦重新焕发生机。那些追回的文物,一部分在宿迁市博物馆展出,编钟演奏的古曲在展厅里回荡,吸引着络绎不绝的参观者。在博物馆的角落里,洛阳铲、探针等作案工具被一并展出,旁边的展板上写着:“每一件文物都承载着历史的记忆,守护它们,就是守护我们的文明根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