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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花烛她掀盖头惊见王爷,画皮郎隔窗低哄“忍一忍”;三年后九尾狐尾扫金殿,旧情一刀两断。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我是青丘里最没存在感的狐狸精,连化成人形都比别的小狐狸慢半拍——耳朵总藏不住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是青丘里最没存在感的狐狸精,连化成人形都比别的小狐狸慢半拍——耳朵总藏不住,要揪着头巾拽半天。

为了攒够修九尾的功德,我咬着牙变成卖身为奴的小丫头,进了江南太傅府做粗使丫鬟,连个名字都没有,大家只叫我“小灰”。

小姐出嫁那天,红绸子挂得满院都是,她攥着我的手把我塞进陪嫁的马车:“你跟着我,总比在府里被婆子欺负强。”

到了王爷府第三日,她指着廊下那个穿青布衫的男人说:“那是府里的画皮匠,缺个帮衬的人,你去伺候他吧。”

画皮匠叫林深,总坐在小柴房里画皮,指尖沾着各种颜色的颜料。

我第一次帮他洗染了颜料的粗布衫,他慌慌张张抢过木盆:“腊月的水跟冰碴儿似的,你手这么嫩,冻出冻疮可怎么好?”

第二天清晨,他捧着个青瓷罐站在我门口,鼻尖冻得通红:“我在小姐院外跪了半个时辰,求了这盒冻疮膏——你擦上,别嫌味儿重。”

直到王爷纳侧妃的晚上,我坐在妆台前,看着他举着张刚画好的皮走过来。

那皮上的脸跟小姐一模一样,眉尖的痣、眼角的桃花纹,连笑起来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他把皮轻轻贴在我脸上,指尖顺着我的下巴摩挲:“小灰,你看这皮多像小姐?”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推进了王爷的卧房。

床幔落下时,他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还是温温柔柔的:“言之是王爷的小名,你记住——手别碰凉水,冻糙了,就不像她了。”

我缩在王爷怀里,闻着他身上的酒气,突然想起下凡前妲己姑姑摸着我的狐狸头说的话:

“傻丫头,人间的男人啊,甜言蜜语跟涂了蜜似的,心却比青丘的冰湖还冷。”

1

我是青丘的一只狐狸精,皮毛是灰扑扑的,连尾巴上的绒毛都比别的小狐狸稀疏。

族里的小狐狸们要么长得跟花似的,要么能说会道哄得长老开心,只有我,站在人群里都没人看得见。

去年拜年时,妲己姑姑抱着穿红绸子的小狐狸,夸她“眼睛跟星子似的亮”,又摸着穿粉衫的小狐狸的头,说她“能背三百首诗,聪慧得很”。

轮到我时,她的指尖划过我的耳朵,声音轻得像片云:“这傻丫头,心善得跟块豆腐似的。”

我当时就哭了,跑回青丘的桃林里啃桃子——长老说过,狐妖要历遍人间的苦,才能修出第九条尾巴。

我攥着半块桃子,咬着牙跟长老说:“我要去凡间历练!”

下凡的时候,人间刚闹完旱灾,地里的庄稼都枯成了干柴,路边的饿殍一个接一个。

老百姓都骂:“都是狐妖搞的鬼!”

我缩在破庙里,把自己变成个瘦得皮包骨的小丫头,跟着灾民去太傅府领救济粮。

管家举着“招丫鬟”的牌子,我扑过去拽他的衣角:“我能洗碗能扫地,给口饭吃就行!”

就这样,我进了太傅府,做了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叫沈昭昭,生得像春天的桃花,总抱着本《西厢记》坐在桃树下。

她及笄那天,太傅把她叫到书房,摔了个茶杯:“王家的聘礼都下了,你还想着那个穷秀才?”

我站在门外,听见她哭着喊:“我不嫁王爷!我要跟阿林走!”

可第二日,太傅就把那个秀才绑了送回乡下,小姐的定情玉佩也被锁进了暗房。

出嫁前一晚,她抱着我哭:“小灰,我对不起阿林,可我没办法——太傅说,要是我不嫁,就要抄了阿林的家。”

最后,她还是穿着红嫁衣上了马车,成了王爷的侧妃。

小姐及笄礼后摆酒,醉得双颊发红。

扶着廊柱点着底下站着的仆从,随手就点起了鸳鸯谱。

“陈二丫能扛两桶水,配街东头卖猪肉的周大郎正好。”

“阿绿算盘打得噼啪响,跟府里那个总翻书的年轻账房最配。”

轮到我时,她忽然顿住。

盯着我看了好半天,指尖绞着帕子想名字。

“哎那个穿青布裙的,就嫁府里的画皮师陈靖曦。”

我忙跪下来谢小姐恩典,抬头时正撞进一双清凌凌的眼。

陈靖曦的易容术是府里的活招牌,当年旱灾时我们一起进的府。

我做了粗使婢女,他倒成了小姐跟前的红人。

他唇边带着浅笑,伸手把一枚海棠金簪插在我发顶。

轻轻把我扶起来。

又牵了我的手,在小姐跟前磕了个头算作拜天地。

“在下跟言之一定好好过日子,不亏了小姐的心意。”

苏言之是我的名字。

青丘的妲己表姑总叫我傻丫头,小姐平日里也只喊我“那个谁”。

不管在青丘还是凡间,谁都记不住我这只没灵根的普通狐狸。

只有陈靖曦,温温地用额头碰了碰我的。

轻声提醒:言之,快谢小姐。

陈、陈大哥,谢谢……

满室哄堂大笑,只有我红了脸。

后来小姐出阁那天,也是我们办婚事的日子。

我悄悄把他送的海棠金簪别在红盖头内侧——那是他赠我的,也是我身上仅有的饰品。

夜里我兴奋得翻来覆去,圆房前迷晕了陈靖曦,化作大狐狸绕着王府跑了好几圈。

顺道搅得府里下蛋的母鸡乱了阵脚。

直到天边泛着青白,我才躺回他身边睡下。

身侧的人环住我的腰,脑袋往我心口蹭了蹭。

我脸烫得发烫,解开自己的衣袍时心跳得像打鼓。

醉意蒙眬中,我猛地瞪大了眼睛。

床上躺着的,根本不是陈靖曦。

是今日和小姐拜堂的王爷宋明睿。

2

我像条要溺死的鱼,被床上的人狠命捂住了口鼻。

他醉得厉害,手劲重得很。

我才刚用了妖力,此刻浑身软得像棉花。

宋明睿嘴里不住喊着小姐的名字。

我拼力推他:“王爷,我不是小姐,我是言之啊。”

“言之?言之是谁?”

宋明睿眼神清明了一瞬。

又伸手摸我的脸:“你就是她。”

我忽然想起大婚前陈靖曦看我的模样。

眼里是悲悯和施舍,偏生没有半分爱意。

像在看件待卖的货物。

那会小姐把他叫出去,在外头说了好半天话。

末了小姐笑出声,像银铃撞在石上。

“阿曦,这事交到你手上,我最是安心。”

回来时他放轻声音:“言之,小姐嫁去王爷府本就不是真心,她早有喜欢的人,太傅这样逼着她,算什么正人君子该做的。”

你得替小姐想想。

他拽我到昏黄的烛火旁,替我细细描眉。

画皮师的易容本事,本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

可那时我满脑子都是新婚的欢喜,房里没摆镜子,只当是他和我闹着玩。

“咱们做下人的,得学着替大小姐分担。”

我本就不机灵,哪能听懂他的话。

只想着往后也有人能温柔地喊我名字,一辈子那样,便迷迷糊糊点了头。

端过他递来的茶喝了下去。

若非我是狐妖,这会子早中了他的计。

王爷的手伸进我衣襟里,粗糙的茧子蹭得我脖颈发疼。

眼泪顺着脸往下掉,怎么也忍不住。

凭什么。

我是笨了点丑了点,可也是条活蹦乱跳的小狐狸啊。

凭什么要当小姐幸福的垫脚石?

气极了的我指尖漫开妖力,抬手往王爷后颈狠命打过去。

我望着窗外刚冒头的晨曦,傻笑着。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3

第二天醒过来,我被人拽着拉到院子里。

小姐坐在院子正中央,似笑非笑转着手里的金簪。

……正是陈靖曦当初送我的那枚。

她刻意晃了晃腕间的镯子,凑近了才看清,那纹路竟和我发间的金簪一样,都是缠枝海棠。

她将镯子凑到我鼻尖,语气里全是尖酸:“当年我随手赏给陈靖曦的玩意儿,倒被他当成了宝贝似的存着。”

这个“他”指的是谁,我不用猜也知道。

我跪在青砖地上,膝盖传来的凉意顺着腿往上爬,连带着身子都止不住发抖。

青丘的规矩我记着——下凡历劫的妖,绝不能在凡人跟前露半分妖力。

昨日我一时没忍住,伤了王爷,这会儿正受着反噬的苦。

小姐忽然笑出声,指尖一弹,将我发间的金簪拔下来扔进了院中央燃着的柴火堆里。

“我倒想瞧瞧,火中取物是怎么个光景,你去给我演演?”

她抬腿踹在我胸口——

“什么下贱东西,也配和我用一样的物件?”

她的话里带着刺,语气里的恨都快溢出来了:

“今天敢戴和我一样的簪子,明天是不是要爬到王爷床上去?”

我这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这么恨我。

她就算瞧不上王爷,也容不得我跟她抢同一个男人。

“想要回你的簪子,就自己去火里拿。”

凡火而已,对狐妖来说算不得什么。

我没工夫想别的,垂着眼伸手往火堆里探。

就在指尖要碰到火的时候,陈靖曦突然从门外冲进来,一把将我推到旁边。

他那双手——平时拿惯了画笔,描过最精致的眉,这会儿却直接伸进了火堆里,金簪的温度烫穿了他的皮肉。

他没喊疼,只是盯着小姐的眼睛,眼神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小姐,言之性子直,要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代她赔罪。

小姐跺着脚翻了脸,抄起脚边装着盐水的木桶就往陈靖曦渗着血的伤口上泼。

陈靖曦额角的汗一下子就滚了下来。

他膝头一软跪下去:“言之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小姐要罚就罚我,别找她麻烦。”

我喉咙发紧,忙蹲下去扶他的胳膊。

……说不定,昨天那些事都是我想错了。

陈靖曦心里还是有我的。

可下一秒就听见他对着小姐轻声解释:“小姐您不知道,言之的手碰不得伤——她要是伤了手,就没法……”

小姐的脸色这才缓过来,抿着嘴拽他的袖子:“阿曦,下次再这样护着她,我可要真生气了。”

后面的话不用他说我也明白。

我的手要是伤了,就没法像小姐那样握着笔写字、挑首饰了。

心口像被人攥着浸进了冰水里。

明明是暑天,我背上的凉却渗到了骨头里。

陈靖曦用沾着血的手颤巍巍摸出枚还带着他体温的金簪,插进我发顶。

“言之,我疼。”

4

我坐在床边替陈靖曦擦药,指尖碰到他身上一道叠一道的伤口时,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到底没忍住偷偷运了妖力,让那些翻着肉的伤口收得快些。

就当是最后一次了。

他伸手环住我的腰,脸埋在我肩颈间闻着皂角的清苦味。

“每次都是言之帮我涂药,我的伤才好得这么快。”

“言之,我知道委屈你了,等我把欠小姐的恩还完,就带你走,找个没人的地方过日子。”

门外的婢女隔着帘幕喊,说小姐摔了眉笔,非闹着要陈靖曦过去描眉。

陈靖曦正捏着帕子按后颈的伤口,血渗过绢子染了点红,他听见声音就把帕子一丢,鞋都没穿稳就往院子跑。

我坐在房里,望着梁上挂的大红绸子,忽然想起太傅府西跨院的雪。

那年雪下得齐脚踝,小姐说我们扫雪慢,罚所有奴才去井边洗她的绸缎衣裳。

陈二丫前日染了风寒,蹲在雪地里直咳嗽,我把她的木盆拖过来替她揉;阿绿捂着肚子直冒冷汗,说月事疼得手都抖,我也接了她的衣裳。

井水浸得手指发木,风一吹就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后来肿得像发面的海棠,一碰就疼得抽气。

陈靖曦从书院回来,背着书箱刚进角门,就看见我蹲在井边,他把书箱往地上一放,冲过来扒住我的手腕。

他急得连外袍都脱了,把我的手塞进他怀里,胸口的温度裹着布帛的暖,像块焐热的玉;又从袖筒里摸出块桂花糖,糖纸都被体温焐皱了,塞到我嘴里时还带着他掌心的热。

天寒地冻里,只有他的怀里是热的,连糖的甜都浸着他的温度。

府里的管事说奴才不能用主子的药,他就跪在小姐的正房门口,头磕在青石板上,说“求小姐赏盒冻疮膏,言之的手要烂了”。

他跪了三个时辰,雪落了满肩,最后连膝盖都麻了,直挺挺栽在台阶边。

那是我第一次偷用妖力,咬着牙托他的腰背回柴房——用我一年的修为,换他醒过来时能睁眼睛。

他醒过来已是深夜,柴房的灯芯快烧完了,他摸黑抓住我的手,手指抖得厉害,凑到灯前翻来覆去看,确认没留疤才松了口气。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像书院里挂的琉璃灯,说:“言之,你不要有事就好。”

我那时妖力反噬得厉害,每动一下骨头都像被虫啃,可还是撑着起来给他熬姜茶,擦脸,照顾了他整整一个月。

那三十天像浸在雾里,每回疼得腰都直不起来,可只要对上他的眼,我喉咙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我忽然惊觉,自己怕是喜欢上陈靖曦了。

妲己姑姑从前总念叨,心疼男人的狐妖,从来没个好结果。

就像咱们狐族本是天降祥瑞,偏被几个握笔的男人信口胡诌,在史书里写成了吃人的妖孽。

可我就是忍不住犯傻——万一陈靖曦是例外呢?

我能做他的妻,在这短短几十年的人间历练里,和他过一辈子热热闹闹的日子。

有时候对视着,连孩子叫什么名字都在心里盘算了八百遍。

可我好像打错了算盘。

回头想想,太傅府那一百多个丫鬟里,就我跟小姐的身型最像,像到换件衣服站在那,不仔细看都分不出来。

连声音都是,不凑到跟前细听,根本辨不出差别。

凭什么啊?

我扯着哑嗓子笑,笑到肺管子都疼,最后趴在地上直咳嗽。

难不成这世上只有小姐是人,我就不是个活生生的人吗?

心乱得像被揉皱的纸,妖力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突然,虚空中走出个温柔的身影,毛茸茸的耳朵蹭了蹭我的额头——是妲己姑姑。

妲己姑姑轻声道:

“小言之,吃够苦了,就跟我回家吧。”

5

我摇了摇头,没答应妲己姑姑。

既然是来人间历练的,总得把尘缘了干净,才能功德圆满回去。

现在还不是走的时候。

妲己姑姑把一道替身咒封进我头上的海棠簪里,说要是哪天想走了,自有假人替我应付剩下的日子。

6

厨房的张婶塞给我个粗布袋子,让我去巷口陈二丫家的肉铺打两斤肋条。

陈二丫正蹲在肉铺门口择菜,见我来,扯着嗓子喊里屋的丈夫:“柱子,拿两斤瘦些的肋条!”

那汉子擦着油手出来,把泡着温水的粗陶碗往我手里塞:“先喝口热的,刚烧的姜茶。”

没说两句话,就见陈靖曦跟着个穿水红裙子的小姐过来,手里拎着个描金的食盒。

他手腕上裹着渗着淡红的纱布,垂着胳膊跟在后面,连食盒都没敢碰。

小姐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声音甜得发腻:“昨日若不是你替我挡那只疯狗,这手能被抓伤?”

陈靖曦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冷得像屋檐下的冰棱:“小姐救过我母亲的命,这点伤算什么。”

我握着姜茶的手突然发颤,胃里一阵翻涌,低头呕了两下,只吐出些酸水。

动静引着那两人看过来,小姐捏着帕子捂鼻子,尖着嗓子笑:“这不是陈护卫刚娶的乡下媳妇?旁边的是从前我院里的粗使丫头陈二丫吧?”

“来得正好,”她从袖筒里摸出个錾莲花的金碗,“昨儿个罚你跪碎瓷片时,你那粗布衣服蹭脏了我的苏绣裙。”

“你们俩去破庙找十个乞丐,每个讨十文百岁钱,”她用帕子拍了拍金碗沿,“跪下来求,凑够一百文给我——去去晦气。”

百岁钱,是要跪着从乞丐手里讨来百枚铜钱。

以供养父母平安长寿。

小姐和我们既无恩情,也非亲缘。

分明是故意折辱我们。

我不愿受这气,拽着陈二丫要走。

就听见小姐说:“等你们求够了百岁钱,这只金碗就赏给你们。”

7

陈二丫忽然直挺挺跪了下去。

她瘦得凹下去的脸上扯出个惨笑:“言之,帮我这一回。”

“我公婆病得快不行了,夫君昨天抓药,把家里最后一文钱都花光了。”

“言之,就当是我拖累你。”

小姐在旁边咯咯笑个不停。

“你们俩好好跪着,顺带帮那几个乞丐洗洗衣服,反正你们天生下贱,就配干这个。”

我忍不住往陈靖曦那边看。

从前他最疼惜我们这些丫鬟,每次小姐要罚人,他都会替我们说好话。

可现在,他偏过脸避开了我求助的眼神。

“言之,就当是为我,别惹小姐不高兴。”

8

盛夏的日头毒得像火。

没多大工夫,我就晕乎乎的快撑不住了。

乞丐身上的汗臭混着尘土味往鼻子里钻。

呼吸越来越沉,眼前慢慢糊成一片。

这些都比不上街上那些或打量或嘲笑的眼神刺人。

陈二丫的额头都磕出血了,还在一下下叩首。

忽然,身边掠过阵清凉,我迷迷糊糊抬头,撞进一双清透得像明月的眼睛里。

可他没打算扶我起身。

他绕到乞丐边上的货摊,给小姐挑了把竹编的蒲扇。

连余光都没扫我一下。

胸口像浸了坛子里的酸梅汤,直往喉咙口冒。

藏在心里的那根细弦,终于绷断了。

长安主街的青石板缝里,我和陈二丫的血渗进去,把半条街都染得暗红,最后两人都倒在了街尾的老槐树下。

小姐看腻了,捂着嘴打哈欠,喊陈靖曦陪她回府。

陈靖曦给小姐披上外衫,等她的轿辇拐了弯,才过来搀我。

“言之,你受委屈了。”

“等我报完小姐的恩,就带你去江南,那里的海棠花能开一整个春天。”

“海棠花红得透亮,跟你穿胭脂色裙衫时一个模样。”

我盯着陈二丫手里攥得发白的金碗,喉咙一甜,呕出一口血。

“陈靖曦,我们和离吧。”

他摇头,指尖还沾着小姐外衫上的茉莉香:“言之,再等我些日子。”

9

没过几日,陈二丫的公婆接连咽了气。

京城的日子跟抽陀螺似的转得快,宫里的天也变了。

先皇的独生女登基,满朝文武私底下骂“牝鸡司晨”。

小姐的爹早年贪了灾民的救济粮,如今东窗事发,爵位被削得干干净净。

从前的朱门大院,如今门楣上的鎏金匾额都被摘了。

要不是王爷求情,差点满门抄斩。

偏这时候小姐跟个穷书生搅在一起,肚子都悄悄鼓起来了。

王爷倒以为是自己的种,跑到皇上面前磕了三个响头,说要去城郊的大觉寺祈福半年,这才保下小姐的性命。

没了王爷拘着,小姐在府里越发没了顾忌

连带着书生在夫人眼前都敢晃悠

她吵着要看戏,陈靖曦便悄悄去勾栏寻了戏班子

让他们扮成丫鬟模样混进府

我在旁边伺候着

小姐瞥见我,忽然来了劲头

“那个谁,你看台上的人眼不眼熟?”

她声音发颤,倒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果然是丫鬟的命,咱们府里从前的阿绿姑娘,竟成了唱曲的!”

台上刚唱到马前泼水那出,清瘦的唱戏姑娘被男人一推

直直摔在地上

小姐笑出声:“这出有意思,再来一遍!”

戏班子的人面有难色,可架不住小姐拍着手催

只能一遍遍地把那姑娘推下戏台

我不顾陈靖曦的阻拦,飞奔上戏台,用身体护住阿绿

不能用妖力,我也不过是个力气大点的女人

这会儿被推得直撞,痛得直叫

阿绿流着眼泪,轻声道:

“言之,别帮我了,是我没用。”

阿绿说,她嫁了太傅府的账房

那账房好赌,太傅府抄家后,他卖光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卖到最后没东西可卖,就剩府上配给的媳妇

戏班子老板给了他一斤米面,他摇头不要

偏要老板身上挂的那串铜钱

从前总端着书生气的账房赔着笑说

等我哪天翻了身,铁定把我那被卖进戏班的媳妇赎回来

从前在后院择菜都能算出账的阿绿

被班主的皮鞭抽得连哭都不敢大声

最后倒在戏台的木板上没了动静

推搡间,我刚盘的头发散了,金簪滚到青砖缝里

小姐坐在台下的绣凳上嗤了一声

“阿曦,把你家那个疯婆子拖下去。”

10

我受够了

哪怕妖力反噬让我魂飞魄散

我也不想再憋着了

冲下台揪住小姐的衣领,指甲掐进她的肉里

“你凭什么这么糟蹋我们?”

“就因为你是主子,我们这些奴才就不是人了?”

体内的妖力涌出来,疼得我眼前发黑

我攥着拳头往她身上砸,一下比一下重

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都砸出来

陈靖曦跑过来拽住我的胳膊

“言之,小姐她……也是没办法。”

“你疯了!”

他皱着眉吼:“你就不能守点规矩?”

没办法?

那陈二丫呢?

那个公婆躺在床上咳血,她熬夜做针线凑药钱的陈二丫

阿绿呢?

那个被账房丈夫卖去戏班,天天被打的阿绿

她们凭什么因为小姐的私心,就变成没人在意的烂泥

谁不是身不由己。

她们本该有属于她们的人生。

喉间一阵腥甜涌上来,我捂着胸口咳出一大口血,缓过神的小姐尖叫着把我推在地上。

身上黏腻腻的全是血,分不清是小姐的还是我自己的。

小姐蹲下来掐着我的下巴,嘴唇贴在我耳边轻轻笑:

“贱人,装什么慈悲替别人喊冤?你怕是不知道,每晚都是你家那位亲手把你送到我男人床上。”

“指不定你肚子里已经揣了他的野种。”

11

小姐的绣鞋碾在我背上,混着草屑的泥巴灌进鼻子里,我喘不过气来。

陈靖曦站在旁边,脸白得像张浸了水的纸。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明明都是他干的事,现在倒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最后他走过来,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扯起来,反手就是一巴掌。

苏言之,你发什么疯?

陈靖曦的声音里没了从前的温吞,双手掐着我的肩膀捏得我生疼。

我早跟你说过,等我报完陆家的恩,我们就走。

你就不能再忍忍?

非要惹小姐生气?再忍些日子,一切就都过去了……

第一次见陈靖曦的时候,他穿月白长衫站在桃树下,像天上落下来的月亮,我缩着爪子不敢碰他,怕沾了狐臊的手弄脏他的衣角。

现在我才明白,那哪是月亮啊,不过是文人写酸诗的信纸,被火燎了个破洞,风一吹就碎了。

烛火晃着,照见案上积着的残灰

我悄悄攥紧手里的金簪

陈靖曦,我得走了

12

陈靖曦用力按住我的肩,挡住小姐投过来的目光

言之——

别离开我,大小姐对我有恩,我没法对不起她

他像是在跟自己辩解

你再做两年大小姐的替身,等过了这阵我们就走,我后半辈子都对你好

我熬够了,不想再等了

人间的难,我已经看够了

金簪尖扎破我指尖,意识慢慢飘起来

这时候,院外忽然传来急慌慌的脚步声

陈大人,小姐和那书生的事传到王爷耳朵里,王妃娘娘要、要杀小姐!

钳住我的力气猛地卸下

外面的人轻声轻气地说

陈大人,我听小姐说,你有办法救她

陈靖曦眼尾颤了颤,我飘在半空的魂,看见他眼里的慌

小姐在旁边痴痴笑

阿曦,最后一次,帮了我这次我就放你走

陈靖曦没说话,忽然站起来,轻轻碰了碰我的嘴角

言之……

对不起言之,这是我欠她的

当年我跟着江南灾民逃到长安,是小姐给了我半块饼,才留了我一条命

仅存的一缕意识勉强驱动着这具躯体

像生锈的齿轮卡着声线问他

陈靖曦,你欠她的,凭什么要我来还?

这具躯体突然失控般嘶吼

你当初说过要带我走的!要带我去看江南巷子里落满肩头的海棠花啊!

陈靖曦你疯了吗?为了那点所谓的报恩,就要把我推进死地?

陈靖曦垂着眸,指尖用力勒紧我腕间的麻绳

我们是奴才,能给小姐卖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他把一粒药丸塞进我嘴里

这是龟息散,吞下去会进入假死状态,有点疼,但不会真的要你命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等这事了了,我立刻带你走

最后一次——可这竟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

别怕,很快就熬过去了

他脸上又浮起那副惯常的、像纸糊的清风明月般的笑

抱起我的躯体,转身对门外的人低低说了句

劳烦回夫人,我们这就过去

13

半个时辰后,凡人苏言之的四肢被粗麻绳结结实实地绑在斑驳的木凳上

小姐靠着陈靖曦的帮忙,易容成我的模样,此刻正抖得像片被风卷着的枯叶,往他怀里缩

阿曦,我害怕

陈靖曦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眼前的光景

王府的主母发了话,要杖毙小姐

与人私通本要浸猪笼的,主母说念在旧情,留她个全尸

那具躯体的眼底滚下一道血泪:“陈靖曦,我恨你!”

重板劈下,血花溅得满阶都是。

主母厌极了这惨叫声,抬手指向陈靖曦说:

“那边做活的,过来堵上她的嘴。”

陈靖曦浑身一震。

被身边的小姐推搡着挤出人群。

“阿曦,我怕得慌,你快过去。”

陈靖曦抖着步子上前,狠命按住我的嘴唇。

他往我嘴里塞了颗桂花糖,甜意裹着苦味漫开。

“对不住,言之。”

溅飞的血肉染脏了陈靖曦的月白锦袍。

素来清冷的男人第一次乱了章法。

他又将我的手攥进怀里,直到我的指甲在他胸口挠出两道深血痕。

“我给你喂了龟息丸,你不会有事。”

“等咱们逃出去,你要打要骂我都受着。”

那具躯体扯出个惨白的笑,凑在陈靖曦耳边轻喃:

“我再也不会信你了。”

“陈靖曦,你看看我的脸——是小姐的?还是苏言之的?”

陈靖曦抖着手抚上我的脸,污血糊满了那张假面。

叮的一声,金簪坠在青砖上。

那具娇小的躯体在他掌下慢慢凉透。

陈靖曦双腿发软,连滚带爬跪在主母脚边。

“主母明鉴,奴才想带着小姐的尸身走,求主母成全。”

他浑身浸满冷汗,磕着头,模样狼狈极了。

14

人群散得差不多了,陈靖曦才慢腾腾挪到那具僵直的身体旁。

他重重吐了口气,解下外袍裹住她冷得发僵的身子。

一颗桂花糖顺着他的动作滚落在地,沾了满地黄泥。

“言之,我们该回家了。”

“别闹脾气了,小姐的恩我总算还完了,往后我们去江南看满街的海棠花,成不成?”

铺在木板上的人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陈靖曦这才慌了神。

腿一软,眼前发黑地跪趴在地上。

“言之?苏言之?”

“你明明吞了龟息丸,怎么会……”

他疯了似的摇她的肩膀,可再也听不到那声软乎乎的“陈大哥”。

那个总红着脸喊他“陈大哥”的小丫头,再也不会开口了。

陈靖曦双手在地上乱摸,忽然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一支染着血的金簪扎进了他的掌心。

是言之的。

上次给小姐打金镯子时,他想起在家等他的小丫头。

偷偷攒了一年月钱,给她打了这支簪子。

簪头雕的海棠花艳得很,正配她的笑。

15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长安城外的土坡上,身后九条尾巴在风里晃得厉害。

妲己姑姑倚在我旁边,笑着说:

“小丫头,尝够了人间的苦,尾巴都长全了,该跟我回青丘了吧?”

我晃了晃脑袋,尾根处的黑气丝丝缕缕渗出来。

妖狐在人间动用妖力必遭反噬,我得还清因妖力欠下的因果,才算真正能走。

况且,我还有未了的事。

妲己姑姑笑着揉了揉我的发顶。

咱们家小言之是心软的小狐狸,去吧。

等这事了了,我来接你。

她身姿轻盈,转眼没入天际尽头。

我也往山坡下奔去,九条尾巴扫过,惊得路过的野鸡扑棱着翅膀乱飞。

我本该解脱了。

可陈二丫和阿绿还在等着我。

16

陈靖曦扶着小姐出了长安城。

他抱着我早已腐坏的尸身,在小姐房门前跪了整宿,才换得离开的准许。

小姐冷笑着讽他:

阿曦,人都凉透了,你装什么情根深种?

陈靖曦抱着泛着腐味的尸体,唇瓣干得起皮:

小姐,您的恩我报完了,我这一辈子只爱言之一人,半分假都没有。

小姐头发蓬乱,突然仰头大笑:

爱?你们男人的嘴,倒会说笑话。

我那相好的,听说我假死逃出来,跟我要了满满一箱银钱,转头就没影了。

你害死了苏言之那个贱婢,现在倒跟我提什么爱?

陈靖曦喉咙发哑,半个字的反驳都挤不出来。

是他害死了苏言之。

是他逼苏言之做了替身,是他看着她跪在街头乞讨,却当作没看见。

他算什么东西,也配谈爱?

陈靖曦将那具尸身用粗布缠紧背在身上,腐臭的蛆虫从尸身溃烂处爬出来,顺着他的衣领钻到肩头,他连眼尾都没动一下。

画皮师的术法臻至化境,就能操控死人的肉身如活人一般行动。

我离开后的第三个月,长安城里多了个背着沉默女人的画皮师。

他浑身散着冲鼻的腐味,可权贵们为求他的画皮术,连门坎都踏破了。

王爷要从寺里偷偷溜出去,会找他画个一模一样的替身顶缸;公主要私会外男,让他把自己易容成卖花姑娘的样子;就连宫里的贵妃不想侍寝,都悄悄派宫女寻他,把身边婢女改成自己模样送进皇帝寝宫。

王爷们暗中谋划造反,兄弟之间互相拆台使绊子。

才过了几个月,刚收拾完朝内奸党的陛下,又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上层人一旦有了不用守规矩的法子,底下的普通人就成了任人拿捏的泥人。

这个道理,陈靖曦比谁都明白。

他站在长安城最高的醉仙楼上,周围围满了捧着银票奉承他的权贵。

“陈先生,我家那个丫鬟太不听话,您帮我把她易容成死囚的样子,好好治治她的脾气。”

“陈先生,我夫人娘家富了之后就看不起我,我想让您把马夫改成我的模样……您懂的,男人嘛总得争口气……”

“陈先生,我抓住个怀孕的乞丐,想用她肚里的胎儿换我妹妹的命……”

陈靖曦面无表情地听着,手像上了发条的木偶,机械地为他们绘制着一张张假面。

17

此刻我缩在酒楼雅间的梨花木椅上

陈二丫攥着帕子绞手指,阿绿站在她身后揪着衣角

狐尾不自觉地在裙边扫来扫去,毛梢还沾着刚才跑进来时蹭的茶渍

陈二丫喉结动了动,声音带着颤却依然往前凑了半步

是……言之吗?

我耳尖动了动,尾巴也顿住:“我是青丘来的狐妖,之前下凡历劫才扮作凡人跟你们相识,现在劫数尽了,得回去了。”

陈二丫的帕子突然掉在地上,指尖发白

我想起族里说的“人妖殊途”,忙往椅背上缩了缩,耳朵也耷拉下来

可下一秒陈二丫就猛地扑过来,胳膊圈住我的脖子,阿绿也跟着贴上来,两人的眼泪蹭得我狐毛都湿了

“我们昨晚见你房里空着,还以为你被那伙找事的地痞掳走了,急得翻遍了整个县城……”

“管你是什么妖怪,在我们这儿你永远都是言之!”

我整只狐都傻了,尾巴直直地竖在半空,连耳朵都忘了抖

之前被浊气缠得发疼的心口,突然像浸了温温的桂花蜜,甜得发颤

连狐尾上沾的那点黑气,都顺着毛缝慢慢散成了雾

我舔了舔她手背的泪痕,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风:“我能带你们去青丘,那里没有地痞,没有苛税,连果子都是甜的,你们愿意跟我走吗?”

“不用再守着小绣坊熬夜赶工,不用怕官差上门要银子。”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陈二丫摸了摸袖口的针脚,阿绿则望向窗外巷口的老槐树

“言之,我们是凡人。”

凡人的脚底板沾着泥土,狐妖的爪子踩着云

狐妖受了委屈能一纵跳上房顶,凡人受了欺负只能抱着被子哭——爹娘还在巷口摆着卖绣品的摊子,弟弟还在学堂等着我送新做的棉鞋

凡人一辈子,有自己的父母亲族,这些东西是不能轻易舍弃的

我盯着陈二丫袖口那朵歪歪扭扭的并蒂莲——那是她娘临终前手把手教她绣的,突然就懂了

我含了颗桂花糖在嘴里

琢磨着不如就留在这人间,守着陈二丫和阿绿过一辈子

凡人的岁月本就短,眨眼也就过了

街对面的酒楼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奉承话

跑堂的小二颠颠儿地从酒楼楼梯上跑下来

扯着嗓子喊:“陈大人,明天再来,您辛苦了。”

窗外的太阳正坠到楼角,天快黑了

残阳铺在街旁的河面上,波光刺得人眼疼

我抬眼时,恰好撞进一双毫无波澜的眼

风里飘着巷口包子铺的肉香,还有隔壁酒肆的酒糟味

我冲他一笑

明明还是那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陈靖曦却忽然僵住了

陈靖曦整个人都傻了

喉结动了动,不敢置信地喊:“言之?”

他踩着楼梯往下冲,脚底下一滑就滚了下去

“苏言之!”

他爬起来时还在喊,怀里的尸身抱得死紧

方才还围着他拍马屁的权贵们,这会儿全缩在楼上不敢动弹

18

陈靖曦扑过来攥住我的手腕

他从前总描着青黛的手,如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疤

陈二丫和阿绿立刻扑过来挡在我前面,瞪着他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陈靖曦眼睛红得像要滴血:“言之,你肯定没死,你是来找我的对不对?”

我笑着看他:“陈靖曦,苏言之早死了,死在你怀里的,你忘了?”

那夜,她的身子在他怀里一点点凉透,连指尖都成了青紫色

身后九条狐尾在风里扫过,灯影里拖出的影子像揉碎的墨。

你推我替小姐挡下那顿乱棍的时候,说的也是,丫鬟的命本就该替主子填坑不是吗?

毕竟比起我的命,你的报恩更要紧?

他胸口的衣裳破着洞,腐臭顺着风裹过来。

我偏过脸避开他要碰我的手:“你身上的尸味真重。”

他扒开陈二丫和阿绿凑过来的身子,眼睛红得像浸了血,盯着我时倒像在求什么。

言之,我想了你整整三年。

你当年刺在我胸口的刀伤还没长好,每回摸到那道坑,我都疼得直冒冷汗。

疼?我当年为了替他挡妖力反噬,骨头都碎成渣的时候,可比这疼多了。

他突然跪下来,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展开是那支金簪。

簪身裹着焦黑的印子,血渍凝在上面,早看不出原本的花样。

我尾巴一抽,直接把他掀翻在地上。

他爬起来扑过来,手抓着我的裙摆:“就算你是引灾的狐妖,是从坟里爬出来的鬼,你也是我的言之。”

我嫌恶地踹开他的手。

我笑出声,声音里带着刺:“陈靖曦,当年是你亲手把我推进乱棍里的。”

陈靖曦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过了好久,他才抬头,眼神倒比当年还狠:“言之,我没做错,错的是长安城的规矩。”

当今陛下是个女人,撑不起这天下,等我坐上宰相的位置,一定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身后的权贵们听见这话,脸色一寸寸沉了下去。

陈靖曦压根没睬他们,抱着怀里面目全非的尸身,一点一点擦去她脸上的泥垢。

19

夜里,我摸进了皇宫。

女帝熬到深夜还没歇,被我突然现身惊得一怔。

这位素来杀伐果决的女帝这几个月像被抽走了精气神,鬓角沾了层白霜。

我笑出声:“都说狐族是勾人的妖孽,你就不怕?”

女帝只愣了片刻,便敛起神色,重拾帝王的威严:

“狐狸娘娘,朕年轻时翻过些典籍,书上说九尾狐乃天下祥瑞。”

“九尾现世,国运必昌。”

她眼瞳亮得惊人:“您是来帮朕的?”

我心下明了,找对人了。

王爷和太傅府早有勾结,太傅私吞灾民的善款,害得这些年百姓连饭都吃不上。

只能狠下心刮骨疗毒。

她刚除了太傅,又借着小姐的事把王爷打发去庙里守着青灯古佛。

没成想半道杀出个陈靖曦,和王爷搅合在一起,把长安城闹得鸡飞狗跳。

年轻的女帝早就在王爷府布了精兵,就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狐狸娘娘被当成邪祟,连民间闹旱灾都要赖到您头上,朕何尝不明白这种滋味。”

她冷笑一声:“朕除奸臣稳民心,倒被几个史官指着鼻子骂牝鸡司晨,简直荒谬至极。”

我垂眸点了点下巴:“狐族最会藏起尾巴装人样,陈靖曦能换千张脸,我们狐狸就能变万种模样。”

“陛下,等这天下不打仗了,别忘了给狐族抹干净身上的脏名。”

20

宫外的乱局像烧起来的野草,越蔓越凶。

王爷带兵冲进宫门那天,我正攥着白子跟女帝对坐。

棋盘上白棋被黑棋围得像快干的水洼,偏生还剩个小口子透气。

忽然一道剑风劈过来,我尾巴尖儿轻轻一摆,把冷光扫到旁边柱子上,溅起碎木屑。

剑影里钻出来陈靖曦,眼尾带着笑:“言之,跟我回府吧。”

他眉梢挑得老高:“等王爷坐上龙椅,许我做太傅,你就是陈府最金贵的小姐。”

“以后谁都不敢动你一根头发丝。”

几个穿兵服的人过来,摁住了始终没说话的女帝。

王爷拍着陈靖曦的肩膀,眼睛像锥子扎我:“皇宫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女人当皇帝,只能跟妖魔鬼怪混,成不了气候。”

陈靖曦从马上跳下来,圈着我往怀里带,声音软得像蜜:“就算你是妖狐,我也愿意为你做回昏人。”

我抿着嘴笑出声。

战火里飘来一缕海棠香,清凌凌的。

“陈靖曦,回头看看你身后。”

那两个摁着女帝的人不知啥时候抬了头,露出两张清秀的脸——是阿绿和陈二丫。

陈靖曦猛地扭过脖子,就见身后的士兵一个个站得笔挺,屁股后面晃着五色的尾巴,在风里摆来摆去。

狐族最擅长的便是以假乱真的伪装。

陈靖曦既敢用易容术搅得长安城鸡犬不宁,我便召来族中姊妹兄弟,尽数化做王爷部下的模样混进去。

他向来自诩能一眼看穿画皮,却从没想过要去验明身边部下的真假。

恰恰是这份自负,让我们钻了大空子。

他自知大势已去,抱着怀中的尸身轻轻呢喃:

言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我从不在乎你是不是狐妖,我只是想替你报那血海深仇。

我厉声打断他:陈靖曦,你这副模样真让人作呕。

你口口声声为了我,却把身为凡人的我推给王爷做玩物,又为了你的复仇,眼睁睁看着我被活活打死。

你当我是无依无靠的孤女,便肆意摆布我的命运,还觉得娶我、许我去江南是什么天大的恩赐。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便煞白一分。

你认定我是狐妖,陛下是妇人之仁的女子,我们就该乖乖给王爷让位,这在你眼里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甩了甩身后的狐尾,转身冷声道: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狐妖从来都不是什么带来灾厄的祸根?

你们人类的施舍,从来都是这般自以为是。

陈靖曦嘴唇哆哆嗦嗦着要开口,可话还没说出口。

突然,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跌撞着冲进来,拼尽全力挥刀向我刺来。

苏言之,你这个害人的狐狸精!若不是你,我的孩子怎么会没了!

是小姐。

她肚腹瘪得贴了后背,眼里像是淬了血。

“我的阿曦为了你,将我的孩子换给了朝中贵人……”

“我恨你!”

我想起那日在酒楼,贵人们同陈靖曦说的话——若能攀附上更重的权势,小姐于他而言,原也没那么要紧。

陈靖曦踉踉跄跄扑到我身前,用身子替我挡了这一刀。

21

“凡铁伤不了狐妖的。”

陈靖曦,你做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

鲜血顺着他嘴角涌出来,他轻声叫我名字:

“言之。”

“从前是我错了,我不奢求你原谅,只求你放过小姐。”

又是这副假深情的模样,真叫人恶心。

可我偏好奇,陈靖曦为何这般护着小姐。

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陈靖曦开口解释:

“当年江南闹旱灾,是小姐给了我一块饼,让我活了下来。”

“我欠她一条命,理当用这辈子还。”

“我只求你放过小姐。”

我闭了眼,九条尾巴在身后晃了晃,轻叹了一声:

“阿曦,当年江南的灾民里,哪来的世家小姐啊?”

“那年我刚离开青丘,没用法术现自己的脸,反倒是幻成了初到凡间遇到的第一个女子的模样。”

“狐妖本就擅长变化,我不过是想赌一把——你会不会认出我本来的模样。”

我这辈子只叫过他一次阿曦。

是那年我刚踏碎青丘的结界入人间,风里裹着街角饼摊的麦香,卖饼阿婆正揉着发红的眼,数铜板说要给孙儿抓药——我不敢偷,咬咬牙把仅有的三分妖力注入饼里,那饼就飘到了我手里。

我蹲在巷口墙根,看着他缩在那里发抖,手里攥着半块发硬的馍,便学着卖花阿娘的调子轻轻喊:“阿曦,给你吃。”

妲己姑姑说我是傻狐狸,未化形就敢用妖力换人间物,果然下一秒胸口就像被锤子砸了——天道反噬来得快,我眼前一黑,只来得及把饼塞进他手里,涌来的人流就像浪,把我冲得撞在石狮子上,再抬头时他的背影已经没入人群。

再见到他时,是在太傅府的后花园。

他穿着月白锦袍,腰间挂着太傅赏的翡翠佩,连走路都带着风,府里丫鬟都低着头叫“陈大哥”——只有太傅家小姐敢扑过去拽他袖子,娇声喊“阿曦”,他还会笑着揉她的发顶。

“不可能。”

陈靖曦的指尖掐进胸口,血珠渗过布料,他脸白得像纸,当年我挠的那道口子,现在正渗着黑血,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

突然有眼泪砸在我脚边青砖上。

他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哑得像砂纸:“言之,我想你了——我找了你整整十年。”

我闭着眼摇头,指尖凝起玄火——那是九尾狐族断因果的火,落在他怀里尸身上时,连太傅小姐的金簪都融成了金水。

陈靖曦没躲,金水顺着指缝流下来,把他的手烧得露出白骨,他也不喊疼,只是盯着火里的灰烬看。

我的身后,九条尾巴泛着金光——九尾狐族历完人间劫,终于了却因果。

陈二丫举着我当年送的玻璃弹珠,站在女帝身后冲我笑;阿绿抱着盆绿萝,叶子上还沾着晨露。

我要回青丘了。

尾声

朝中政变后,无人再敢忤逆女帝。

她戴着赤金皇冠批奏折到深夜,逢灾荒便亲自带粮车赈灾,没过几年,百姓都喊她“圣明女帝”。

陈靖曦因祸乱朝政,终究和王爷满门一同被皇帝问了斩。

问斩那日,陈二丫挤在人群里看了场热闹。

如今她在码头当煮饭的娘子。

她力气大得惊人,闲下来总跟码头上的汉子比掰手腕,日子久了,那些汉子见着她都要笑着告饶。

陈二丫的丈夫来接她下工,旁边的工人调笑着说:

“你小子,娶了只母老虎!”

那杀猪佬活了半辈子都老实巴交,偏因这句“母老虎”跟人动了手。

“我娘子跟我吃了这么多苦,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才不是什么母老虎!”

陈二丫蹲在旁边给他上药,他还梗着脖子冲那些工人比划拳头。

药房的帮工阿绿来给陈二丫送药,听见这话偷偷在药包里多放了块黄连。

“二丫,你丈夫嘴这么甜,都不像他了,赶紧吃点苦的。”

两个姑娘笑成一团,目光又落到旁边台子上的狐狸雕像上。

“也不知道言之在青丘如何了?”

陈二丫问道。

阿绿摇头道:“不管怎样,如今咱们这儿都把狐妖当祥瑞了。”

两个姑娘出门时路过街角,瞧见从前太傅府上的账房先生,头上插着根草,胸前白纸黑字写着“卖身还债”四个字。

有富贵人家可怜他,要递给他一口饼子。

他却晃着脑袋低吟:

“一枚铜钱,再添一枚,我便能卷土重来……”

阿绿轻叹了口气,目光错开他的脸。

长安城的花事正闹得喧腾,街头金匠铺的砧上又敲起了海棠纹样的银簪。

妲己姑姑捂着嘴笑:

“你瞧,我早说咱狐族是招福的瑞物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