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公子能看上怡安是她的福分,你莫要搅了她的好事!”
我被二叔的吼声惊醒,发觉我被苏景和搂在怀中。
他跪坐着,诚恳地向二叔地承诺,他将来定会高官厚禄,护我和陆家一世周全。
一字一句,我前世都听过。
他果真高官厚禄,却没做到护我周全……
二叔不肯松口,他紧了紧握着我的手,坚定开口:
“二叔,万万不能让怡安嫁给林公子。”
林公子是大理寺少卿的幼子林永年。
人人知道他是个残暴冷血的色胚,他的前两任妻子都死在新婚夜的喜榻上。
光是“林永年”三个字,就让人心肝直颤,我嫁给他,无异于送死。
二叔再也没了耐心,抬手拂落茶盏。
在场人都明白,此事没得商量。
陆嫣然走近,小声地劝说:
“景和哥哥,这是姐姐的缘,你别为了此事惹恼了爹爹。”
下人们也躲在廊柱后小声议论:
“如今已经是二爷当家了,她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又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计俩,老爷不在了,谁还会惯着她?”
“哎,真是害人精,还不是仗着老爷对公子的养育之恩?到头来为难的只有大公子,好不容易入朝为官,现在又要因为她得罪那个大官和二爷,以后更要难过了。”
“我可听说,那个恶霸混得很,你说说大公子掺和什么?纪念着那份恩情,多给大姑娘备些嫁妆便是。”
我感到无力,苏景和最讲究名声,从来都是温润谦卑、无欲无求的模样,鲜有人知道他早已对我这个义妹动了情。
而我这个陆家大小姐贯来任性,如今我气血上涌、晕倒在地,也变成了挟恩相逼的手段。
苏景和无视陆嫣然,声音里带着哀求。
还记得前世,二叔最终都没心软,情急之下我当着众人划破了手腕,风言风语铺天盖地,林大人派人来退了婚事,我才逃过一劫。
我如愿嫁给苏景和,哪能想到,不到半年,一切都变了……
回想起那两年,我明白,苏景和也绝非良人。
我失笑,从苏景和怀里挣扎出来,跪坐好,哭唧唧地捏着帕子对二叔说:
“全听二叔的。”
“怡安!”
苏景和不可置信地顿了顿身子,痛苦地喊了声我的名字。
二叔被我猝不及防的乖顺噎住了,讪讪地收回指着苏景和的手,离开堂屋。
苏景和眉头紧锁,探究地看着我,我忙用帕子掩面啜泣,作势又要晕倒,他这才匆匆起身送我回房。
我倚靠在床头歇下,他脸上的惊讶之色还未消散,红着眼问我为什么要答应二叔。
“景和,不要为了我与二叔闹僵,陆家到底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富商,总归能帮衬你些。”
“怡安,你若是不好,我爬得再高又有什么意义!”
他眼里升起雾气,看上去情真意切,却仍然让我骨子发寒。
2、
我刚满六岁,苏景和就来了陆府。
有人议论:爹爹无子,这才四处谋了个小公子。
起初我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直到我撞见他被家中小厮戏耍。
他像只被抛弃的小狗,瑟缩在墙角。
我这才知道,下人们人前尊称他一声公子,私下里却连餐食都克扣,甚至还常有打骂。
小厮们撸着袖子,说他不过是被他爹抵债抵给了我爹,除了年龄小些,和他们这些下人没什么两样。
他目光涣散,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滚落。
我不忍,挡在他面前,朝着他们吼:
“不许欺负我哥哥。”
我哭闹着让爹爹换了那批小厮,爹爹也正式收下了这个义子。
从此,他成为了我除陆嫣然之外唯一的玩伴。
我及笄那晚,他趁着柔柔月色向我表明了心意。
我懵懂又慌张,可我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向他靠近,爹爹死后,他更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二叔逼着我嫁给林永年时,我以为他是我的救赎,将对余生所有的企盼都寄托给他。
我们和二叔决裂,搬出陆府,靠着娘亲留下的成衣铺子和小绣坊过活。
可不到半年,一切都变了。
没了陆府这个靠山,苏景和的官途艰难了许多,他渐渐对我心生怨怼。
起初我以为他不过是一时烦闷,无论他多么冷漠,我都尽力讨好。
直到我在假山后撞见他和陆嫣然……
陆嫣然以陆府为筹码,嫁进了苏府。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陆嫣然深爱着苏景和,人前爱我敬我的堂妹早就恨我入骨。
我被降为妾,被陆嫣然欺辱。
苏景和忌惮陆嫣然,对我的苦闷委屈视而不见,我接受不了往日情深消失殆尽,我愤怒、质问,彻底激怒了他。
我被关进小院,缺衣少食,整整一年多,他都没来看过我一眼。
后来苏景和帮助太子夺嫡有功,官拜太傅,他无所顾忌,终于想起了我。
我搬回主院,可我早就失了往日活泼艳丽模样。
他厌弃了我,却不肯放过我。
几百个日夜的苦在心中郁结,我再也无法对他好言相向,他明知我任性倔强,偏偏希望我像他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一样讨好。
他红着眼哄我:
“怡安,看我。”
他忽略不了我空洞的眼神,终于发了狂,逼着我怀上了他的孩子。
嫉妒让陆嫣然蒙了心,她取我的贴身衣物放进马夫房里,苏景和全然不听我的解释,他拽着我的头发狠狠砸向墙壁,一尸两命,我竟觉得解脱……
老天垂怜,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这次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3、
苏景和见我呆愣,将我揽入怀中,说:
“怡安,你放心,我绝不让你嫁给那个恶霸。”
我觉得不自在,可他将来位居高位,无力抗衡的我此时跟他恩断义不是好的选择,我只能忍下恶心劝他:
“景和,我只求你顺遂,如今我身子不适,能拖住一时,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我心里已有盘算,过了今夜,危机便会迎刃而解。
我歪了歪身子想要躺下,苏景和只好红着眼眶离开了。
他前脚走,陆嫣然就来了。

她泪眼朦胧,天见犹恋。
若不是前世见过她的狰狞嘴脸,我会以为她是真的心疼我。
她实在会演,如意坊最好的戏子怕是也不过如此。
她轻握我的手,苦口婆心地劝说:
“姐姐,我们女儿家能遇见个好婆家实在难得,林公子家世好,又真心喜欢你,是难求的福气,你莫要为了婚事伤了自己啊。”
呵,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我轻咳两声,强颜欢笑:
“嫣然放心,我已经想通了,倒是兄长……”
我欲言又止,最后含着泪让她去宽慰他。
我记得清楚,苏景和从我房间离开后忧愁难解,让人从厨房抬了一坛酒。
而我早就偷偷让小桃在他要用的酒壶里加了些料。
直到子时,苏景和没有像前世一样来我房间,我才放心歇下。
当初他烂泥一样趴在我床边,我心疼,就让他宿在了我房里的榻上。
第二天被陆嫣然看见,我们明明清清白白,可刚成亲不久就传出了我还未出阁时勾引义兄的谣言。
那些污言秽语让我在京城贵族面前抬不起头,一定程度上加深了苏景和对我的厌恶。
这一世,我也要让陆嫣然尝尝那滋味。
想到这些,我不由勾起唇角。
小桃不解,替我掖了掖被子,紧皱着眉头将疑问咽了下去。
她五岁就进府,我们朝夕相处,她因此受我的影响,也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城府。
前世她替我抱不平,直言直语,被怒气上头的陆嫣然隔了舌头,郁郁而终……
我心疼不已,嘱咐她:
“小桃,以后学着收敛些情绪。”
她不明白。
“嗯……就是多和二姑娘学学,说话讲究点。”
毕竟谁能拒绝一个让人如浴春风的绿茶呢?
4、
天还未亮,府上就闹出了动静。
苏景和身为太子侍读,要早起点卯,服侍他的小丫鬟瞧见了躺在他怀里的陆嫣然。
听说苏景和惊醒后,瞪着眼睛把陆嫣然踹到了地上。
小丫鬟不敢声张,可陆嫣然哭哭啼啼说自己会去和二叔解释,这才闹得全府上下人尽皆知。
我暗喜,陆嫣然果然没让我失望。
两个小丫鬟架着我到苏景和房内时,二叔正破口大骂。
苏景和只着寝衣,紧握拳头,一声不吭地坐在床边。
陆嫣然抽泣着,不停絮叨都是自己的错。
我顺势晕倒,小丫鬟发出惊呼声。
苏景和跌跌撞撞地朝我走来,抱起我急匆匆送我回房。
我悠悠转醒,他向我解释:昨晚他喝多了,把嫣然当成了我。
二叔和婶娘不在,陆嫣然红肿着双眼坐在一旁,闻言又呜咽起来。
我示意她过来。
我艰难起身,将二人的手合握在一起,说:
“我福薄,你们能修成正果也是美事一桩。”
苏景和急了,抽出手向我表真心。
陆嫣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
“姐姐,我是真心爱慕景和哥哥,可我从未想过与你争抢,我愿意嫁给他,哪怕是做妾我也甘愿。”
她故作大方,可我明白她只是算准了我不愿意,二叔更不可能答应。
苏景和也附和,不停重复着仍然会娶我、绝不让我所嫁非人的话。
可我面露痛苦,不愿正视他,他终于明白,我被他伤了心。
他慌了神,愧疚感让他也忍不住落泪,我闷闷地躺下,侧过身不再看两人,他们这才离开。
小桃端着药回房时,见我起身穿衣,三步并两步来阻止。
我这才发现她也红了眼眶。
“傻丫头,我好得很。”
“姑娘,你乖乖听大夫的,养些时日我们就会好了。”
嗨,这实诚的傻丫头,看不出病娇美人也是我装的?
我好一通解释,她才明白什么叫韬光养晦。
我们偷偷出府,片刻就到了午门外。
太子下朝时,要穿过这条街再乘坐马车回太子府。
我嘱咐小桃假装无意和小商贩聊起陆府清早发生的事,一定要强调他的身份。
我算计一场,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们名誉受损,我得把水搅得再浑一点,毁了苏景和的前程。
“你们怕是不知道,那公子还是太子爷的侍读呢。”
我躲在巷口,确保太子爷听到了铺天的谣言。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察觉到不远处一位矜贵公子正盯着我瞧。
这人我依稀记得,是瑞亲王沈乘风,前世太子登基前曾带兵搜查苏府。
或许是我鬼祟的样子引起了他注意,又或许这一切都落在了他眼中?我心虚得心尖儿一颤,匆匆回府。
当天下午,媒婆就上门传话:
“陆姑娘近来身子不适,好好休养为上。”
我终于放下心来。
“姑娘,没想到装病果真有用?”
我无奈,小桃怎么会知道这其中缘由。
就连二叔那个老江湖,都闹不明白林府之所以愿意和陆府结亲,不过是因为苏景和太子侍读的身份。
皇上素来不喜太子,两个多月前就因为太子接驾迟了,重罚了太子府一众官员。
苏景和因着谨言慎行,是为数不多逃过一劫的官员。
他也因此更受太子看重,如今他和堂妹无媒苟合的事情发酵,太子就算真心欣赏,暂时也不敢重用了。
林大人那人精,又怎么还敢跟陆府沾上关系?
5、
苏景和清誉受损,被迫在家休沐,他跟陆嫣然的婚事也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我总以身体为由不见二人,也算是安稳了些时日。
很快,两人的婚期到了。
苏景和担心我被外面的动静刺激到,可陆嫣然却不放过我。
她派了嬷嬷传话:
“二姑娘心善,忙得不可开交还惦念着你这姐姐,让你一定出去热闹热闹,好去去身上的病气。”
我若是再不露面就说不过去了,跟着嬷嬷去了前厅。
苏景和顶着苦瓜脸待客,看见我时面目变得扭曲,我回避他的眼神,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这场面着实不热闹,许多官员都不敢上门恭贺,来参加喜宴的多是些和陆府有来往的商人。
可我没想到,开席后来了位令人意想不到的客人——沈乘风。
沈乘风德才兼备,是皇上最喜欢的皇子,尽管他无心朝政,可太子仍然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据我所知他跟苏景和没什么交集,他备了礼,笑嘻嘻地恭贺。
苏景和显然也没料到他会来,有些慌乱地安排他坐在主桌。
我回想起那天午门前的事,内心慌乱,收回眼神扒拉碗中的饭。
一道不容忽视的炙热目光向我投来,我只好把头埋得更低。
这时苏景和竟然酒劲上头,有些迷糊地走近我。
二叔白了脸,宾客们也盯着我俩,
我猛地站起身,拉开距离,说:
“我和嫣然颇有几分相似,兄长这是心急认错人了,各位亲朋快快放他回洞房吧。”
他眸光闪现几分落寞,踉跄着回座。
“本王也瞧着这位姑娘有些眼熟,还想着是不是那日在午门外见过,难道本王也认错人了?”
二叔跟苏景和都探究地看着我,我胆战心惊,苦心经营怕是都要被他毁了。
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不知如何作答。
半晌,他又说:
“细看那日的姑娘好像比你矮许多,看来的确认错了。”
我下意识看他,发觉他正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噙着笑看我。
我心里不悦,浅笑着坐下了。
可我哪还有心思用膳,于是借口身子不适,早早离席了。
走到后花园,却听到身后步子跟得紧,回头看,是沈乘风身边的小侍卫。
他意识到吓到我了,不自在地挠挠头,随即递给我一只香囊。
香囊上绣着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做的第一只,我一直随身戴着。
“陆姑娘,王爷吩咐我将那日捡到的你的香囊还你。”
我就知道!他清楚自己没认错人。
回想起他席间淡然的笑,是故意戏耍我吗?
我更气恼,想拂了那香囊。

可转念想,他终究没说出那日所见,或许只是试探。
更何况这小侍卫脸都憋红了,我何必为难他呢?
最终还是伸手接了回来,道了谢逃似的离开了。
我辗转难眠,琢磨不透沈乘风的意图。
回想前世,我与他仅有一面之缘,但听过不少他的事。
太子无才无德,皇上的易储之心妇孺皆知,这或许是太子谋权的诱因。
当时苏景和作为太子的得力助手卷入纷争,苏府上下议论纷纷,我虽被关在小院,也有耳闻。
沈乘风作为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被他们当成靶子,处处针对。
恰逢边境敌军来犯,他无心夺嫡,自请带兵出征。
苦战三月,大军班师,可早已改朝换代。
他负伤觐见,新皇赏了他良田万亩,黄金万两,偏偏抽不出一名太医替他治伤。
不知是因为伤情拖了太久,还是因为他怀念父皇,不过几日,他就死了。
我忍不住感到揪心……
不知他今日来参加苏景和的喜宴是不是为了拉拢。
来不及深想,门外的响动拉回了我的思绪。
6、
苏景和闹着要见我,在我房门外哽咽着叫我的名字。
我隔着门劝他早早回房休息。
他见我冷淡,用力拍门,嘴里含糊不清地诉着衷肠,声音清冷不容拒绝。
我不禁寒颤,他与前世强迫我时如出一辙,看来温柔体贴从来只是他的表象。
几名小厮拉扯他离开,他火气更甚,直到二叔循着动静找来,他才罢休。
第二天,陆嫣然臭着张脸,几乎快要藏不住对我的厌恶。
所以当她提出希望我陪她一起去东郊听雨楼参加宴会时我不免多了个心眼。
陆嫣然的表兄崔堂终于中了秀才,大摆宴席,邀请一众好友吃酒作乐。
她缠着崔堂几日,才终于得了张请帖。
苏景和素来看不惯崔堂,借口身子不适留在陆府歇息。
我若是再用同样的招数未免不妥,只好跟着陆嫣然出门。
宾客大多是崔堂的同窗,他们携妻小出席,放眼看去我几乎都不认识。

正好我因此可以隐在人堆里,倒也少些麻烦。
终于落座,这才发现人群中有两位我眼熟的——沈乘风那位小侍卫和林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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