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rry… My… English… not good.”
陈默笨拙地挤出几个单词,配上一个尴尬的笑容,手指紧张地抠着简历边缘。
HR李薇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花板上,她“啪”地将那份印着亚琛工业大学硕士和博世集团实习经历的简历拍在桌上。
“I think we are done here.” 她声音冰冷,已经准备起身送客。
整个面试不到十分钟,她认定眼前是个连基本沟通都成问题的“水货”。
陈默却稳坐不动,视线越过她,投向那扇紧闭的红木门。
他赌的,从来就不是她。
就在李薇的耐心耗尽,即将开口斥责时,门被敲响了。
两声,一顿,一声。典型的德式节奏。
门开处,德国技术总监穆勒先生走了进来。
李薇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用英语抢先告状:“很遗憾,这位候选人的语言能力无法满足要求……”
穆勒先生拿起简历,目光扫过那些耀眼的项目经历,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抛出一个尖锐的技术问题。
李薇抱着手臂,准备好欣赏陈默最后的狼狈。
陈默却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
脸上所有的怯懦和茫然瞬间消散,他直视着穆勒先生,嘴角微扬,一口流利精准的德语脱口而出:
“Guten Tag, Herr Mueller. Können wir jetzt anfangen?” (下午好,穆勒先生。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一瞬间,李薇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01
我的名字是陈默,此刻正站在“施耐德精密工程”中国区总部的电梯里,看着数字从二十八跳到二十九。
这家德资企业占据了金融中心双子塔的顶部三层,以严苛的德国标准和高效的执行力闻名业界。
电梯门无声滑开,映入眼帘的景象立刻让我理解了这家公司的风格。
冰蓝色的釉面瓷砖地面光可鉴人,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接缝整齐划一,仿佛是用激光切割而成。
甚至连前台后方那幅抽象艺术画,也端端正正悬挂在墙壁的正中央,不容许半分偏差。
一位穿着深灰色西装套裙的女士向我走来,她的胸牌上写着“人力资源经理 - 李薇”,英文名是Vivian。
她化着精致的妆容,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却莫名让我想起计量器具上那些冰冷的刻度线。
“陈先生是吗?请跟我来,我们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她开口说道,流利的英语带着明显的伦敦腔,每个音节都像是精心打磨过。
我微微点头致意,跟着她穿过宽敞开放的办公区,注意到不少员工工位上贴着德语便签,角落里的小黑板写着几句简单的德语日常用语。
李薇,或者说Vivian,走路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稳定而清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她带我进入一间名为“海德堡”的会议室,示意我在长桌一侧坐下,随即递过来一瓶贴着德文标签的矿泉水。
“Please, make yourself comfortable.”她再次切换回英语,姿态优雅地在我对面落座,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
我将自己的简历轻轻推到她面前。
这份简历经过精心准备,重点突出了我在德国亚琛工业大学获得的硕士学位,以及在博世集团德国总部为期十四个月的实习经历。
我相信这些信息足以证明我的专业背景和语言能力。
然而,李薇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简历,便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意味。
“So, Mr. Chen,”她稍稍拖长了尾音,仿佛在品味这个简单的称呼,“Your educational background and internship are both in Germany. I assume you are quite fluent in German?”
我迎着她的目光,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混合着紧张和困惑的表情,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在来面试之前,我做了充分的功课。
不仅研究了施耐德公司公开的技术白皮书和年度报告,还通过一些非公开的渠道,了解到一些关于这位李薇经理的传闻。
几位已经离职的前员工不约而同地提到,她尤其偏爱在面试中利用英语作为筛选工具,特别是面对那些有留学经历的应聘者时,她往往会通过语言优势来建立心理上的压迫感,以此确认自己的权威。
其中一位前同事的评论尤为尖锐:“她沉浸在自己打造的国际化精英人设里,其实德语水平仅限于点杯咖啡,却喜欢用英语面试来刁难人,享受那种智力上的优越感。”
正是这些信息,让我在踏入这间会议室之前,就决定采取一个不同寻常的策略。
李薇见我没有立即回应,纤细的眉毛轻轻蹙起,用更慢的语速重复了一遍问题,仿佛在和一个理解能力欠佳的孩子对话:“I - said - your - German - must - be - pretty - good?”
我继续保持那种似懂非懂的状态,身体微微前倾,用带着些许不确定的中文试探着问:“您刚才……是在问我的德语情况吗?”
这个简单的问句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她眼中最后一丝礼节性的耐心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她轻轻叹了口气,靠向昂贵的符合人体工学的椅背,双臂在胸前交叉。
“陈先生,我们是一家根植于德国文化的跨国企业,英语是这里最基本的工作语言。”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之前刻意维持的优雅姿态荡然无存,语速快而流畅,像是在炫耀,“如果连基本的英语沟通都无法进行,我想我们今天的面试很难继续下去了。”
我依旧用那种带着些许茫然和无辜的眼神望着她,内心却平静无波,甚至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讽刺。
我在亚琛生活了超过五年,从最初在面包店结结巴巴地买黑麦面包,到后来在阶梯教室里与严谨的德国教授争论技术方案的可行性,再到在博世集团的全球技术研讨会上用德语做主题报告,德语早已成为我思想和生活的一部分。
至于英语,作为国际通用语,我使用起来同样毫无障碍。
但今天,我决定将这一切暂时隐藏。
“Sorry… My… English… is… not very… good.”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配合着抓了抓头发,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略显尴尬的笑容。
李薇几乎是不加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她用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指尖,不耐烦地敲击着我那份简历的边缘,发出规律的哒哒声。
“Your resume,”她指着纸张上硕士学历和博世实习那两行,语气充满了怀疑,“It looks quite polished. Top German university, internship at Bosch… How much of this was actually done by yourself?”
这句话已经带有侮辱的意味,但我只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仿佛完全没理解她话语中的质疑,只是确认那确实是自己的简历。
这种反应显然激怒了她。
她感觉自己蓄力的一拳打进了空气里,那种智力上的优越感无处安放。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强压着立刻结束这场面试的冲动。
“Alright, let's try something more basic.”她换上一副极度敷衍的表情,指尖点着简历上博世集团的项目经历,“Tell me about this project. What was your… specific… contribution?”
我看着那行我亲自撰写、反复修改的项目描述,那是我研究生时期倾注了大量心血的“基于工业物联网的预测性维护系统”项目。
我原本准备了完整的英语和德语陈述稿,可以从技术选型、算法优化一直讲到现场实施和团队协作。
但现在,我只能指着项目名称里的几个关键词,比如“Predictive Maintenance”和“IoT Platform”,然后用中文夹杂着破碎的英语单词回应:“这个……是……预测性维护,我……做了一些……数据分析的工作。”
“What exactly did you do?”她提高了音量,咄咄逼人地追问。
我努力装出搜肠刮肚寻找词汇的样子,最后仿佛灵光一现,憋出了一句:“I… coded. Yes, write some… code.”
这个苍白无力到极点的回答,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薇几乎是将我的简历甩在了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身体后仰,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说道:“Okay, I think I have seen enough. Thank you for your time, Mr. Chen. We will be in touch if there is any update.”
这句“保持联系”是职场里最经典的客套话,通常意味着永别。
她说着,已经站起身,准备送客。
整个面试过程,持续了不到十二分钟。
但我没有动。
依然安稳地坐在椅子上,脸上甚至还保留着那丝略显局促的微笑。
我的视线掠过她,投向了她身后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我所有的赌注,从来就不在她身上。
我的沉默和镇定,让已经半站起身的李薇感到意外,随即转化为恼怒。
一个连英语都说不利落的应聘者,竟然敢无视她的逐客令?
“陈先生?”她的声音里带着明确的警告意味,“面试已经结束了。”
我缓缓地,用清晰的中文说道:“不再等一等吗?根据我了解到的面试流程,技术类岗位通常会有业务部门的负责人共同参与。”
李薇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
她嗤笑一声,居然又重新坐了下来,身体前倾,双臂支撑在桌面上,用一种混合着怜悯和嘲弄的眼神看着我:“陈先生,以你刚才表现出来的沟通能力,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浪费我们技术总监——一位非常忙碌的德国先生——的宝贵时间了。我甚至无法想象,你们之间要如何进行交流?靠手势比划吗?”
她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摇了摇头,脸上挂着荒谬的笑容。
就在这一刻,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
02
敲门声沉稳而富有节奏,笃,笃——笃。
典型的德式风格,克制而精准。
李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变脸一般,所有不必要的表情迅速收敛,被一种训练有素的、略带谦逊的职业微笑所取代。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本就很平整的衣领,站起身,用比之前柔和许多的语调应道:“Please come in.”
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挺拔、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中年德国男人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五十岁出头,穿着合身的深灰色西装,没有系领带,浅蓝色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敞开着,显得干练而不拘谨。
他的眼神锐利,像鹰隼一样迅速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我认得他。
在施耐德公司的官网上,我仔细研究过他的简历和照片。
卡尔·穆勒,施耐德精密工程中国区技术总监,一位在德国工业工程界享有盛誉的专家。
他,才是我今天这场表演,唯一的目标观众。
“Mr. Mueller!”李薇立刻迎上前几步,脸上的笑容变得格外明亮,“I was just wrapping up with this candidate. We can proceed with the next interview as scheduled.”她依然坚持使用英语,似乎想在这位德国上司面前,强化自己打造的国际化工作氛围。
穆勒先生只是对她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了桌面上我的那份简历上。
他走过来,拿起简历,看得非常仔细。
李薇见状,立刻用一种混合着惋惜和无奈的语气补充道:“It's a pity, really. There appears to be a significant language barrier. Mr. Chen's command of English is... well, quite limited. Which is unfortunate, because his paper credentials seem decent enough on the surface.”
她这段话措辞巧妙,既解释了面试提前结束的原因,又隐晦地暗示我的简历可能经不起推敲,同时还不忘塑造自己客观公正、为公司惋惜的形象。
穆勒先生没有对她的评价做出任何回应。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细框眼镜戴上,更加专注地阅读我的简历。
当他的目光扫过我在博世集团的那个物联网项目时,我注意到他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似乎对这个项目细节产生了兴趣。
他放下简历,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我脸上,带着纯粹的、技术专家式的探究。
然后,他用一种缓慢而清晰、带着明显德语腔调的英语问道:“Mr. Chen, regarding this predictive maintenance project at Bosch. Could you elaborate on the specific algorithm you employed for anomaly detection, and perhaps, its practical efficacy on the production line?”
这是一个非常专业且深入的技术问题,直接指向项目的核心技术难点。
绝非一句“写了一些代码”能够搪塞过去。
李薇站在穆勒先生身侧稍后的位置,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看好戏的弧度。
她显然在期待我在这位技术权威面前彻底露怯,从而完美印证她之前的判断,并为自己“精准”的识人眼光感到得意。
她甚至可能已经在心里组织语言,准备在合适的时机,礼貌而坚定地请我离开,并为占用了总监的时间而道歉。
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空调出风口的微弱声音变得异常清晰。
所有的压力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看着穆勒先生那双充满探究精神的蓝色眼睛,又用余光瞥见李薇那毫不掩饰的、带着幸灾乐祸意味的表情。
我知道,时机到了。
我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本身,就带着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沉稳节奏。
我轻轻整理了一下西装的下摆,抚平了并不存在的褶皱。
脸上那维持了将近二十分钟的、带着怯懦和茫然的面具,如同冰雪消融般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
我没有去看李薇瞬间僵住的表情,而是将目光坦然迎向卡尔·穆勒先生。
然后,我用一口流利、地道、甚至带着些许北威州地方口音的德语,清晰而从容地说道:
“Guten Tag, Herr Mueller. Entschuldigen Sie die Verwirrung. Ihre Englischkenntnisse sind leider nicht ausreichend für ein technisches Tiefengespräch, daher hat sie mich gebeten, als Dolmetscher zu fungieren. Können wir jetzt mit dem fachlichen Teil des Vorstellungsgesprächs beginnen?”
(下午好,穆勒先生。请原谅刚才的混乱。很遗憾,她的英语能力不足以进行深入的技术讨论,所以她请我担任翻译。我们现在可以开始面试的专业部分了吗?)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狭小的会议室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我刻意选择了一种极其巧妙且不留情面的表述方式,将语言能力的短板,精准地“归还”给了李薇,并顺势提出以翻译身份开启真正的技术面试。
这不仅是一句流利的德语,更是一次精心计算过的、优雅而彻底的反击。
一瞬间,时间仿佛被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