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9年春,咸阳城外的青铜阙楼被朝阳染成血色。
胡亥坐在六匹白马拉的銮驾里,望着手中那卷描绘始皇帝东巡盛况的帛图,忽然觉得那些蜿蜒的路线,竟像极了赵高袖中暗藏的蛇形匕首——冰冷、致命,悄然缠绕着帝国的命脉。

“赵卿,”他指尖划过銮驾上鎏金的饕餮纹,“父皇当年巡游,真的能镇住六国余孽?”
赵高立于车舆之侧,嘴角微扬。
他要的,从来不是“镇住”余孽,而是**唤醒他们**——再亲手掐灭,让恐惧如瘟疫般蔓延。
“陛下乃始皇帝亲子,血脉纯正,威仪更胜先帝。”他故意提高声音,让左右将士皆可听闻,“此次东巡,臣已命人在沿途郡县城池广刻石碑,铭刻陛下功绩,与天齐高。”
胡亥满意地点头,目光却落在赵高腰间那柄狼首剑上——那是始皇帝亲赐的信物,如今却悬于权宦之身。
父亲的剑,终究成了赵高的剑。
然而,在这盛大出巡之前,一场更为阴森的密谋已在未央宫深处展开。
夜深人静,胡亥独坐内殿,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眉宇间的不安。登基数月,朝中大臣多为先帝旧臣,对他这位得位存疑的少主表面恭敬,实则心怀轻慢。宗室公子们更是私下议论纷纷,质疑他的合法性。
他召来赵高,低语道:“大臣不服,官吏尚彊,及诸公子必与我争,为之柰何?”
赵高早已等待这一刻。他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蛊惑:“臣固愿言而未敢也。先帝之大臣,皆天下累世名贵之人,积功劳三世相传,根深蒂固。今高素小贱,蒙陛下抬举,位居中枢,掌管机要。彼等虽貌从臣,其心实不服。今上若出巡天下,不因此时案郡县守尉有罪者诛之,上以振威,下以除患,则群臣日久生变,恐难制矣。”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闪动:“即群臣不及谋,明主当收举余民,贱者贵之,贫者富之,远者近之,则上下集而国安。陛下当趁此巡游之机,大开杀戒,以血立威!”
胡亥本就昏聩,又惧怕权臣与兄弟威胁,闻言如获至宝,连声赞道:“善!善!就依卿所言!”
一道道密令自宫中发出,如同死神的请柬。
赵高一次在咸阳街头斩杀了胡亥的十二个兄弟,血流遍地,头颅滚落尘埃,百姓噤若寒蝉。
十名公主被押至杜邮(今咸阳东),绑于巨大的青铜碾车之下。当沉重的石轮缓缓转动,骨肉被碾为齑粉,惨叫声撕裂长空。胡亥坐在观刑台上,起初还兴致勃勃,嗑着瓜子,待到血腥味弥漫,公主们的哀嚎刺耳,他竟捂住耳朵,对赵高抱怨:“赵卿,能不能让她们死得安静些?”
赵高躬身应道:“陛下仁慈,臣这就让人先割了她们的舌头。”
他转身时,眼中毫无波澜——这不过是清除异己的必要步骤。
公子将闾兄弟三人,被囚于内宫冷牢。临刑前,狱卒送来毒酒。将闾仰天痛哭,泪如雨下:“吾兄弟三人,从未干政,亦无怨言,何罪之有?吾无罪!吾无罪啊!”
其弟怒斥:“分明是你赵高篡改遗诏,乱我秦室!”话音未落,已被狱卒用铁钳夹舌拖走。
将闾饮下毒酒前,最后一句仍是:“吾无罪……”
声音未绝,气已断。
公子高得知手足尽遭屠戮,悲愤欲绝,欲逃亡避祸。然念及族人安危,终不忍牵连众人。他主动上书,请求为父皇殉葬。赵高欣然代为转奏,胡亥大悦:“公子高忠孝可嘉!”遂准其所请。
赵高心中冷笑:一个想死的,比一个想逃的,更好控制。
屠杀之后,赵高向胡亥禀报:“现在众人提心吊胆,自顾不暇,已无犯上作乱之心。”
胡亥听罢,拍案称快,对赵高愈发信任倚重。
清洗宗室大臣后,赵高并未止步。他深知,要彻底掌控胡亥,必须将其与外界彻底隔离。
一日,他跪奏道:“天子之所以尊贵,乃因其威仪莫测,只闻其声,不见其形。陛下年少,若常与群臣相见,稍露怯弱或无知,恐为天下人耻笑,有损圣威。故陛下不如居于内朝,深居简出,政事由臣等代为决断。如此,人人皆称颂陛下圣明,而不知其短。”
胡亥本就懒政贪逸,又经赵高一番“尊崇”之说,竟欣然允诺。自此,他深居宫中,不理朝政,政令皆出自赵高之口。
赵高趁机排挤异己,安插亲信:
- 其弟赵成,封为中车府令,掌管宫廷禁卫;
- 其婿阎乐,擢为咸阳县令,手握兵权;
- 其党羽遍布朝野,形成“指鹿为马”的恐怖统治。
车队终于启程。赵高跪在车舆旁,指尖抚过车轮上的玄鸟纹——那是他暗中替换的赵国图腾,每一道纹路,都与隐宫墙上他儿时的涂鸦如出一辙。
这是他的印记,是他权力的胎记。
“传旨,”胡亥挥动金镶玉的袖口,“每过一城,必杀百人祭旗,让六国余孽知道朕的厉害!”
赵高垂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杀百人?不过是借胡亥之口,行我之令。
五月的会稽城闷热如蒸笼。胡亥立于山巅,俯瞰刑场。赵高递上青铜酒樽,内盛始皇帝祭天剩酒,酒面浮着暗红絮状物,如未凝之血。
“陛下,那一百名六国贵族,已按您吩咐,剜心祭天。”赵高指着山下。
胡亥饮一口,酒液烫出水痕:“够不够震慑?”
“震慑不在杀人多寡,而在方式。”赵高拍拍手。
武士推出十个铁笼,笼中关着胡亥最后几名兄弟。
“陛下忘了?”赵高微笑,“他们说您得位不正。”
铁笼吊上祭坛,公子哭喊刺破云层。胡亥忆起儿时嬉戏,心头微颤。
赵高立即进言:“陛下,剜心须先断其舌,免得诅咒大秦。”
当第一颗心脏被挖出,胡亥眩晕。赵高扶住他,袖中滑落一张名单——三十七个红点,皆是扶苏旧部。
下一批,该轮到他们了。
十月,阿房宫地基初成,胡亥便迫不及待入住。他躺在南海珍珠缀成的床上,问赵高:“那只斑斓猛虎叫什么?”
“回陛下,此乃‘噬人虎’,曾咬死三位匈奴单于。”赵高身后,宦官捧着沾血的虎皮褥子。
“能比蒙恬的狼首军?”胡亥问。
赵高心中一凛,笑道:“蒙军再强,不如陛下一句话。”
随即低语:“臣已命阎乐持虎符,调蒙恬旧部南下,充作阿房宫役夫。”
——三十万北疆精锐,即将沦为苦役。
赵高望着巨大地基,想起隐宫的砖窑——那里曾烧死无数囚徒。
如今,阿房宫不过是个更大的窑炉。
每一块砖,浸着民血;每一根柱,立在冤魂之上。
腊月,细雪飘落咸阳。
赵高立于杜邮刑场,看最后一个公主化为血雾。
胡亥在观刑台嗑着瓜子,把玩着赵高送的玉雕玄鸟。
远处,骊山陵的封土已合拢,工匠与宫妃的尸骨永埋地下。
而咸阳城内,新的屠杀仍在继续。
赵高抬头望天,雪落在他脸上,冰冷如当年隐宫的冬夜。
他知道,这场以巡游为名的献祭,才刚刚开始。
囚笼已布满天下,而舞蹈的,是那个坐在銮驾里的傀儡,和他自己——一个用鲜血铺就王座的,真正的舞者。
深夜的阿房宫,胡亥醉醺醺地靠在赵高肩上,指着大殿中央的侏儒舞姬:“赵卿,你说朕是不是比父皇更会享乐?”
赵高为他斟酒,酒液在夜光杯中泛着幽蓝——那是他特意让人在酒中加入的夜光粉,取自隐宫秘库的荧光石粉。
“陛下的享乐之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顿了顿,“不过臣听说,有大臣在背后议论陛下大修宫室,劳民伤财。”
胡亥皱眉:“是谁?”
“丞相李斯,”赵高压低声音,“还有冯去疾、冯劫。”
胡亥拍案而起,夜光杯摔在地上:“他们竟敢议论朕!”
赵高心中暗喜,面上却做出惶恐之色:“臣已让人收集了他们通敌的证据。”
他摸出一卷竹简,“李斯与楚国旧部有书信往来,意图谋反。”
胡亥盯着竹简,忽然笑了:“赵卿,你说该怎么处置他们?”
“臣建议,”赵高凑近胡亥耳边,“诛三族,以儆效尤。”
胡亥点头,忽然看见赵高袖口的玄鸟纹:“赵卿,这纹饰不错,明日给朕也绣一件。”
赵高鞠躬:“遵旨。”
他退下时,听见胡亥在身后嘀咕:“还是赵卿贴心,比父皇强多了。”
走出阿房宫,赵高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隐宫的冬天。
那时他在雪地里刻字,双手冻得发紫,而现在,他的双手沾满了嬴氏的血。
权力真是最好的暖炉,他冷笑,但暖炉也能变成焚尸炉。
远处,阿房宫的篝火照亮了半边天,像极了隐宫当年的那场大火。
赵高摸出始皇帝的狼首剑,剑鞘上的“克敌”二字已被磨成“赵”字。
克敌?不,是克秦。
他对着篝火举起剑,剑身映出他扭曲的脸——这才是真正的赵高,你们都该怕的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