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正值元宵节,上海的夜空飘着细密的雪花,寒意钻进骨头里。
我叫林舒,31岁,在上海一家叫“星辉网络”的科技公司做市场总监。
那晚,我独自在徐汇区一家便利店挑速冻汤圆,想回家煮一碗简单的节日晚餐。突然,手机震动,一条银行短信闯入视线:“您的尾号3921账户于19:32支出人民币886,000.00元。”
我的手一抖,汤圆包装“啪”地掉到地上,塑料袋裂开,汤圆滚了一地。我慌忙打开银行App,账户余额只剩1276.45元。
半小时前,这个数字还是887,276.45元。
八十八万六千元,我的全部积蓄,瞬间没了。
我双腿发软,扶着货架才站稳,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这笔钱是我在上海拼搏九年的心血,包含奶奶五年前去世留下的三十万遗产,还有为了买房首付向闺蜜借的十五万。
我计划过完年,在闵行区付一套小两居的首付,彻底在这座城市扎根。
我和未婚夫陈昊已经定好婚期,2023年5月。
我立刻拨通银行客服,声音发抖:“请查一笔大额转账的渠道。”
“林女士,系统显示,交易通过网银操作,IP地址在安徽省合肥市。”
合肥?我母亲林桂兰的所在地。
我的心像坠入冰冷的海底,沉得喘不过气。
母亲上个月说,今年过年想清静,不回老家。我信了,还给她转了五千块当过年红包。
她知道我的网银密码。
四年前,奶奶在合肥住院,她用我的卡缴费,我从没改过密码。
我拨通母亲的电话,彩铃响了许久,她才接,语气躲闪:“喂,小舒啊。”
“妈,我的账户少了八十八万,是您动的吗?”
电话沉默几秒,母亲底气不足:“小舒,妈正想跟你说这事……”
“您把钱转给谁了?那是我的全部积蓄!”
“你小姨林建华那边有急事,妈先挪给她了。”
“什么急事需要八十八万?”
“她老公,你姨父,欠了债,人家催得紧,妈不帮,她就完了。”
“这是我的钱!您凭什么不问我?”
“问你?你会同意?”母亲语气硬起来,“你小姨是我唯一的妹妹,她出事,我脸往哪儿搁?一家人,你怎么这么计较?”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刺进我的胸口。
02
童年的记忆像潮水涌来,刺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八岁时,我想学钢琴,母亲说女孩子学这个没用,浪费钱。
可她转头给小姨的儿子陈泽买了编程机器人,说男孩子要学高科技。
十五岁,我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母亲只是淡淡地说:“女孩子读再多书,最后还不是嫁人。”
陈泽次次挂科,母亲却掏出三万给他报了合肥最贵的补习班。
二十岁,我考上上海交通大学,学费一年两万。母亲只给了五千,说家里紧张,剩下的让我自己想办法。
同年,小姨的服装店亏本,母亲把奶奶治病的八万全给了她。
我靠奖学金、贷款和兼职,咬牙熬过大学四年。
毕业后,我从普通职员一步步做到市场总监,每一分钱都浸透了汗水。
奶奶去世前,握着我的手说:“小舒,你妈那边别指望。这三十万是奶奶留给你的,好好过日子。”可现在,这笔钱连同我的积蓄,全都没了。
“妈,我下个月要凑婚房首付,婚期都定了。您拿走钱,我怎么办?”
“房子晚点买不行吗?你小姨的事是救命大事,等不了。”
“我的事就活该等?”
“你是我女儿,应该体谅妈的难处。”
我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空气像掺了玻璃碴:“妈,让小姨还钱。”
“她现在拿什么还?等两三年,她缓过劲就还。”
“我等不了。下个月房子就要交首付。”
“跟开发商谈谈,延期交付嘛。”
“合同签了,违约金要好几万万。”
母亲沉默,语气转成无赖:“我也没办法,钱到你小姨账上了。小舒,你得懂事。你不帮小姨,谁来帮?”
我挂断电话,手抖得握不住手机。
手机又响,是陈昊。
“小舒,商量好的首付款准备好了吧?我爸妈想周末再看看户型。”
我张着嘴,喉咙却像堵了棉花,说不出话。
“小舒?出什么事了?”
“钱……没了。”
“什么意思?”
“妈把我的钱转走了,给了小姨,让她还债了。”
“多少?”
“八十八万六千。”
电话陷入死寂。
“陈昊,你说句话。”
“小舒,这……”他的声音带着为难,“八十八万不是小数目。我家为首付把钱都用了,拿不出更多。”
“我知道,我会想办法。”
“你怎么想?你小姨还得起?”
“妈说……两三年。”
“两三年?”陈昊语气带了点嘲讽,“婚期怎么办?房子怎么办?我爸妈怎么交代?”
“我……”
“你小姨凭什么用你的钱还债?你妈怎么干这事?”
我无言以对。
“小舒,我们的关系得冷静一下。”
“你什么意思?”
“这事太离谱。我得跟我爸妈商量。你也想想,改天联系。”
他挂了电话。
我站在便利店,手机屏幕显示“通话结束”,旁边是散落的汤圆。店里广播放着节日歌曲,窗外的雪花越下越大,模糊了整个世界。
03
回到闵行的公寓,我再拨母亲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小姨林建华。
“小舒,是小姨。别急,听我解释……”
“小姨,那是我的结婚买房的钱。”
“我知道。小姨不想给你添麻烦,但我走投无路。”她带着哭腔,“你姨父欠了钱,人家要他的命!你妈心疼我才帮的。小舒,你就当救我一命,好吗?”
“欠了多少?”
“九十多万。”
“什么债?”
她迟疑了一下:“网络赌博的债。”
我的心彻底凉透。
小姨和姨父好赌,全家都知道。姨父迷上网络赌博,输了多少没人清楚。每次惹祸,都是母亲收拾烂摊子。
“网络赌博的债不受法律保护,您可以报警。”
“报警?那不是害人家?再说,还有高利贷,利滚利……”
“那更该报警!”
“小舒,别管了。钱我保证还,给我三年,连本带利。”
“我下个月要用钱,三年后上海房价不知涨到哪儿。”
“我也没办法。钱给债主了,我一分没有。”
“钱给谁了?我去谈。”
“别!那些人是亡命徒。小舒,当借给小姨周转,我给你磕头。”
“我要借据。”
“行,写清楚,三年还清。”
“不是三年,最多一年半。您和妈签字,公证处公证。”
小姨犹豫:“一年半?太急,我周转不开。”
“那分期,每月还多少,写清楚。”
“小舒,你要逼死小姨?”
“小姨,是你们逼死我。”
电话沉默,母亲的声音怒气冲冲传来:“林舒,你胡说什么?那是亲小姨!”
“妈,我只要还钱。”
“还什么?她有钱还吗?”
“那我报警。”
“你敢!”母亲声音尖锐,“你敢报警,就别认我这妈!”
“妈……”
“林舒,你小姨出事,我也不活了。你掂量!”
她挂断电话。
我瘫坐在沙发上,窗外的雪花无声落下。
04
元宵节,我没回合肥。
陈昊发来最后一条消息,说他父母反对婚事,理由是我家庭太复杂,怕我婚后拖累他们。
“对不起,林舒,到此为止。”
我枯坐在租的公寓里整整一天。
晚上,母亲发消息:“过节了不回家?”
我没回。
初二,小姨打来电话,我没接。
初三,姨父打来,劈头盖脸骂我不孝,冷血,为了钱不顾长辈死活。
我最后还是接了:“我的死活呢?首付没了,婚事黄了,九年心血没了,谁管?”
“女孩子嫁个好人家不就有了?你姨父要是出事,你小姨也没法活了!”
我拉黑了他们。
初五,我去了派出所。
民警听完,说这是家庭经济纠纷,建议走法律途径。
我联系了律师事务所。
律师说,母亲用的是授权账户,法律上有些模糊,但我是成年人,母亲无权擅自处置我的财产,可以起诉要求返还。
“胜算大?”
“法理上赢面大。但……”律师停顿,“这是家庭矛盾,确定要对簿公堂?”
我点头:“确定。”
律师让我收集证据:转账记录、聊天记录、通话录音。我花了一周整理。
母亲通过陌生号码发消息,从指责到哀求,但从没提还钱。
“林舒,为钱告亲妈?”
“你这么做,我在合肥怎么做人?”
“你小姨说白养你这白眼狼!”
“你敢起诉,我就当没生过你这女儿!”
我没回。
正月十五,我向合肥蜀山区法院递交了起诉状。
法院受理了。
消息传回合肥,像炸弹炸开。
母亲电话不停,我不接。
她找到我的公司,在“星辉网络”门口坐了一天。
我下班时,她拉住我,泪流满面:“小舒,真要告妈?妈脸往哪儿搁?”
“妈,我要我的钱。”
“给你小姨救命了,你怎么这么狠?”
“我狠?您转走八十八万时,算什么?”
“那不一样!你小姨是人命关天!”
“我的生活被您毁了。”
“毁什么?你年轻,有的是机会。你小姨五十多,要是垮了,家就散了?”
同事围观,总监劝我冷静。
母亲坐到地上,哭诉我不孝,养了个铁石心肠的女儿。
我请了假,带她到附近咖啡馆。
“妈,最后问你一遍,钱还吗?”
“不是不还,是还不出。你小姨……”
“那等法院判决。”
“真要妈上被告席,让林家成笑话?”
“民事诉讼,没刑事责任。判决后,您和小姨必须还。”
母亲瞪着我,眼神从哀求变成愤怒:“林舒,你真要这么绝?”
“是您先绝的。”
“好!”她起身,“我林桂兰没你这女儿!”
她走了,撂下一句:“这钱你一分拿不回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眼泪决堤。
那天后,我再没见过母亲。
05
官司进展缓慢。
母亲请了律师,辩称她是为了“紧急避险”,救妹妹才动我的钱。
她说我没改密码,等于“默许”她支配账户。
她还说,抚养我花的钱超过八十八万,起诉我是不知感恩。
法庭上,母亲哭着说:“法官,我只有一个女儿,拉扯大,供她上大学。她在上海当总监,却为钱告我,我怎么活啊?”
我坐在原告席,心像被挖空了一样。
母亲的律师拿出发票,称抚养我花了六十万。
“林女士为女儿支出六十万。用女儿的钱救妹妹,主观无恶意,只是方式不当。”
我的律师反驳:“抚养是父母的义务,不能用来侵占成年子女的财产。林舒经济独立,母亲无权擅自处置她的资产。”
辩论持续,法官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走出法院,小姨和姨父在门口等着。姨父抽着烟,小姨扑上来骂:“林舒,没良心!连亲妈都告?”
“你妈养你,你就这样报答?”
“我命差点没了,你为钱逼死全家!冷血动物!”
路人围观,律师护着我上了车。车窗外,小姨的咒骂刺耳。
当晚,亲戚们轮番打电话劝我撤诉。
“小舒,家丑不可外扬,你妈脸往哪儿搁?”
“你妈为了小姨,做姐姐的能看着妹妹出事?”
“钱没了能再挣,亲情没了就真没了。”
我挂掉一个又一个电话。
一周后,判决下来。
法院判母亲林桂兰和小姨林建华归还八十八万六千元,分三年还清,加利息。
我赢了。
但她们没执行。
我申请了强制执行,法官查了她们的财产。
母亲名下只有合肥的老房子,是唯一住房,无法执行。
小姨名下什么都没有,房车都登记在陈泽名下。
“林女士,无可执行财产。案子中止,找到新线索可恢复。”
我坐在法院台阶上,看着人来人往,觉得一切荒谬。
赢了官司,却输给了无赖。
母亲在家族群里得意:“判了又怎样?我没钱,她能怎样?”
小姨附和:“我啥都没有,告到天也没用。”
姨父发了我走出法院的照片,配文:“白眼狼,为钱告亲妈,认清嘴脸!”照片上,我憔悴不堪,被转发到各个群。
我成了家族的耻辱。工作也受影响,高层找我谈话,暗示我的私事影响了公司。我明白,他们想要我辞职。
我递了辞职信,离开“星辉网络”,没跟任何人告别。
收拾东西时,看到桌上一次海边团建的照片,陈昊搂着我,笑得幸福。
如今,物是人非。
我卖了车,退租公寓,买了去杭州的高铁票。
离开上海前,我去了陈昊的小区,远远地看着他家温暖的灯光。
我驻足片刻,转身离开。
06
到了杭州,我在一家初创公司做市场运营,薪水只有上海的一半。我租了个十几平米的单间,过着上班、下班、回家的单调生活。我以为换个城市就能埋葬过去,但夜深人静时,母亲的话、陈昊的话、小姨的骂声,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我去看心理医生,被诊断为中度抑郁,开了药。我拿着处方单,看着杭州街头的人流,感到深深的疲惫。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钱,错了吗?
三年过去了,我没收到林家一分钱,也没听到一句道歉。判决书上“三年还清”的期限到了,我的账户却没多一分。我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
元宵节前,我收到法院的《终结执行通知书》:“被执行人林桂兰、林建华无财产可供执行,终结执行。”
我撕碎通知书,订了回杭州的机票。本来计划回合肥过年,现在只想逃。
手机响,是个合肥号码。
“喂?”
“林女士?顺丰快递,您有来自合肥的包裹,地址不详,麻烦提供地址。”
“什么包裹?”
“寄件人林桂兰。”
我心跳加速:“拒收。”
“到付件,拒收您需要付25元运费。”
我妥协:“送到公司前台。”
报了地址,我无法平静。母亲寄东西?三年没联系,现在寄到付包裹?
包裹到了,是个薄薄的纸箱。
我划开,里面是奶奶织的灰蓝色毛帽,边角有些起毛。
那是大一冬天,奶奶寄到学校的。
那时候,家里关系还没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