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缘地
                母亲种了一块地,种了些油菜、萝卜和红薯,并且取了个名字,叫“ 随缘地”,至于为什么这样称呼,这里颇有些道理的,且听我慢            
                        
            
                
母亲种了一块地,种了些油菜、萝卜和红薯,并且取了个名字,叫“ 随缘地”,至于为什么这样称呼,这里颇有些道理的,且听我慢慢叙来。
母亲本是农民,年轻时在家上工种地,可是一把好手,全大队几百户人家,没几个能超过她。后来,为了供养我和姐姐上学,无奈之下离开农村,在城里四处漂泊,靠做点小生意维持生活。
2007年,我漂泊到了太仓,几年后扎下了根。那时母亲的身体并不太好,父亲总爱与人争吵,于是我便把他们都接了过来,一家人算是团圆了。
起初,母亲打算做餐饮早点维持生计,看中了家乡的特产-----炸油果,另外再配以豆腐花,只求能谋些生活费,不用坐吃老本就行。
可是,让母亲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炸出来的油果虽好,又酥又软且香,可无奈南方人早餐喜欢吃面和这边的长油条,所以生意并不太好做。外加上父亲做的豆腐花,时好时坏,导致每天生意连本都回不来。
我看到父母每天早上四多点就起床提面、揉面、炸油条,累的腰酸背痛,还赚不到钱,便建议他们不要做了。
父母当初在武汉做生意时,每天多少有几百块收入,可到了太仓却面临着无钱可赚的局面,这对他们来说,内心是非常煎熬的。
父亲嚷着要回武汉,我则觉得他们年龄大了,不太放心,便总是好言相劝。最终,在一次激烈争吵后,父母还是留在了太仓。
父母是操劳了一辈子的人,自然不会坐吃山空,也不会给我们添麻烦,最后父亲进了厂打工,母亲则入了餐馆给人家洗碗、择菜。
我对当初的执着感到万分内疚和心疼,可想到事已至此,只能任由他们了。
时间像贼一样,过的飞快,转眼间十几年又过去了,父母也老了,父亲再也进不去厂了,母亲偶尔去酒店帮忙择菜、洗碗,也只能打打临工。
彻底闲下来的父亲,再一次嚷着要回家种地,说不能在这里坐吃山空,给我们添麻烦。
我知道他们是闲不下来,但为了能把他们安心留下,便建议他们去找些荒地开垦,种种小菜,活动活动筋骨,不至于太无聊。
父母所在的小镇,有许多空地被围了起来,尚未开发建设。许多人都在那里东挖一块,西垦一片,种点辣椒、茄子什么的。父母觉得这样也挺好,便弄了些装备,到处找荒地开垦。
起初,母亲只沿着河边空地开垦,种点辣椒,茄子。但随着时间往后推移,他们觉得地太少,想种的菜种类太多,于是又继续开垦。
就这样,在父母每天辛勤的开垦之下,外加上有其他人回老家不种送给他们的地,大大小小约有七八块之多了。
地一旦多了起来,父母就开始忙䟿了,每天早出晚归,不是去这块地浇水,就是到那块地移苗,日子过的易常充实,就不再嚷着回家了。
我见他们这样,也松了口气,又怕他们太过劳累,总是叮嘱少种一点,够吃就行。可一生要强的母亲哪肯听我的劝,但凡看到可以开恳的荒地,哪怕布满石头、砖头,也总会一点点挑出来,开垦成土地;但凡打听到别人有回家不种的地,他们也会想办法接手过来。
渐渐的,父母种的蔬菜品种越来越多:茄子、辣椒、南瓜、冬瓜、胡萝卜、红薯、梅豆角、小白菜.....兴有尽有。
只是城市的管理,不像农村那样松。尤其是管理单位多如牛毛,不是小区物业,就是环保部门,再或者是绿化部门。所在有很多时候,虽然种子播下了,却不一定能收获。最可惜的就是,眼见在收获之际,被某个部门拿着工具全部破坏掉,这种场面让人很心痛。
我曾亲眼所见,父母所住小区外河边,有一大片开垦的荒地,上面种满了蔬菜,这些人们每天都会辛勤打理,浇水,松土,清理虫子,像对待子女一样,尽心尽力。
可是等到这些菜可以吃时,忽然有一天,有几个拿着电动除草工具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这些菜全部像割草一样割掉并彻底粉碎。那些被辛苦伺弄了几个月的瓜果蔬菜,仅仅几分钟时间,就像被日本鬼子进村扫荡一样,片刻间变得粉身碎骨,成为一地青屑,让人心痛不已。
但是,这又能怎么办呢?毕竟这是人家的工作,本身这些荒地就属于国有资产,那些领导打着保护环境的口号,宁可让其荒废,也不愿百姓种些小菜,这早已是当前社会习以为常的缩影了。
所以这些种地的人,眼睁睁看着辛苦种的菜,在那些人的谈笑声中灰飞烟灭,却也只能暗自叹息,自认倒霉。
我也曾帮着父母抢收过红薯,还好,虽然收的早些,却已成型,算是有些收获,至于辣椒、小白菜,小葱和蒜苗来不及收,也只能束手无策。
经此这样的事后,父母便明白了一个道理,知道这些地虽是自己辛苦开垦的,种子也是自己亲手播种的,但至于最后能否收获,那就得看运气,得随缘了。
好在父母运气还算好,所种的蔬菜瓜果,大多收获了,这也就大大激发了他们的斗志,不再满足于种蔬菜瓜果了,而是选择种那些性价比更高的农作物去种了。
今年春上,父母尝试着种了几块花生,毕竟是经历过“鬼子”扫荡的人,他们多少有些心有余悸,总害怕收获不了,亦不敢多种。每天虽在精心打理,可越临近收获时,越是战战兢兢,不是怕被他人偷挖,就是怕被毁了,再或者所圈的地突然动工,总而言之,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的。
好在,最后终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所有花生均颗粒归仓,虽然不多,但是却让人欣喜。
也许,人的欲望永远是无限放大的,花生带来的小丰收,让父母越发有了信心,开始准备种油菜了。
他们眼看别人去年种油菜,打了上百斤油,便也动了心,今天也准备大干一场,希望明年能实现吃油自由。
我原本担心父母太辛苦,劝了几次,见他们信心十足,铁了心要种,也只好由着他们了。
前两天,我正好休假,正逢他们油菜移苗,便过去帮忙。
也许是很多年没上地干活了,外加天气炎热,第一天干的时候,我一直很认真,也很卖力。在地里,和父母聊聊天,听听他们的抱怨,偶尔之间的斗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切那样有趣,也不觉得累。
可到了晚上,便感到腰酸背痛,走路浑身上下连关节都痛,又让我感受到了农民种地确实不易。
第二天,我强撑着又去种了半天,从提苗、挖坑、浇水,再到移苗、填土,一系列工序下来,简直就是马不停蹄,腰不能直,好像被谁催着一样往前赶。晚上睡觉,全身都痛,动也不敢动。
到了第三天,我再去干活时,已然学会了偷懒。原本两苗之间的间距和轴距相隔5公分,可我为了能早点完工,竟开成8公分,有的甚至10公分。母亲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知道我累了,嘴上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等过后,又亲自补了些苗。
我像是被当面拆穿了一样,看着四周房地产商围着的栅栏,用略带埋怨的语气道:“妈,干嘛这么认真,这么辛苦,说不定那会工地开工了,这些油菜就收不到了,那岂不白干了!”
正在弯腰补苗的母亲,听到我的话,缓缓直起了腰。我看到她起身时,明显神色有些痛楚,还用手扶了扶腰,便知道她此刻肯定也很累,心里有些后悔不应该偷懒,害她再受累。
母亲看了看我,缓缓说道:“傻孩子,任何时候,不要因为觉得可能看不到结果,就不愿去做。有时候,你不做,就永远没有结果;做了,至少可能会有结果。”
我听到这句富有哲理的话,看着面前仅仅只上过两年小学的母亲,脸上满是诧异,想不通她是怎么悟到这般深刻道理的。
母亲停了停,缓缓又继续道:“当年你出生时,严重营养不良,跟老鼠一样大小,又因为破伤风,需要治病,瘦的不像人样,很多人都劝我们把你扔了,再生一个。连你奶奶都不抱你。虽然那时我们很穷,也不知道你看病需要多少钱,根本不敢想结果,也知道别人说的话在理,可我们始终没有因为看不到结果,看不到希望,就抛弃了你,还是精心养着你,要不然你现在哪能长这么高的个子?”
听到这里,我的脸已经火辣辣的开始痛了。此刻正值正午,我佯装抬头看天,只见炙热的太阳,像炼钢漏的汁水般,全部洒向人间,恨不得让人脱一层皮,嘴里却不愿认输道:“那也不应该大中午过来种啊,要是一大早过来多好,又凉快,人也不晒!”
母亲知道我累了,弯腰从桶里舀了一大瓢水,倒在了刚补种的油菜苗边,给我科普起了农业知识:“我当然知道早上天凉快,干活舒服!但是你要知道,像移苗这种事,就只能大中午,因为中午移植好后,气温会慢慢降下来,等过一夜,再经过一场露水滋润,苗基本就活过来了;如果一大早把苗种下去,人是舒服了,可刚移植的苗就会经历一场暴晒,存活率就严重下降了,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好吧!”
我听母亲说的很有道理,知道在这方面,她绝对称得上专业,内心佩服的五体投地,干活再不敢马虎了。
等到了晚上,我们终于把几块地的苗都种好,我这才松了口气,一边洗去手上泥土,一边感慨道:“希望明年这个时候,能有一个好收成,也不枉我们这么辛苦一场了!”
母亲正在整理农具,将一只框挎在臂上,环视一下四周道:“你看,周围这一大片地,都是别人种的,我们连人家三分之一都没到,别人都不担心,我们又为什么担心呢?”
“一切随缘吧!”
母亲说这句话时,已经上了田埂,是风把这句话传到我的耳朵。
我看着母亲已然微驼的背,满是灰白的头发,忽然觉得她又是那样洒脱。
“是啊!一切随缘吧!”
回头看看,三天时间我和父母一起种下的幼苗,竟然对于结果,已然没有之前那般期待了。至于结果如何,今天的收获,已经远超一切了。
这就是随缘地的由来,不问结果,只重过程,一切随缘。
这又何尝不是每人都应该学习的那种洒脱和不羁吗?也许只有真正做到了,至于结果倒并不是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