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无日月，奈何无四时。忘川的雾自古不散，桥头那盏青灯，是黄泉唯一的光。

孟婆捧着汤盏，神色平静。无论哭笑的魂来魂去，她都只说一句。“喝下去，前尘尽忘。”

千年如一梦。她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在此。只是偶尔，在汤水沸腾之际，她会闻到一种奇异的香气——温柔、熟悉，却一触即逝。

她以为那是幻觉。

直到那一日。

一 · 红线坠地

那天的忘川雾气忽然翻腾，一线红光破空而来，从天而坠，蜿蜒穿过万千游魂，直缠住她的手腕。

孟婆低头，那线温热如血。她怔住：“这是谁的缘线，怎会坠入黄泉？”

桥头的雾中，缓缓现出一个身影。那人鹤发银须，笑容温和，衣袂带着淡淡的月光。

“好久不见，孟婆。”

孟婆抬眼，眉头微皱。“你认得我？”

“我怎会不认。”老叟微叹，“在我为众生系红线之前，曾为你结一线。”

雾气翻卷，仿佛有一声旧梦在深处苏醒。孟婆轻摇头：“我不记得前尘，只记得这碗汤。”

月老的目光温柔：“那时你在人间，名唤孟姜，你爱的人死在征战，我愿助你相见，却被天律所阻。你哭断长城，求我断线。于是你入地府，守桥千万年，替世人断情。”

“孟姜……”孟婆低声复述，指尖发颤，汤杓不稳。

忽然，一阵风过，忘川水面浮出一幅影像——长城之上，一个女子泣血呼天，衣衫尽裂，红线从她掌中燃成灰烬。

孟婆的手抖了，她忽然疼得弯下腰，仿佛心中有什么在撕裂。

“够了。”她低声喝止，“那都是前尘，我不该记起。”

“可你已记起。”月老叹息，掌中红线微亮，“此线万年不灭，每隔七万载便自醒一次。它今生唤你，乃是缘劫将至。”

孟婆冷笑：“缘？还是劫？”

“皆是。”

三 · 情起忘川

红线的光越来越亮，顺着她的手腕爬上肩头，缠绕至心口。她试图甩开，却听到无数游魂的啜泣。他们的线，被她的情念所扰，纷纷纠结成团。

“停下！”孟婆怒喝，抬手欲断。

月老拦住她：“别动！那是天命所系，一旦斩断，冥律会毁。”

“那便毁！”她眼中似燃起灰火，“我守这桥千年，看尽情生情灭，却从未容我自己动情。如今这一线既落于我，我为何不能动？”

“你若动，天下万缘皆乱！”

两人的气息在雾中交织——温柔与冷寂、天光与幽冥。红线在他们之间燃烧，灰汤在她掌中翻滚，似天地对峙。

桥上魂影惊散，忘川的水开始逆流。

四 · 灰汤与火

冥府震动，幽火漫天。森罗判官的声音自雾中传出：“孟婆触情，违阴律，当削道身，永坠轮回！”

孟婆抬头望天，声音平静：“我本不求成神，只求一忘。”

她举起那盏灰汤，神色决绝。“世人求情，我劝忘；你织缘，我劝断。若我还记得你，又叫他们如何忘？”

她饮下汤水。红线的光随之黯淡。

雾气中，她的身影渐淡。最后，她轻声道。“若有来世，你不系红线，我不煮灰汤。”

桥头归寂，唯有一盏破碎的汤碗静静躺在地上。月老弯腰拾起，指尖一颤。那碗碎纹间，竟有一点微光未灭。

红线的一缕仍缠其上，隐隐跳动，如心脉微息。

他抬头，望着远处无尽的忘川。“若真有来世，我等你。”

雾起，风止。忘川水光微红。似有一人影，在极远极远的彼岸，缓缓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