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1章
“姑娘,不好了,晋王殿下来了!”丫鬟翠竹跌跌撞撞地从外跑了进来。
铜镜中的少女墨发垂肩,手握眉笔细细描眉,闻言脸上浮现嫣红的娇羞,娇嗔道:“翠竹,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晋王殿下带了什么大礼,把你吓成这样?”
我心里美滋滋的,晋王殿下是我的未婚夫,及笄过后,我们就可以谈婚论嫁了。他说我及笄那日,他要为我送上最为珍稀的礼物。
可他不知道,我不在意什么物件儿,我在意的是他!那个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郎。
“他带了圣旨,前来抄家!”
手中的眉笔掉落在地,断成两截,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猛地站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翠竹,不可能,他不是今日才回京城吗?
翠竹的脸上布满泪水,她哭着说道:“姑娘,是真的!”
她的话犹如惊雷,在我耳畔处炸开了花,不会的,晋王殿下他那么爱我,我上前用力抓住翠竹的手臂,指甲竟硬生生折断了,我丝毫不觉得痛,“你说,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晋王他不会这么对我的,对不对?你说话啊!”
翠竹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痛哭着,眼泪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如烈焰般滚烫。
我披着散乱的长发冲出府门,一定要找到晋王,我要问个明白,他一定有苦衷,他不会这样对我!
府中一片混乱,原本喜庆的红绸散落满地,桌椅东倒西歪,侍卫四处奔走,将惊慌失措的家丁制服在地。
细雨纷纷扬扬落下,我看见了他,他身着铠甲站在庭院中央,陆府的直系亲族全都跪伏在前,四周是持刀执枪的士兵。
我拼命冲上前,紧紧拽住他的铠甲,努力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琰哥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
对啊,琰哥哥那么爱我,怎么可能带兵抄家?一定是为我的及笄礼制造惊喜,这肯定是场误会,对,是误会!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冷漠无情,身旁的侍卫粗暴地将我拖倒在地,他的眼中毫无怜惜之意,耳边传来兄长焦急的呼喊声。
“陆婉儿,镇国府勾结敌国的事证据确凿,你别怪我!”
他冰冷的话语彻底击碎了我最后的希望,镇国府通敌,简直是荒谬至极!
雨水浸透衣衫,寒意刺骨,我一不留神,脸被侍卫狠狠按进泥水之中,火辣辣地疼,污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内侍从回廊之下缓步走来,展开圣旨念了许久许久。
“男为奴发配千里,女为娼留于京城。还请晋王殿下费心!”
内侍的声音尖锐刺耳,最后一句却轻飘飘地落下,便断定了陆府三百八十人的命运。
院中哭声四起,人群尚未散去,母亲便带着姐姐们撞向石柱,哭喊声震天,除却下人之外,府中女眷只剩我一人。
侍卫松开抓着我的手,我倒在地上,望着母亲与姐姐的血,顺着雨水缓缓流开,浸入庭院之中,我想哭,却哭不出声。
我努力撑起身子,指甲里满是泥土和血水混合的痕迹,我想去看看姐姐,去看看母亲。我想,也随她们而去……
“看好陆婉儿!”
“是!”
两名侍卫再次抓住我的双臂,
顾昊琰站到我身边,贴近耳边低声说道:“陆婉儿,你若敢寻死,我就斩尽陆府所有男丁!”
我看着他,心中忽然燃起一股强烈的执念。当爱意化作恨意,却成了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
我站在阶前,看着陆府的男人们,一步步走向城门。
年近古稀的祖父,换上粗麻衣裳,手脚被铁链锁住,他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响声。
他面容憔悴,雨水冰冷地打湿了他的衣衫,背脊弯得如同风中残烛,一步一步向城门走去。
恍惚之间,脑海中浮现出祖父身披铠甲从边关归来时的英姿,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已成回忆。
当年他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九死一生,可曾料到今日竟会落魄至此?
陆府的男人们紧随其后,队伍绵延不断,缓缓走出城门。
哥哥经过我身边时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只说了三个字,“活下去!”
“活下去”这三个字,却如千斤重担压在心头,令我窒息难忍。
自那天起,京城再无镇国侯府,没有陆家,也没有陆家六小姐陆婉儿。
只有教坊司里一个卑微的官妓,名叫陆婉儿。
第2章
教坊司的大门敞开,我站在台阶上,回头望向他。
他骑着一匹白马,神情冷峻,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却不再是属于我的人了。
“晋王殿下许诺的及笄之礼,可真是让婉儿铭记终生啊。”
我不等他开口,便毅然转身,迈步走入其中。
坊内女子衣着艳丽,香粉浓烈,空气中弥漫着低俗的气息,她们对我投来敌意的目光,唯独一人例外。
那人是个风尘女子,想到这里,我竟觉得讽刺至极,不也和我一样沦为了风尘中人吗?
她叫幺娘,一笑嘴角梨涡浅浅,我不懂她为何总是这般欢喜,总能笑出声来。
她时常笑着对我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开心是一日,不开心也是一日,你莫要常常皱眉头,辜负了这春日好时光。
我常是苦笑摇头,春日好时光与我何干?我心中满腔怨恨,又如何能开心?
我跟着幺娘学了许多不曾听闻的技艺,如何吸引男人,如何避免受孕,就连房中之事,她都让我躲在屏风后偷偷观察学习。
她教得细致,我学得也认真,不过数日便掌握得七七八八。
老鸨告诉我,今夜就是我的出场之夜了。
她一边说一边盯着我,生怕我反抗或是推辞。
我却心如止水,给谁又如何?只要不是那个人就行了。
陆府未被抄家前,我是京城中的头号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再加上我性子温顺,为我倾心的皇亲贵族多得数不清。我却在这些人里爱上了顾昊琰!
若母亲知道,我自幼习得的才艺如今竟用来取悦男人,会不会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禁苦笑摇头,罢了,母亲和姐姐,都已不在人世。
偌大的京城中,只剩下我孤身一人了。
不过转眼间,夜幕降临,教坊司中人声鼎沸,京城之中的权贵们皆聚于此。
我身着一袭绯红长裙,轻薄如云,隐约透出雪白肌肤,坐在铜镜前细细描画眉形,同样的动作却似隔了千年。
半晌后,镜中女子眉眼含情,眉心一朵盛开的红莲点缀其间,散发着异样的风情,恰好遮掩了心头的愁绪。
她肤若凝脂,红纱覆面,宛如妖魅,令人移不开眼。
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房门,将自己交付给这浮华尘世。
门外宾客云集,熟悉的面孔一一映入眼帘,从前我也曾与他们谈笑风生。
时光流转,今日座上宾,明日阶下囚,不过须臾之间。
赤足踏上楼梯缓缓而下,鲜花自天而降,五彩斑斓,美不胜收。
幸有面纱遮掩,才不至于让世人窥见我内心的狼狈。
乐声响起,我在众人瞩目中起舞,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姿态都带着幺娘教我的风情万种。
无意间抬头,我的心猛地一沉,四肢冰冷如霜。
顾昊琰!此刻他正端坐二楼,冷眼旁观,身旁坐着昔日挚友温珩!
呵,你竟如此羞辱我?那我偏要让你看看,我不可能如你所愿。
舞姿愈发撩人,我轻轻卸下披在肩上的薄纱,露出如玉般的肩膀。
四周顿时响起惊叹与抽气之声,银票如雨点般洒落脚边。
我望着顾昊琰的脸色越来越差,心中竟升起一丝快意。曾经的未婚妻,如今成了官妓,还是你亲手送进来的,这样的结果,你可还满意?
一曲终了,我缓缓退回房中,铜镜中的少女脸色苍白,双手不住颤抖。我死死抓住桌沿,指节泛白。
房门从外面被推开,是幺娘,她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三个木牌,晋王、温珩、瑞安。
教坊司的拍卖规矩,分为三轮竞价,价高者得。但花魁的情况不同,三轮之后会将前三位的牌子送入花魁房中,再由花魁选择,选中者才可入内。
毫无疑问,我选择了瑞安,一个从未谋面的人。
哪怕我再卑微低贱,也绝不在昔日好友面前献媚卖笑!
至于顾昊琰,他根本不配!
第3章
过了许久,房门再次打开,我在铜镜前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赤脚站起,“瑞公子,今夜由奴家为您侍奉。”
绕过屏风,却见顾昊琰站在屋内,神色压抑怒火,手背青筋暴起,拳头紧握。
我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为何是你?瑞安呢?”
“没想到你倒是适应得很快啊!”
他坐在桌前,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将酒饮尽。
我听着那讽刺的话语,心如死灰中又泛起一丝怨恨。一圈圈情绪在心头荡漾开来。
他来此无非是想看我痛苦不堪的模样,我又岂会让他如愿?
“多谢晋王殿下将奴家送入教坊司,奴家倒是很乐意服侍这些男人,只是晋王殿下你嘛,实在称不上是个男人!”
只要看他脸色阴沉,我就觉得痛快几分。
“陆婉儿!”
果然,他怒火中烧地盯着我,双眼似有烈焰,仿佛要将我吞噬。
他动了怒,看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我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
“晋王殿下请回吧,奴家还要伺候瑞公子呢,这良宵美景时间有限,还望殿下莫耽误了瑞公子。”
我靠在披风上,刻意摆出一个妖媚的姿态,就是要让他亲眼看见,他的未婚妻可以委身于人,但那个人绝不会是你!
“是吗?既然婉儿相邀,本王就不客气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木牌,随手一扔,落在桌上,碰翻了酒壶,酒水顺着桌沿滴落,溅起一片水花,上面赫然刻着“瑞安”二字!
“瑞安”两个字如雷轰顶,将我彻底打入深渊,一股刺骨的寒意自心底漫上来。
我一个趔趄,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软绵绵地跌坐在地上,内心翻涌起惊涛骇浪,怎么会是他?
他一把将我抱起,放到了床上,我望着他近在眼前的面容,竟一时忘了呼吸,拼命挣扎着,拍打着他的身体,想要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他身上。
“顾昊琰,你这个混蛋!快放开我!”
我从被子底下摸出一把剪刀,刀尖对准了他的胸口,双手不住颤抖,我要杀了他!
“陆婉儿,你有种就下手啊!”
他向前逼近一步,握着我的手往自己胸口推了推,我慌忙后退,生怕那刀尖真的伤到他,手中的剪刀很快就被他夺下,扔在地上。
他的手上全是鲜血,滴落在锦被上,慢慢晕开,像是一朵朵盛开的红花。
我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住,那抹红色刺得我眼眶生疼,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可我却还是爱着他!
他的吻轻柔落下,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不再挣扎,“顾昊琰,你放过我吧,我真的累了,门外还有……唔……”
他堵住了我的嘴,浓烈的占有欲几乎让我窒息,我伸手想推开他,却被他牢牢按住,双手高举过头,动弹不得。
“陆婉儿,我只要你,这辈子我都不会放手。”
他抬起眼睛望向我,眸中藏着我看不透的执拗。
那夜,他的血溅满了我的衣襟,他一遍又一遍在我耳边低语:“婉儿,说你爱我……”
我死死咬住嘴唇,嘴里满是血腥味,目光落在他近在咫尺的肩头,狠狠地咬了下去……
顾昊琰,我再不敢对你动心了。
第4章
小时候,我和翠枝总喜欢趁母亲进宫的时候,从北边冷清院落的狗洞里钻出去。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城里最出名的酒楼门前。
门口跪着一个女子,穿着破旧,地上摊着一张纸,字迹工整,写着卖身葬父。
她一看到我,立刻拽住我的脚哭喊着求我救她,我连忙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
可她仍不肯罢休,执意要跟着我回去,我只是偷偷跑出来玩的,哪敢带她回家,便不停让她离开。
那时她突然跪在地上,说如果我不收留她,她就跪死在这里。
一时间,我手足无措。
顾昊琰就是在那时出现的,他骑着一匹白马,风姿卓绝。他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一袋金叶子,扔到了我面前。
他对那女子说,“这位小公子把你卖给我了,我带你走吧!”
那女子拼命反抗,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当时就火了,这人真是无礼至极!
“这位公子,小爷我偏不卖给你!拿回去你的脏钱!”
我把金叶子狠狠地甩到他身上,袋子没扎紧,金币洒了一地。
他挑了挑眉,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漩涡一般,将我牢牢吸引。
“哦?你可知道她若跟你走,会去哪?”
我摇了摇头,又似想起什么地点了点头,这种情节在话本里常见得很,都是些浪荡子弟,把卖身葬父的苦命女子带回府中当妾侍。
我看着他的眼神变了,没想到这人外表俊朗,心肠却这般歹毒!
他抬手在我头上轻轻敲了一下,“陆婉儿,你想什么呢?我要带她回府衙!”
我一怔,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女子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刀,猛地朝我冲来,他立刻挡在我前面,一脚将那女子踢倒在地,紧接着几个侍卫冲上来,将她按在地上制服!
那时我靠在他怀里,鼻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冷香,说不出的好闻。
我望着他,心里砰砰直跳,那时我不懂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特别安心。
他满脸担忧地看着我,“有没有受伤?”
我只能呆呆地摇头,好在大哥匆匆赶来,把我送回了家。
后来从大哥口中得知,我救下的那名女子,蹲着的就是我!
是敌国安插的细作,目的是混进府中刺杀父亲。
那个救我的男子,是当今三皇子晋王殿下!
父亲知晓了那个秘密通道,将我关在柴房三天,命人封死了那个洞口。原以为以后只能守着这一方庭院,直到出嫁。
正当我百般无趣之时,院中的梧桐树上忽然传来声响,我抬头望去,是他,他穿着一身素衣,嘴角含笑,眼中仿佛藏着整片星河。
晋王来了,他每次趁母亲外出时,悄悄带我跃上屋檐,在外游玩;若不能出门,他会让大哥给我带来各种新奇物件。
他向父亲提亲了,父亲应允了,我满心欢喜,他说等我及笄,便来迎我进门。
他说在我及笄那天,会为我送上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生辰礼……
第5章
那夜之后,顾昊琰仿佛人间蒸发,我的房门前挂起了红灯笼。
幺娘说,有了这个红灯笼,我就成了晋王的人,不用再下去接客了。晋王殿下对我可真好!
我笑了笑没有回应,若他知道当年顾昊琰抄我家的事,还会不会觉得这般温柔?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就有人登门拜访,是丞相府的王管家,说是王丞相府中的嫡出三小姐王嫣然三日后要成婚,想请我去跳一支舞。
我本想推辞,但老鸨说如今我的身份不过是个官妓,又怎有资格违抗贵人的吩咐?若真要拒绝,就该好好想想那些在外流放的族人。
嫣然和温珩,是我一同长大的伙伴,若说我最后的一点尊严,那便是不再与他们相见。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如今活得如此卑微!
我忽然明白了,母亲和姐姐们为何选择自尽,比起死亡,这种活着却受辱的日子、巨大的落差感更加难以承受。
嫣然出嫁那天,我穿了一身淡蓝色的长裙,记得她曾说过,她最喜欢看我穿上蓝裙子的模样,可我自己并不喜欢蓝色,我更爱红色。
丞相府的人为我安排了马车,我和幺娘一同坐进车内,车子晃荡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停下。
我下了马车,却发现不是前往丞相府,而是晋王府!
晋王府外灯火辉煌,不远处,顾昊琰身穿大红喜服,身后跟着长长的迎亲队伍,红轿子紧随其后,他正低头与身边的人交谈,脸上满是笑意。
他成婚了,娶的竟是我的旧友,王嫣然。
我想走上前去问他,你不是说过你爱我吗?怎么不过短短一个月,你就娶了别人?那个别人,怎么偏偏是嫣然?
“别去,你跟他已经结束了,你活着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你的父兄!”
幺娘的话,如同一束微光,将我从噩梦中唤醒。是啊,我不能去找他,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找他?
他说过,如果我死了,他就杀尽我的族人,我不能冲动,我要活下去!
我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顾昊琰踹开轿门,迎娶新娘。眼前的一切,曾经也是我的梦想,如今亲眼所见,却像隔世一般。
他们入门后,王管家从偏门将我带了进去。大堂前搭了一个戏棚子,地方不大。他让我站在这儿跳一支舞。
天空又飘起了雨,我赤着脚站在戏棚上,耳边是唢呐和锣鼓的声音,一声声的恭喜,一句句的郎才女貌,刺耳至极。这个位置极佳,恰好能看到他们成婚的场景。
他温柔地牵着嫣然的手,走进正堂,与旁人一一寒暄。随着傧相高喊“一拜天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门外,也看到了我,他同样看见了我。
我努力在他脸上寻找一丝愧疚或不安,这样至少能让我相信,他曾爱过我,也能让我不至于觉得,我的前半生竟如此可笑。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却迅速避开,转而落在了嫣然的红盖头下。我的视线有些恍惚,映入眼帘的尽是红色,如同那日抄家时,地上流淌的血水,也是这般颜色。
一曲舞罢,我走到大堂门口,作为官妓,连门都进不去,我跪在地上行了一礼,“祝晋王殿下新婚美满,早添贵子!”
我低着头,双手贴地,寒意从掌心传来,声音微微发抖,我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赏!”
他的语气冷得像冰,只一个字,便让我仿佛痛彻心扉。仆人们抬来一堆金元宝,幺娘替我接过,我们跪下谢恩后,缓缓退了出去。
刚踏出晋王府的大门,我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力气,重重跌坐在地,下腹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雨水混着血色渗了出来。
“婉儿,你还好吗?”
是温珩的声音,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如此狼狈,我想站起来,想笑着告诉他,我没事,我不再爱顾昊琰了,我很好。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笑不出来,站不起来。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只能看到温珩朝我走来,一把将我抱起,耳边是他焦急的声音,他的怀抱好暖,他一直催促我不要睡去,可我真的太累了……真的好累……
第6章
我睁开眼时,温珩正趴在我床边,他明显瘦了许多,眼下一片青黑。我稍微动了一下,他就醒了。
“婉儿,你醒了,大夫,幺娘,快找大夫,婉儿醒了。”
他脸上满是喜悦,眼里布满血丝,还泛着泪光。下巴上冒出了一茬胡渣,那身白衣也沾了污渍,皱得不成样子。他是那样讲究干净的人,却为了照顾我,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吗?
幺娘从门外冲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大夫。那大夫握住我的手腕,一边把脉一边摸着山羊胡子,不时点头,“没大碍了,这些时日好好休养就好。”
“多谢大夫。”幺娘将大夫送了出去。
“我怎么了?”只觉得那天倒在晋王府前,下腹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
“没事,气血攻心,晕了过去。”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如果是这样,又何至于让他变成这副模样?
“温珩,你回去洗漱一下,好好休息会儿,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
他有些犹豫,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更加疑惑。
等他走后,我问了幺娘,才得知,我差点流产了。那天我在晋王府晕倒后,温珩把我送回来,我昏迷了五天,他也守了我整整五天。
我将手放在肚子上,这里,孕育着我和他的孩子。
温珩又回来了,他背着一个包袱,脸上满是惊慌,“婉儿,你跟我走吧!”
“陆家的男丁全在两百里外的山道上,被贼人围攻,全部丧命!”
“我带你离开,他们绝不会放过你的!”
他在说什么?全部丧命?陆家的人全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我望着他恳求的眼神,心中不忍拒绝,可如果逃走,我就是通缉犯,会连累他。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继续说道:“身份的事你不用担忧,我已经倾尽所有,在邻国为你买了新的身份,只要我们离开此地,他们就再也找不到我们!”
“你难道不为自己想想吗?还有孩子,他是无辜的!”
“好。”
我答应了他,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是我们的骨肉!
我们带了许多人,从京城赶往边疆,这一路走了整整三个月。
只要翻过眼前的这座山,我们就到了姜国边境,我就不再是官妓了,我的孩子,也不会再是奴隶籍了。
密密麻麻的黑影从山坡上涌下,是官兵!
领头的竟然是顾昊琰!
他骑着白马,手持长枪,身上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身后的士兵,弓箭已搭弦,正对着我们。
他为何至今仍不肯放过我?陆府的人早已死尽,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两方势力对峙,温珩将我挡在他身后,他身形并不魁梧,这一刻却显得格外高大。
“顾昊琰,有什么事冲我来,你放了婉儿!”
“温珩,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话?是富商温珩,还是姜国太子温珩?”
顾昊琰的声音传得很远,但我听得一清二楚,原来温珩竟是姜国太子?
温珩紧紧握住我的手,目光坚定地看向我,“婉儿,你可愿信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已无路可退,只能选择相信他。
我轻轻点头,“我信你。”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你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
我点点头,心中却满是苦涩,这里距离边境只有三公里,虽说不远,但这些日子,我日渐显怀,身子沉重,难以奔走。
“姜国太子温珩,放了婉儿,我做人质,姜国退兵三百里!”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不过是个官妓,何德何能让他如此付出?
“哼,温珩,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三座城池!”
温珩的手依旧紧握着我,力道不小,他的神情虽沉稳,内心却并不平静。
婉儿,你别怕,只要过了边境,自有人接应你,我已经为你安排妥当了。
他此刻满心牵挂的仍是我的安危,垂下的手臂微微发抖,他自己也在害怕。
“那你呢?”我问他。
“我?皇叔会来救我的,你放心。”他说得轻描淡写。
山坡上,风轻轻吹过,传来了顾昊琰的声音,他答应了。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陆婉儿的命竟这般值钱,居然可以用三座城池来换我离开。
温珩牵着我,从顾昊琰身边走过,那些士兵虽然握着兵器,却不敢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离去。
我见到了温珩口中说的皇叔,他站在边境另一侧,而我和温珩则身处两国军队之间。
温珩紧紧拉着我的手,将一块令牌塞进我掌心,“你跟皇叔回话时就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他会保你平安,你放心,他不是坏人。”
忽然间,一道利箭破空而来,直指温珩而去。
我来不及思考,猛地将他推开,那支箭穿透了我的胸口,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
温珩想要冲过来,却被侍卫强行拉走,推到了姜国境内,被皇叔拽住。
顾昊琰翻身下马,一剑斩伤了射箭的士兵。
耳边是温珩撕心裂肺的喊声,还有微风吹来的顾昊琰怒吼声。只是距离太远,远到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恍惚间,我看到了大哥,祖父,母亲。。。。。。他们来接我了。
我疲惫不堪,天空湛蓝如洗,阳光刺目得让我睁不开眼……
第7章
京城晋王府,夜深人静,灯火却依旧明亮。
“夫人,王爷回来了。”
门外传来通报声,我心里一紧,缓缓打开了房门,“他一个人回来的吗?”
翠柳点了点头,又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快步走向前院,只见顾昊琰归来,浑身沾满泥泞,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子,她静静地靠在他胸前,毫无动静。
他从我身旁走过,脚步沉重,径直来到风婉轩,小心翼翼地将女子放在床上,还替她掖好被角。
我终于看清了那张脸——是陆婉儿!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我踉跄后退,不小心碰倒了窗边的花瓶,只听“砰”一声巨响,碎片四散落地。
“嘘,轻点声,别吵醒婉儿。”
他转过头望向我,眼中布满血丝,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
“王嫣然,我都娶你了,你为何还不肯放过她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王爷,您是不是弄错了,这与我何干?”
他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走进衣柜,取出一套嫁衣,金线绣纹精致华美,令人移不开眼。
你出去吧,我要替婉儿更衣,今日是我与她的婚期。
他的眼里没有我,我一直以为,只要陆婉儿死了,他就会看我一眼,可如今她真的不在了,我却连她的影子都不如。
“顾昊琰,陆婉儿已经死了!”
他忽然朝我走来,神情阴沉得可怕,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我不停挣扎,却被他拖进了内室。
“婉儿没死,她只是睡着了。”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松开了手,我踉跄后退,撞在了铜镜上,额头顿时渗出血丝。
他厌恶地看了我一眼,抬袖擦过自己的指尖,像是在擦拭脏东西,然后把手帕随手丢在地上,“别忘了你是如何成为王妃的,滚!”
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刺在我心上,比任何责罚都让我难受。
我扶住镜子边框,手指沾满了血迹,声音颤抖却倔强,“无论如何,我都是晋王妃。”
每说一个字,胸口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但我咬紧牙关,挺直脊背,慢慢走出房间。我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我走出房门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轻带上门,“夜深了,王爷早些歇息。”
门外的下人们纷纷侧目,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将受伤的手藏在衣袖之下,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
真是讽刺,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从成婚到现在,晋王从未踏进过我的房门,成了晋王府人人皆知的笑柄。
他今日带回了陆婉儿,无论我如何掩饰,所有人都会明白,他心里没有我。
但他却不敢对我怎么样,就连将我软禁起来,他也做不到,因为他如今已无其他依靠,只能依附丞相府。
我不想面对他们怜悯的眼神,整日躲在我的屋里不出门。翠柳告诉我,晋王为她打造了一具冰棺,就放在风婉轩中,而他日日都睡在那里。
呵,可真是深情啊,连死了也想和她在一起。
第8章
昭和三十年,皇上驾崩,晋王继承皇位,改年号为昭婉,他入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封我为皇后。
我的册后仪式并未举行,对外只说是身体欠佳,他怜惜我,不愿大张旗鼓地操办。
次年春日,宫里来了许多秀女,每一位女子容貌出众,每一个人都像极了她,却偏偏不是她。
我和他结发已有十年,他从未碰过我一下,我的寝宫,他也不曾踏入半步。
但像她的女子,都怀了孩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跋扈的女子,来讽刺我这个皇后,而每一个女子都像极了她。
我杀了她们,各种各样的理由,陆婉儿都被我杀了,她们算什么东西?
他当了皇帝那么久,宫中从未生下过皇嗣,我原以为日子会这么煎熬下去。
直到有一日他来了,他屏退了下人,他告诉我,丞相府完了,我的父亲犯了谋反大罪,但他疼爱我,并未满门抄斩,男的流放千里,女的沦为最下等的官妓。
而我是皇后,囚禁在冷宫之中,永世不得出来!
我才知道,他为了扳倒我,谋划了那么久,只为让我体验陆婉儿的下场,入冷宫,可比当官妓更可怕。
在这宫里那么多年,我树敌无数,入了冷宫,她们怎会放过我?
他走了,临走前告诉我,我若是敢死,就杀了王家全部男丁。
他真的很可笑,王家的人活不了了,父亲他可不单单谋反,他可是姜国的细作呢,就连边境舆图,都被父亲送去了姜国。
王家效忠的从来就不是他,而是姜国,姜国几十年前就埋下的卧底。而这卧底不止这么一个。
我入冷宫那日,他亲自前来送别。
他在我的耳边低声说,宫里那些死去的孩子,全是他所为,但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我下的手。
他对我心怀怨恨,这点我是清楚的,但我从未料到,他会怨恨到亲手杀死自己的骨肉。
一时间,我不知该怜悯后宫中的女子,还是怜悯我自己,或者是陆婉儿,亦或是眼前这个男人。
这世事真是荒唐透顶!
我在冷宫中住了五年,这里全是当年被我送进来的女子,这里宛如炼狱,好在我早已疯了,第一个打我的人被我杀了,挑衅我的人被打断了腿,她们都惧怕我。
你看,世人总是欺软怕硬的,陆婉儿,你也不能责怪我。
又是一年春,我从床上惊醒,满头冷汗让翠柳吓了一跳,她用帕子替我擦拭着汗水。
“翠柳,我又梦到她了。”
自从陆婉儿死后,我便夜夜不得安宁,她总是在梦中找我,每次都笑着让我好好活着,她为何要这般善良啊。
翠柳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只隐约听到姜国军队已经兵临城下。
温珩,他回来了。
又过了几日,冷宫里人心惶惶,不少人开始收拾行李,四处逃命。
冷宫都已经乱成这样,更不用提宫里其他地方了。
我坐在梳妆镜前,鬓角处已染上霜色,头发稀疏,几乎看不到几缕黑发,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显露出年迈之态,身上穿的粗布衣裳早已洗得泛白。
我伸手轻抚脸颊,回想从前,我也曾是京城中人人称羡的绝色佳人。为何年纪尚轻,却已这般苍老了呢。
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我坐在院中的梧桐树下,翠柳站在我身后。
姜国的士兵闯了进来,冷宫里早已无人,只剩我和翠柳两人。
我又一次见到了温珩,他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俊美如初。只是眉宇间多了一分凌厉与决断。
不只是他,还有顾昊琰,他像条被打翻的落水狗般倒在地上,衣着凌乱不堪,狼狈至极。全然没了当年晋王的风范。
温珩看见我来了,推开风婉宫的大门,一阵寒意迎面扑来。
空旷的大殿中央摆放着一口冰棺,陆婉儿静静地躺在里面。
她双眼紧闭,容貌依旧如旧,就像当年那般美丽,她身着一件蓝色的衣裙。
其实她并不适合穿蓝色,她更适合红色,那种热烈张扬的美才配得上她。
我只是随口说喜欢她穿蓝色,自那以后,她的衣裳便大多是蓝色的,只因我喜欢。
陆婉儿啊,你为何要对我如此温柔?让我夜夜辗转难眠,终生都活在对你的愧疚之中。
第9章
我们三人沉默着,目光都落在冰棺中的女子身上。其实当年陆府被抄家的那件事,我们三人都无形中推了她一把。
或者说,我们三人接近陆婉儿,并非真心想与她做朋友,而是各怀心思。
我父亲是姜国的人,我从小就知道,在众多姐妹中,我不是最聪明的,却是最讨人喜欢的那个。陆婉儿以为遇见我是缘分,我们的爱好相同是志趣相投,却不知那些兴趣都是我日复一日背下来的。
成为陆婉儿的好友后,温珩出现了。那时姜国局势动荡,摄政王不愿让他的儿子暴露在危险中,于是将他送到了京城,假扮成富商温氏之子。
他来此的目的,一是避祸,更重要的是制造内乱。有什么比毁掉镇国侯这个最强武将世家更有效的方法?然而在这过程中,他爱上了陆婉儿。
摄政王并不赞同,他竭力压抑自己的感情,与婉儿成了好友,说我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至于顾昊琰,他在街上偶遇婉儿,进入她的生活,说什么她是姜国派来的刺客,专门刺杀镇国侯。真是可笑,我们要的是陆府满门覆灭,而不是只死一个镇国侯。
就连当年通敌的证据摆到皇上的面前之时,顾昊琰就在现场,他始终没有为陆家说一句话,唯恐皇上对他心生疑虑。最后还是与他对立的禄王出面求情,才将满门抄斩改为流放千里,女子则被贬为官妓。
他太过多疑,当我拿着陆家与禄王之间的书信去找他时,他第一反应竟是怀疑这是陆家设下的金蝉脱壳之计,甚至派人假扮土匪,杀害了陆家所有男丁。
我趁机与他达成协议,他娶我为妻,而我丞相府则替他除掉禄王,助他登上皇位。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三日后,我们便大婚。
婚约定下那天,温珩来找我,他想要让陆婉儿彻底死心,竟逼她亲眼看着我与顾昊琰成婚。
我大婚那日,刚下轿子,翠柳在我耳边低声告诉我,陆婉儿来了,她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裙。
她亲眼看着我拜堂行礼,还亲自走到顾昊琰面前跪谢。
我对她,心中充满矛盾,又恨又无法真正狠心,既嫉妒她处处胜过我,又觉得她待我太过温柔,让我愧疚难当。
那天,她在门外不小心跌倒,温珩便带她回了教坊司。
温珩即将返回姜国,要带着婉儿同行,他们在走后的第三日,我将此事告诉了顾昊琰。
我还告诉顾昊琰,温珩是姜国太子。
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我也忘了,只是我既希望他们平安回去,又希望他们在半路上出事。
后来,陆婉儿死了,是摄政王安排的人混入了顾昊琰的队伍之中,一箭命中要害。
陆婉儿不能活着去姜国,她腹中怀的是顾昊琰的孩子。摄政王绝不会放任这个可能。
我不由得笑出了声,死的人是陆婉儿,而生不如死的却是我们三人。
“我死后,你将我和他合葬在一起吧!”
顾昊琰眼神空洞,望着冰棺中的女子,眼中泛起红光。
“你不配!若不是你,她就不会死。”
温珩咬紧牙关怒吼着,冲到顾昊琰面前,狠狠地揪住他厮打。
而顾昊琰像条垂死的狗,任由拳头落在身上。他拿起酒瓶,一边喝酒一边笑着看陆婉儿。
我的视线仿佛被什么东西模糊了,看不清他们所有人,只觉得一切荒唐至极。
我走出了宫殿,阳光刺眼,树荫下的影子随风摇曳,就像当年我接近陆婉儿那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