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570万遗产全分给了老大和老三,一分都没给老二。
邻居们都说我偏心,可我觉得理所当然——谁让老大老三有出息呢?
他们事业有成,生活光鲜,把钱留给他们才能发挥最大价值。
至于老二,他日子过得去就行,反正他一直最懂事,不会跟我计较。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决定再正确不过,直到岁月不饶人,我腿脚不便,记性也越来越差。
那天在厨房差点烧干锅的意外让我彻底慌了神,赶紧打电话叫儿子们回来商量养老的事。
老大在电话里不耐烦地说:“妈,我在谈项目,晚点给您转点钱请保姆。”
老三也推脱:“我生意太忙,实在走不开,您先自己想办法。”
只有老二的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
我颤抖着手,一遍遍重拨,直到第55遍,电话终于接通了。
我带着哭腔刚想开口,却听见老二在电话那头冷冷地说:
“妈,在使唤我之前,您是不是忘了保险箱里那份遗嘱了?”
01
我叫周淑贞,今年七十六岁。
老头子走后,给我留下了570万的遗产。
这笔钱像块烫手的山芋,在我手里攥了整整三个月。
我反反复复地想,最终做了一个决定:给大儿子楚峰两百八十万,三儿子楚扬两百九十万。
至于二儿子楚辉,我一分钱也没给他。
街坊邻居都说我偏心,可我觉得,这才是最公平的安排。
毕竟,楚峰和楚扬更需要钱来支撑他们的生活和事业。
我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上周在厨房煮面条,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过了好半天才自己醒过来,摸着冰凉的地板,心里又慌又怕。
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养老的问题已经迫在眉睫,不能再拖了。
我提前三天给三个儿子打了电话,要求他们周日务必回来一趟,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电话里,楚峰的语气有点不耐烦:“妈,周日我约了客户打高尔夫,很重要的应酬,能不能改天?”
我难得强硬了一次:“不行,必须周日,天大的事也得推掉。”
楚扬倒是答应得很爽快:“没问题妈,我一定准时到,是不是要商量那笔钱的事?”
只有楚辉,在电话那头安静地说:“好的妈,我带点您爱吃的绿豆糕回去。”
周日一大早,天还没亮透我就起床了。
虽然手脚不利索,腰也疼得厉害,我还是坚持要亲自下厨。
我买了楚峰爱吃的红烧肘子,楚扬喜欢的清蒸鲈鱼,还有楚辉从小就馋的糖醋里脊。
我在厨房里忙活了整整一上午,切菜的时候手一直在抖,炒菜时油烟呛得我直咳嗽。
看着满满一桌子菜,我用毛巾擦了擦汗,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发慌。
这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给孩子们做这么多菜了?
十点半刚过,楚扬就开着那辆崭新的黑色轿车到了楼下,喇叭按得震天响。
他拎着两盒包装精美的营养品进门,一看就价格不菲。
“妈,您怎么又自己做饭了,多累啊,跟我们说一声,咱们去饭店吃多好。”他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不住地往满桌的菜肴上瞟。
“饭店的菜,哪有妈做的味道。”我看着他,心里有点发酸,“你们都忙,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我做的饭。”
“是啊是啊,妈做的饭最有家的味道了。”楚扬随口应和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就开始划拉,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着,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十一点左右,楚峰也到了。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像是刚从球场过来,手里还提着高尔夫球杆袋,脸上带着些许不悦。
“妈,什么事这么着急?我那个客户很重要,这单生意要是谈成了,利润起码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再重要的事,也比不上家里的事重要。”我看着他,心里有些失望,“等你弟弟来了再说。”
“楚辉呢?他平时不是最早到的吗?”楚峰看了眼手表,眉头皱了起来。
“应该快了吧。”我走到窗边,朝楼下张望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墙上的老挂钟敲了十二下,又敲了一下,接着是两下。
桌子上的菜早就没了热气,油花凝结成了白色。
楚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地看表。
楚扬已经打完了几局游戏,开始不耐烦地咂嘴。
“妈,楚辉到底还来不来了?我肚子都快饿扁了。”楚扬抱怨道,“要不咱们先吃吧?”
“不行,再等等,你弟弟肯定是有事耽搁了。”我坚持着,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楚辉从来不会这样。
他每个周末都会来看我,风雨无阻,就算临时有事,也一定会提前打电话告诉我。
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一样缠上了我的心头。
02
我走到电话机旁,第一次拨通了楚辉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嘟——嘟——”声,直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听。
“可能在路上,没听见。”我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手却有些不听使唤地发抖。
我又拨了第二次,第三次……第五次。
结果都一样,无人接听。
“妈,您别打了,”楚峰终于停下了脚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他肯定是有事来不了了,咱们先谈正事吧,我下午三点真有个会,不能耽误。”
“是啊妈,我店里也一堆事呢。”楚扬也跟着附和,“要不您就先跟我们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是不是爸那笔遗产……”
我猛地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楚扬讪讪地闭上了嘴。
“我说了,等楚辉来了再说。”我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沙哑,“这事关系到你们三个,缺一个都不行。”
我继续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第十个,第十五个,第二十个……
电话那头始终是那个冰冷而重复的忙音。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心脏怦怦直跳,各种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钻。
他是不是出意外了?
车祸?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浑身发冷。
“妈,您别自己吓自己,”楚峰看我脸色不对,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他都那么大个人了,能出什么事?估计就是手机忘带了,或者静音了没听见。”
话是这么说,可他脸上却没有多少真正的担忧,反而依旧写满了“浪费时间”几个字。
楚扬已经重新拿起手机,靠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
看着他们两个的样子,一阵突如其来的悲凉淹没了我。
老头子走后,这个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墙上挂着的全家福。
那是好多年前拍的了,照片上的我们,都笑得那么开心。
老头子紧紧地搂着我的肩膀,三个儿子围绕在我们身边。
那时候的楚辉,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年,站在最边上,笑得腼腆。
我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到了几年前,老头子还在世的时候。
那时候,我身体还硬朗,心里最惦记、也最常挂在嘴边抱怨的,就是我这个“没出息”的二儿子。
03
我这一辈子,最自豪的就是生了三个儿子。
大儿子楚峰,从小就聪明,是块读书的料,从重点小学一路读到名牌大学,现在在一家很大的外国公司当总监,年薪听说有一百六十万,开的是百万豪车,住的是市中心能看到整个公园的大平层。
每次和社区里的老姐妹们聊天,我总是忍不住要提起他。
“淑贞呐,你家楚峰现在可是真有出息啊!”隔壁楼的王阿姨总是羡慕地说。
“哎,也就是混口饭吃,一年挣不了几个钱,也就一百六十来万吧。”我嘴上谦虚着,可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一百六十万?我的老天爷!”王阿姨惊讶地张大了嘴,“我儿子儿媳两个人一年到头,也挣不到他一个零头啊!”
“前阵子他又换了辆车,说是叫什么保时捷,我也不懂,反正不便宜。”我继续说着,享受着别人羡慕的目光。
“你可是享福了哟,养了这么个能干的儿子!”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心里都像喝了蜜一样甜。
三儿子楚扬,读书比不上他大哥,可脑子活络,嘴巴甜,会来事。
二十五岁就自己跑出去创业,折腾了这么些年,手下居然也有了十几家连锁店,资产听说早就过了千万。
他每次回家,都开不同的好车,穿的衣服都是我叫不上名字的牌子,手里永远拿着最新款的手机。
“妈,这是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深海鱼油,您每天吃一粒,对心脏好。”他上次回来,塞给我好几个精美的袋子。
我看着那些包装上的外国字,心里自然是高兴的,逢人就夸:“还是我们家楚扬有心,净给我买这些稀罕东西。”
可一提到二儿子楚辉,我心里的那股高兴劲儿,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他今年三十九了,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当会计,一个月到头,拿到手的也就九千多块钱。
没什么存款,到现在还开着那辆不知道转了几道手的旧车,破破烂烂的,我看着都嫌丢人。
“楚辉啊,你瞧瞧你大哥,再看看你三弟,你就不能有点上进心?”这话我不知道对他说了多少遍。
楚辉总是低着头,声音不大地说:“妈,我工作挺认真的。”
“认真?认真就混成这个样子?”我没好气地数落他,“你大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管着好几十号人了!”
“妈,人和人不一样……”他有时会试着辩解两句。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看就是你太老实,不懂得争取!”我立刻打断他,“看看别人,再看看你自己,我这老脸都没地方搁!”
老头子楚怀远在世的时候,总是不声不响地护着楚辉。
“淑贞,你对孩子要求太严了,楚辉有楚辉的好。”他常常皱着眉对我说。
“我哪儿严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我总觉得老头子是非不分,“三个儿子,就属他最没出息,我说他两句还不是为了他好?”
“楚辉是赚得不多,可他性子稳,心地善,对咱们也孝顺。”老头子叹着气说。
“孝顺能当饭吃吗?”我嗤之以鼻,“现在这个社会,看的不是你能不能干,有没有本事?”
“你啊……”老头子总是摇摇头,把后面的话咽回去。
我知道他心疼楚辉,背着我没少偷偷给楚辉塞钱。
有一次被我撞见了,我跟他大吵了一架。
“你凭什么偷偷给他钱?楚峰楚扬哪个不是靠自己拼出来的?凭什么就他搞特殊?”我当时气得浑身发抖。
“楚辉工资低,日子过得紧巴巴,我这当爹的补贴他一点怎么了?”老头子难得地抬高了声音。
“你这是在害他!”我寸步不让,“让他觉得不用努力也能从家里拿到钱,他还能有什么出息?”
“你根本不懂!”老头子脸都涨红了,“楚辉比谁都踏实,他只是……只是机会没那么好!”
“机会?你就会找借口!”我当时正在气头上,话说得特别难听,“我看他就是天生的榆木脑袋,不会来事!”
从那以后,老头子还是会偷偷给楚辉钱,只是做得更隐蔽了。
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再管,反正在我心里,楚辉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可我万万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会彻底改变我的看法。
04
那是前年冬天,天气特别冷。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快十点了,我正在客厅看电视剧,忽然听见卧室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
我心里一惊,赶紧跑进去,就看到老头子倒在地上,身子蜷缩着。
他的脸色白得像纸,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胸口,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怀远!怀远!你怎么了?”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胸口……闷……喘……喘不上气……”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嘴唇已经开始发紫。
我慌慌张张地打了急救电话,然后手忙脚乱地给儿子们打电话。
第一个打给楚峰。
“楚峰,你爸病了,很严重,我叫了救护车,你快到医院来!”我带着哭腔喊道。
“妈,我现在人在外地啊,正在跟一个非常重要的客户吃饭。”电话那头背景音很嘈杂,楚峰的声音也透着为难,“怎么回事?很严重吗?”
“很严重!你爸脸都白了,话都说不利索了!”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妈您先别慌,先送医院,我明天坐最早一班飞机赶回去。”楚峰语速很快,“手术费什么的您先垫着,我马上给您转钱过去。”
“可是……”我还想说什么。
“妈,客户那边催了,我先挂了啊,您稳住!”他没等我说完,就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我心里空落落的,但转念一想,他工作确实重要,客户也得罪不起。
我又打给楚扬。
“楚扬,你爸不行了,你快回来!”我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
“妈,我这儿正谈着一个八十多万的大单子呢,都跟了半年了。”楚扬的声音也很焦急,“这样,我先给您转十万块钱过去应应急,明天一早我肯定赶回去!”
“可是你爸现在就需要人在身边啊……”我的声音哽咽了。
“妈,做生意真的身不由己啊,您理解一下。”楚扬劝道,“钱我马上转,您放心,明天我一定到!”
说完,他也挂了电话。
我握着传来忙音的电话,呆呆地坐在老头子身边,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感觉自己那么无用,那么孤独。
就在我六神无主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楚辉。
我几乎不抱什么希望地拨通了他的号码。
“楚辉,你爸……你爸他……”我的话还没说完。
“爸怎么了?”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椅子被猛地推开的声音,紧接着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杂乱声响。
“他胸口疼,喘不上气,救护车还没来……”我语无伦次。
“妈您别怕,我马上过来!”楚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您在家还是在医院?”
“还在家……”
“等我!十分钟就到!”
果然,不到十分钟,我就听到了他那辆旧车刺耳的刹车声停在楼下。
他几乎是冲进家门的,满头大汗,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毛衣,连外套都没顾上穿。
“妈,我爸呢?”他气喘吁吁地问,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在卧室……”
他几步就跨进了卧室,看到老头子虚弱的样子,眼睛瞬间就红了。
“爸,您挺住,医院马上就到了!”他蹲下身,紧紧握住老头子冰凉的手。
老头子看到是他,眼睛动了动,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只是更用力地回握了一下楚辉的手,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欣慰。
“救护车怎么还没来?”楚辉抬起头看我,眼里满是泪水和不加掩饰的焦急。
“应该快……”我的话被楼外由远及近的救护车鸣笛声打断了。
医护人员迅速把老头子抬上担架。
楚辉一步不离地跟着,一只手始终扶着担架的边缘,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老头子的手。
到了医院,急诊室的医生检查后,脸色凝重地告诉我们:“病人是急性大面积心肌梗死,非常危险,必须立刻进行心脏支架手术,否则……”
医生后面的话我没太听清,只听到“手术费大概需要二十二万左右,要马上交钱,不能耽误”。
“做!医生,请您一定要救我爸!”楚辉毫不犹豫地说,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嘶哑。
“你大哥说会转钱过来……”我下意识地提醒他,心里还存着一丝幻想。
“妈,现在都快夜里十一点了,转账最早也要明天上午才能到账,等不及了!”楚辉说着就往收费处跑,“您在这儿等着,我很快回来!”
我望着他奔跑的背影,那个我一直认为瘦弱、没出息的背影,在那个冰冷的医院走廊里,仿佛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
大概十五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捏着一叠缴费单据。
“妈,钱交上了,医生说马上准备手术。”他喘着气,额头上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我猛地回过神来,他一个月工资才九千多,怎么可能一下子拿出二十二万?
“我……我这些年,多少也攒了一点。”他低下头,轻声说,避开了我的目光。
“全都拿出来了?”我追问了一句,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揪紧了。
“没事,妈,救人要紧。”他轻描淡写地带过,可我分明看到他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手术进行了将近五个小时。
在这五个小时里,楚辉就一直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那张绿色塑料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他双手紧紧交握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走廊顶灯苍白的光线照在他脸上,我这才突然发现,他浓密的黑发里,竟然已经夹杂了不少刺眼的白发。
他才三十多岁啊,怎么就有了这么多白头发?
凌晨三点多,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主刀医生走出来,疲惫但欣慰地告诉我们:“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需要住院观察治疗至少两周。”
楚辉听到这话,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他不停地对着医生鞠躬,反复说着:“谢谢医生!谢谢!太感谢了!”
老头子被推进了监护病房,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很多。
楚辉搬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小心翼翼地握着老头子没打点滴的那只手。
“楚辉,你回去睡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我看他眼圈乌黑,忍不住劝他。
“妈,您去休息吧,我守着爸。”他摇摇头,态度很坚决。
“你明天不上班了?”
“我请好假了,请了两周。”他平静地说。
“请两周假?那得扣多少工资啊?”我习惯性地替他着急。
“扣就扣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什么都没有我爸重要。”
那一整夜,我躺在医院提供的简易陪护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我看着楚辉守在病床前的背影,那个我曾经百般看不上的背影,心里第一次涌起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单薄,甚至微微有点驼,明明还不到四十,为什么看起来却像是被生活压弯了腰?
05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楚峰才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水果篮,还有几盒进口补品。
“妈,爸怎么样了?”他快步走到床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手术很成功,算是闯过鬼门关了。”我说。
“那就好,那就好。”楚峰明显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对了,手术费我昨天给您转了二十二万,您收到了吧?”
“不用了,楚辉昨天已经把费用都交齐了。”我说。
“楚辉?”楚峰愣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目光转向趴在床边睡着了的楚辉,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他哪来那么多钱?”
“说是他自己攒的。”
楚峰看着楚辉,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像是意外,又像是别的什么。
“那……这样吧,我把钱转给楚辉。”他沉吟了一下说。
“嗯,你看着办。”我点了点头。
然而,后来我才知道,楚峰答应转给楚辉的钱,最终并没有到账。
他先是说公司最近资金周转有点紧张,过段时间再给。
后来又说项目款没结回来,手头紧。
这件事就这么一拖再拖,直到老头子去世,那二十二万,楚辉一分钱也没见到。
楚扬是中午才赶到的。
他也带了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和一大束鲜花,场面做得很足。
“妈,爸没事了吧?可担心死我了!”他一进门就表现出极大的关切,“我转那十万块够不够用?不够我再转!”
“够了,楚辉都交齐了。”我说。
“哦,那挺好。”楚扬顿了顿,随即很爽快地说,“那十万块妈您就先留着,给我爸买点最好的营养品,别省钱。”
我的银行卡里,确实是收到了他转来的十万块。
可后来,不到一个月,楚扬就开始以“店里资金周转不开”、“有个急用”等各种理由,陆陆续续又从我这“借”走了八万块。
说是等资金宽裕了立刻还我。
这一“借”,就再也没有下文。
老头子住院的那半个月里,真正守在病床前尽心照顾的,只有楚辉。
楚峰总共来了三次,每次待不到半小时,接个电话就说公司有急事,匆匆走了。
楚扬来了四次,也是来去匆匆,屁股还没坐热就说店里忙,离不开人。
只有楚辉,十四天里,除了回家匆匆洗个澡、拿几件换洗衣服,几乎没离开过医院半步。
他给老头子擦身、翻身、喂药、喂饭,扶着老头子下地做康复活动,耐心极了。
连病房里的护士们都对他赞不绝口。
“阿姨,您这二儿子可真孝顺,”护士长有一次对我说,“我在这医院干了十几年了,像他这样贴心伺候这么多天的,真不多见。”
“我……我还有两个儿子。”我有些尴尬地解释。
“哦?那他们……”护士长疑惑地看了看我。
“他们……他们工作太忙,实在走不开。”我找了个自己都觉得苍白的理由。
护士长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那眼神里,分明带着些我看得懂的意味深长。
我看到她转身离开时,轻轻摇了摇头。
老头子出院那天,我本来想叫楚峰开车来接。
他车好,坐着舒服些。
“楚峰,你爸今天出院,你来接一下我们吧。”我在电话里说。
“妈,真不巧,今天董事长亲自主持季度会议,所有高管必须到场,实在请不了假。”楚峰的声音透着为难,“让楚辉来接吧,他那车虽然旧点,但坐三个人也没问题。”
“可是你爸刚做完手术,需要……”我还想争取一下。
“妈,会议马上开始了,我先挂了啊!”他没等我说完,就急匆匆挂了电话。
我又打给楚扬,他说他人在外地考察市场,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回来。
最后,还是楚辉请了半天假,开着他那辆破旧的二手车来接我们出院。
“楚辉,又请假,这个月工资得扣不少吧?”在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问他。
“嗯,差不多扣了三千多。”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语气平静,好像扣的不是他的血汗钱。
“三千多……”我心里咯噔一下,那几乎是他三分之一的月收入啊。
老头子回家后,需要长时间的静养和康复。
楚峰当时主动提出请保姆。
“妈,您找个专业点的住家保姆,费用我来出。”他话说得很漂亮,也很干脆。
“我问过了,好一点的,一个月连工资带伙食,差不多要八千。”我说。
“八千就八千,没问题!”他拍着胸脯保证,“我年薪一百多万,这点钱算什么。”
可等我真找到了合适的保姆,把账号发给他,让他转钱时,他却开始找各种理由推脱了。
“妈,这个季度公司业绩下滑,我的奖金缩水了一大半,下个月,下个月一定转给您。”
“那这个月的保姆费……”
“您先帮我垫上,下个月我一并给您!”
这一“垫”,就垫了整整三个月。
到最后,保姆的工资还是我自己掏的,楚峰一分钱也没给。
楚扬倒是真给了一次钱,但他坚持让我找个便宜的。
“妈,现在实体经济难做,生意不好干,能省则省吧。”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找个四五千块的保姆就够了,不就是做做饭打扫卫生嘛,没必要找那么贵的。”
“便宜的保姆不专业,照顾不好你爸,他这病需要精心护理。”我试图解释。
“哎呀,要求别那么高,差不多就行了。”他显得有些不耐烦。
最后,我还是自己贴钱,请了那个八千块的保姆。
楚辉没有提钱的事,他那时刚还清为父亲手术欠下的债。
但他用实际行动弥补了这一切。
他每天下班后,不管多晚多累,都会先绕到我们这里来。
给老头子按摩麻木的腿脚,陪着说说话,扶着在屋里慢慢走动,监督老头子按时吃药。
他几乎是风雨无阻,从未间断。
“楚辉,你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用天天往这儿跑,太辛苦了。”老头子看着他,眼里满是心疼。
“爸,我住得近,方便。”楚辉总是笑着这样说。
可我知道,他住的地方离我们这儿有将近四十公里。
每天来回,光是开车就要两个多小时。
那辆费油的旧车,每个月的油钱对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06
不知不觉间,老头子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他开始常常念叨楚辉,而对楚峰和楚扬,则变得越来越沉默。
“楚峰都一个星期没露面了。”有一天,我忍不住抱怨。
“他忙,不来也好,清静。”老头子淡淡地说,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深深的失望。
“你怎么能这么说?那是你亲儿子!”我有些不高兴。
“儿子?”老头子苦笑了一下,声音干涩,“心里有没有我这个爹,我自己清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皱起眉头。
老头子转过身去,只留给我一个沉默的背影。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他才幽幽地开口:“淑贞,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什么?”
“等咱们以后真的老得动不了了,能指望上的,只有楚辉。”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头一样砸在我心上。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立刻反驳,“楚峰楚扬哪点靠不住了?他们那么有本事!”
“有没有本事,和靠不靠得住,是两码事。”老头子叹了口气,“楚辉是没什么大本事,挣钱也不多,可他有心,他心里装着咱们。”
“你就是偏心楚辉!”我气恼地说,心里却隐隐有些发虚。
老头子摇了摇头,不再跟我争辩。
但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是认真的,而且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类似于怜悯的情绪。
从那以后,他对楚辉更好了,背着我给楚辉塞钱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我看在眼里,恼在心里,却也懒得再去计较。
反正老头子是老糊涂了,分不清谁轻谁重。
然而,命运并没有给我们太多时间。
半年后的一个深夜,凌晨一点多,我被身边一阵压抑而痛苦的呻吟声惊醒了。
我猛地打开灯,看见老头子蜷缩着身体,脸色死灰,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滚落,枕头湿了一大片。
“怀远!怀远!你醒醒!”我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
“疼……胸口……像……像压了块石头……”他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
我手忙脚乱地想要打电话叫救护车,手指抖得不听使唤,按错了好几次号码。
“等……等等……”老头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我的手腕。
“怎么了?”我哭着问。
“叫……叫楚辉……”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恳求,“先……先叫他……来……”
“都什么时候了,先去医院啊!”我急得直跺脚。
“快……叫他……”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眼泪哗哗地流,颤抖着先拨通了楚辉的电话。
“楚辉!快!你爸……你爸他又不行了!”我对着话筒哭喊。
“妈!您别动他,让他平躺着!我马上到!五分钟!”楚辉的声音瞬间清醒,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抱怨,只有斩钉截铁的果断。
紧接着,我又打给楚峰。
“楚峰!你快来!你爸快不行了!”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
“妈……现在才凌晨一点……”电话那头传来楚峰睡意朦胧、带着浓浓不耐烦的声音,“明天一早行吗?您先叫救护车……”
“等不到明天了!这次真的很严重!”我几乎是在尖叫。
“……好吧好吧,我这就起来。”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语气里充满了被打扰的不满。
打给楚扬,他手机关机,估计是在外地睡着了。
六分钟后,楚辉就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了家门。
他身上还穿着睡衣睡裤,外面胡乱套了件旧羽绒服,头发支棱着,脚上竟然穿了两只不一样的鞋,一只是拖鞋,一只是运动鞋。
“爸!”他扑到床前,紧紧握住老头子冰凉的手,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老头子看到他,涣散的眼神里竟然亮起了一丝微光。
他用尽全身力气,把楚辉的手拉到自己嘴边。
“楚辉……好……孩子……”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气息奄奄。
楚辉立刻把耳朵凑到老头子的嘴边。
老头子极其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什么。
我在旁边,一个字也听不清。
只看到楚辉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床单上,他哭得浑身都在发抖,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一边哭一边用力点头,哽咽着说:“我知道……爸……我知道……您别说了……您会好的……我们马上去医院……”
救护车的鸣笛声再次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老头子被抬上担架时,楚辉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
到了医院,一切抢救都显得徒劳。
凌晨五点四十分,医生走出抢救室,对我们沉重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病人是突发性心脏衰竭,大面积梗死,抢救无效。”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楚峰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
他打着哈欠,西装外套的扣子都扣错了位,脸上除了困倦,看不出多少悲伤。
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他红了眼眶,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开始打电话联系殡仪馆,安排后事,展现着他一贯的“效率”。
楚辉则完全崩溃了。
他趴在老头子尚且温热的身体上,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
“爸!您答应过我……要看着我成家的……您答应过的……您说话不算数……”
那一声声绝望的哭喊,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
处理父亲后事时,楚峰出钱最多。
“妈,我爸一辈子要强,爱面子,葬礼必须办得体面风光,不能让人看了笑话。”他拿出三十五万,“所有费用,我来承担大部分。”
楚扬也出了二十五万,并且通过关系,请来了据说是最好的殡葬团队。
“妈,爸辛苦一辈子,最后一步,咱们必须让他风风光光地走。”他红着眼圈说,不知道是真的伤心,还是熬夜所致。
楚辉拿不出那么多钱,他东拼西凑,也只拿出了六万块。
但他亲自为老头子擦身、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寿衣,亲自守灵,在冰冷的灵堂里,整整五天五夜没有合眼。
“楚辉,你去睡会儿吧,眼睛都熬坏了。”第五天,我看着他已经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心疼地劝他。
“没事,妈,我不困。”他跪在灵前,往火盆里添着纸钱,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让我再多陪陪我爸。”
葬礼那天,楚辉是哭得最凶的一个,几次因为悲痛过度,几乎晕厥过去,需要人搀扶才能站稳。
“老二这是真伤心啊,感情深。”来吊唁的亲戚们小声议论着。
“是啊,老楚走得太突然了,最接受不了的,肯定是平时付出最多的那个。”
“可惜啊,再有孝心,没本事也是白搭,你看这葬礼,不还是得靠老大老三出钱撑场面?”
我听着这些窃窃私语,看着灵前楚峰、楚扬迎来送往、与人寒暄,再看看跪在一旁、哭得不能自已的楚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葬礼结束后,我把老头子的骨灰盒接回了家。
曾经充满烟火气的家,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冰冷彻骨。
我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木头盒子,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夜,眼泪流干了,心里也空了。
07
老头子走后第三个月,我去银行办理业务,才意外地发现,他早就把名下所有的存款、理财,还有之前老房子拆迁补偿款,都归拢到了一张存折里。
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七十万。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存折,站在银行大厅里,恍了好久的神。
我从未管过钱,也从来不知道,老头子不声不响地,竟然攒下了这么一大笔家当。
这笔突如其来的巨款,并没有带给我多少喜悦,反而像一块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开始日夜思索,这笔钱,到底该怎么处理。
楚峰虽然收入高,但开销也大。
每个月好几万的房贷、车贷,孙子上国际学校的高昂费用,还有他们那种层次的人际应酬……他偶尔跟我抱怨过几句,说看着光鲜,其实压力巨大。
楚扬做生意,看起来风光,但资金链似乎永远处于紧张状态,常常挂在嘴边的就是“需要本金周转”、“扩大规模需要钱”。
至于楚辉,他工资是低,生活也节俭,一个人好像花不了什么钱。
但他没房没车,也没什么像样的存款,将来结婚成家,处处都需要钱。
可转念一想,我现在身体还行,起码还能活个十年八年吧?
到时候,我再慢慢补偿他也不迟。
当务之急,是先帮衬更需要钱的楚峰和楚扬。
我翻来覆去想了好几个晚上,最终下定了决心。
我找来了律师,立下了遗嘱。
我的遗产,楚峰继承两百八十万,楚扬继承两百九十万。
楚辉,零。
“周女士,您这样的分配方案,对于二儿子楚辉而言,是否有些欠妥?”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律师,很谨慎地提醒我,“按照《民法典》关于法定继承的规定,原则上……”
“不会的,楚辉那孩子我最了解,他孝顺,懂事,不会有意见的。”我固执地打断了律师的话,语气不容置疑。
“可是从情理和公平性上来说,这样分配可能……”律师还想再劝。
“这是我自己的钱!我想怎么分,就怎么分!”我的态度异常强硬,“难道我连支配自己财产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律师看着我,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按照我的意思,起草了遗嘱文件。
我在那份决定性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鲜红的手印。
然后把遗嘱锁进了卧室那个老旧的保险箱里。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老头子临终前那句话,又一次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等咱们以后真的老得动不了了,能指望上的,只有楚辉。”
我用力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驱散这个声音。
老头子是老糊涂了,我这样分配,才是对家族未来最有利的。
楚峰和楚扬有出息,事业做得大,他们更需要资金的支持。
我把大部分钱给他们,能让他们的生活和事业更上一层楼,这才是利益最大化。
至于楚辉……他那么老实,日子简单,钱多了反而可能不是好事。
以后我多疼他一点,慢慢补偿他就好了。
我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试图让自己心安理得。
08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
我的身体,却像上了锈的机器,各个零件都开始不听使唤了。
腿脚越来越不利索,上下楼梯要死死抓住扶手,走几步就喘得厉害。
眼睛也花得严重,看电视只能听个响,字幕根本看不清。
最可怕的是记性,锅里煮着东西,转身就忘,好几次都把锅底烧穿了,冒出滚滚浓烟,差点酿成大祸。
对门的邻居被呛得咳嗽,跑来使劲敲我的门:“周阿姨!您家怎么回事?!着火了吗?”
我打开门,看着锅里烧焦的残骸和满屋的烟,吓得浑身发抖,连连道歉。
独自生活的恐惧,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向我涌来。
我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养老问题。
指望着搬去和楚峰住,可能性几乎为零。
且不说他工作忙得脚不沾地,就是他那个媳妇,跟我之间的关系,也只能用“客气”来形容。
不,连客气都算不上。
有一次我生病住院,去他家里暂住了几天。
儿媳妇那张脸,从头到尾都拉着,没有一丝笑模样。
说话更是夹枪带棒,指桑骂槐。
“妈,您一个人住老房子确实不安全,要不……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楚峰有一次试探着问我,眼睛却不敢看我。
我还没开口,儿媳妇就冷冰冰地插话了:“家里就三间房,我们一间,孩子一间,还有一间是书房兼客房,您来了住哪儿?总不能让孩子把房间让出来吧?他学习需要安静!”
“我……我睡客厅沙发也行……”我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睡客厅?”儿媳妇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来了客人怎么办?让人家看到我们家让老太太睡客厅?我们这脸还要不要了?”
我看向楚峰,希望他能为我说句话。
他却低下头,避开了我的目光,含糊地说:“妈……要不……其实现在有些养老院条件挺不错的,有专人照顾,还有同龄人作伴,比一个人在家热闹……”
“你……你们要送我去养老院?”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妈,现在高档养老院跟度假村似的,真的挺好的……”楚峰还在试图说服我。
我当天就忍着眼泪,收拾好自己那点简单的行李,叫了辆出租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冰冷、豪华,却没有我容身之处的“家”。
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繁华街景,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楚扬那边,情况也并没更好。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人也越来越忙,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影是常事。
“妈,我这边实在是分身乏术啊,”他在电话里叫苦连天,“要不这样,我出钱,给您请个最好的保姆,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行不行?”
“我不要保姆!我就想身边有个人,能说说话!”我的声音带着哭腔。
“妈,您得体谅我啊,我这么拼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吗?”他显得很无奈,“再说了,您来我这儿,我天天不着家,您一个人对着空房子,不是更闷得慌?”
我绝望地挂了电话。
巨大的孤独感和被抛弃感,像冰冷的湖水,将我彻底淹没。
只有楚辉,依旧像过去一样,每个周末都会来看我。
他提着大包小包的蔬菜水果,帮我打扫积灰的角落,给我做几顿像样的饭菜,陪我看看电视,或者只是安静地坐一会儿。
“楚辉,你也忙,不用每个星期都跑来,太辛苦了。”我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像盼着救命稻草一样盼着他的到来。
“妈,我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过来看看您,我心里踏实。”他一边熟练地刮着鱼鳞,一边温和地笑着说。
“你也快四十了,总得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啊。”我看着他已经不再年轻的侧脸,心里泛起一丝迟来的愧疚。
“随缘吧。”他低下头,专注地处理着手里的鱼,语气很平淡。
我突然意识到,他这么多年一直单身,是不是因为把太多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照顾我们这个家,照顾我和他爸的身上?
是不是因为经济条件不好,没有姑娘愿意跟他?
“你……你是不是因为要照顾我们,才把个人事情耽误了?”我忍不住问出了口,心里揪着疼。
“妈,您想哪儿去了,”他立刻否认,语气轻松,却更让我心酸,“是我自己没遇到合适的,跟照顾您和爸没关系。照顾你们,是我应该做的。”
我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微微驼背的背影,老头子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又一次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响。
也许……老头子是对的。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感到一阵恐慌。
但我立刻又想到了那份锁在保险箱里的遗嘱。
不,我没错。
楚峰和楚扬确实更需要这笔钱来发展。
我这是在为整个家族的繁荣打算。
09
思绪,被拉回到冰冷的现实。
客厅里,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两点四十分。
桌子上的菜肴,不仅凉透,连油花都凝固成了惨白的颜色,看上去令人毫无食欲。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打了多少个电话。
三十个?四十个?还是五十个?
我的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酸痛,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慌。
楚辉从来没有这样过。
从来没有。
他一定是出事了。
一定是!
“妈,您别转了,转得我头晕。”楚扬终于放下了手机,揉了揉脖子,语气里的不耐烦已经毫不掩饰,“我看楚辉今天是不会来了,您到底要跟我们商量什么事,现在能说了吗?我店里真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呢。”
楚峰也站了起来,拿起他那套昂贵的球杆,作势要走:“妈,我三点钟的会议非常重要,关系到明年整个部门的预算,我必须得走了。有什么事,您就在电话里跟楚辉说吧。”
“不行!”我猛地转过身,因为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摔倒,赶紧扶住旁边的椅子背,“今天必须当着你们三个人的面说!谁都不准走!”
我的声音尖锐而颤抖,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绝望。
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楚峰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球杆袋又放了回去,楚扬则翻了个白眼,重新瘫坐回沙发里。
客厅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手指不断按下重拨键发出的、单调而急促的“嘀嘀”声。
第四十一个……第四十二个……
我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
“楚辉……你到底在哪儿啊……接电话啊……”我对着只有忙音应答的手机,无助地喃喃自语。
第四十三个……第四十四个……
我的手臂开始麻木,心脏一阵阵抽紧。
“妈,您这样打下去也没用啊,”楚扬忍不住又开口,“要不我去他家找找看?”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真正的关心,更像是一种想要尽快结束这场闹剧的敷衍。
“不用!我再打!”我固执地拒绝了他的“好意”,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和汗水。
我不能停下来。
仿佛只要我停下来,就真的会失去这个儿子,这个我一直忽视、却始终默默守护着我的儿子。
第四十五个……第四十六个……第四十七个……
每一个无人接听的“嘟”声,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第四十八个……第四十九个……第五十个……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我的头顶。
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在膝盖上,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楚峰和楚辉远远地看着我,他们的脸上,除了不耐烦和困惑,我看不到一丝一毫对于他们弟弟安危的真切担忧。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比刚才更加冰冷。
我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再次拿起那个变得无比沉重的手机。
我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摸索着,因为视线模糊,好几次都按错了位置。
我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用力擦干眼泪,死死盯着屏幕,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按下了拨打键。
第五十一次。
第五十二次。
第五十三次。
第五十四次。
就在我几乎要彻底放弃希望,认为这通电话也会像前面几十通一样石沉大海时——
“嘟……”
电话只响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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