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村有一家人,弟兄六个,再加上姑娘,兄弟姊妹九个,在六七十年代大集体时,虽然日子
邻村有一家人,弟兄六个,再加上姑娘,兄弟姊妹九个,在六七十年代大集体时,虽然日子过得不怎么样,但大的哄小的,大的养小的,兄妹中,哥哥的衣服小了,往下传着穿。
那家的老院子在村东头,土坯墙被雨水冲刷得斑驳,却总透着股热热闹闹的气。老大是个姑娘,梳着两条粗辫子,每天天不亮就挎着篮子去挖野菜,回来时篮子里除了能吃的灰灰菜,总藏着几颗给弟妹们的野枣。她的蓝布褂子打了三个补丁,袖口磨破了边,却洗得发白,轮到二弟穿时,她会连夜把破口缝好,针脚歪歪扭扭,却密得不透风。
那时候挣工分是头等大事,父母天不亮就去地里,家里的事全靠老大扛着。老二才十岁,就学着给弟妹们扎辫子,老三老四带着更小的在院子里玩泥巴,最小的那个总挂在老大背上,嘴里叼着块红薯干,口水浸湿了她的衣襟。有次队里分了两斤白面,老大擀了面条,给弟妹们碗里都卧了个鸡蛋,自己却端着碗清水面,说“我不爱吃鸡蛋”。
冬天最难熬,九张嘴等着吃饭,炕上铺的稻草薄得硌人。弟兄几个挤在一床破棉絮里,老大搂着最小的妹妹,把唯一的棉被让给生病的三弟。二弟偷偷把揣在怀里的热红薯塞给她,说“我刚从灶膛里扒的,还热乎”。红薯皮都烤焦了,掰开却冒着甜丝丝的热气,兄妹俩你一口我一口,冻得通红的脸上都笑出了褶子。
老四上学那年,连个像样的书包都没有。老大拆了自己的旧棉袄,用里面的棉絮做了个布包,上面绣了朵歪歪扭扭的花,说“背着这个,老师会夸你干净”。老四每天背着布包上学,谁要是笑话他的书包旧,他就梗着脖子说“这是我姐做的,比你们的都好”。后来他成了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临走时把那布包叠得整整齐齐,压在箱底。
最让人记挂的是那年饥荒。地里的野菜挖光了,父母把口粮省下来给年幼的弟妹,自己啃树皮。老大偷偷跑到镇上,给人缝衣服换了半袋玉米面,回来时脚磨出了血泡,却笑着说“路上捡的”。她把玉米面做成糊糊,给每个弟妹碗里都多舀了半勺,自己却喝着能照见人影的米汤。有天夜里,二弟起夜,看见她在灶台前舔锅沿,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从那天起,他总把自己碗里的糊糊往姐姐碗里拨。
日子慢慢好起来后,弟兄几个陆续成了家。老大嫁给了邻村的铁匠,结婚那天没要彩礼,只让铁匠给弟弟们打了把镰刀、两把锄头。二弟去了县城当学徒,每个月发了工资,一分不留全寄回家,信封里总夹着张纸条:“姐,给弟妹们买块糖。”
去年我回老家,遇见了那家的老四,他如今是县里的医生,带着妻儿来看望老母亲。院子还是那座老院子,只是翻新了砖房,墙角堆着几个孩子的玩具车。他指着墙上的老照片给我看:九个孩子挤在土炕上,老大穿着打补丁的褂子,怀里抱着最小的妹妹,弟妹们的衣服领口都磨破了,却笑得露出豁牙。
“那时候穿衣服跟接力似的,”他指着照片里的老二,“我二哥穿完小的,改改我穿,最后给我小弟当抹布。”他妻子笑着说:“前几天整理旧物,还翻出件小褂子,上面有七个补丁,说是你们兄弟几个轮着穿的。”老四眼眶红了:“那是我姐的手艺,每个补丁都不一样,她总说‘破了不怕,补补就好’。”
说话间,老大拎着篮子进来了,头发已有些花白,却还是梳得整整齐齐。她给我们端来自己种的葡萄,说“刚摘的,甜着呢”。二弟也来了,手里提着瓶酒,说是给老四的。弟兄几个坐在院子里,聊着小时候的事,说到老大偷偷换玉米面,二弟抹着泪说“那时候我就想,长大了一定让我姐天天吃白面”。
临走时,我看见老大给最小的妹妹打电话,说“你家孙子的小毛衣我织好了,下周给你送去”。妹妹在那头笑:“姐,你都七十了,歇着吧。”老大说“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小时候穿我做的衣服长大,现在我给孙子做,心里踏实”。
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明白,那些年传着穿的旧衣服,那些分着吃的红薯,那些挤在一床的棉絮,从来不是贫穷的印记,而是兄弟姐妹间最珍贵的羁绊。日子再苦,只要大的牵着小的,强的护着弱的,就总有熬出头的盼头;岁月再难,只要手拉手往前闯,心连着心互相帮,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就像老大说的,“破了不怕,补补就好”。亲情也是这样,或许有过摩擦,有过磕碰,却总能像那些打了补丁的衣服,一针一线缝补起来,比新的更结实,更暖和。这大概就是日子最本真的样子——不是锦衣玉食的光鲜,是兄弟姐妹挤在土炕上的温度,是旧衣服里藏着的牵挂,是无论走多远,回头时总有人在原地等你,说“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