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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空白”病历》

《父亲的“空白”病历》一凌晨两点,陈宇把父亲最后一次的CT片举到台灯下。灰白的颅骨像被潮水啃噬的礁石,一块边缘模糊的阴影

《父亲的“空白”病历》

凌晨两点,陈宇把父亲最后一次的CT片举到台灯下。

灰白的颅骨像被潮水啃噬的礁石,一块边缘模糊的阴影卡在脑干与延髓之间。

报告单上写着“可疑占位”,却没人告诉他,那团阴影究竟是肿瘤,还是毒素。

他把被撕掉的病历编号拼回原件:

“1998.6.17,VP-16,静滴,剂量——”

剂量后面是半截锯齿形的纸茬,像有人用指甲匆匆抠掉。

VP-16,依托泊苷,化疗药,亦可致死。

陈宇把碎片放进密封袋,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有人在空楼里敲消防栓,钝、却回音四壁。

白天,他去病案室。

管档案的中年女人把口罩拉到鼻尖,漫不经心地翻索引。

“陈国强,1998年住过院?你爸?”

“嗯。”

“ oncology 的?那时候病房楼还没盖呢,化疗都在老楼。”

她抽出一份发黄的病案,只剩封面。

“内页被调走了,有公安手续。”

“哪年的公安?”

“2003。”

陈宇心里一沉:2003年,父亲刚刚升副院长。

女人把封面递给他,指节上贴着创可贴。

“你爸当年是风云人物,抢救农药中毒学生,上过省报。”

陈宇苦笑,那篇报道他背得下来:

《仁医仁术,托起花季生命》——配图里,父亲把氧气面罩按在一个农村女孩脸上,女孩叫许婷婷。

许婷婷活了吗?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关心过结局。

傍晚,陈宇去了市图书馆,翻2003年的《吴山日报》。

微缩胶片机在黑暗中发出老式风扇的嗡鸣。

他找到那则新闻:

“……许婷婷,女,16岁,因误食掺有有机磷的苹果,经市人民医院副院长陈国强亲自抢救,脱离危险。”

报道旁有一行铅笔字,被擦过,仍留凹痕:

“她没活。”

字迹娟秀,像女生的笔记。

陈宇把胶片倒回去,看见更小的字号里嵌着一则“后续”:

“……患者于出院次日突发心跳骤停,不幸离世。”

心跳骤停。

VP-16 也能让心跳骤停。

陈宇合上机器,头顶的灯管闪了两下,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

夜里,他回到老宅。

母亲去上海陪读妹妹,房子空得能听见冰箱的嗡嗡回声。

他推开父亲的书房,一股潮旧的药水味扑面而来。

书桌抽屉锁着,钥匙却在笔筒里。

陈宇犹豫了三秒,拧开。

里面是一叠照片:

父亲与许婷婷,在病房;

父亲与另一个女人——女人眉眼与许婷婷七分相似,怀里抱着遗像。

背后写着:

“还我公道,还我女儿。”

日期:2003.9.6。

照片下压着一只牛皮纸袋,拆开,是一份手写协议:

“甲方陈国强,乙方许秀兰(患者母亲),因医疗意外导致许婷婷死亡,甲方自愿补偿人民币五万元整,乙方承诺不再追究。”

落款签名,鲜红指印。

陈宇的手指开始发抖。

五万,买一条命,买一个“不再追究”。

他把协议折好,忽然意识到:

如果父亲真下了毒,为何还留着自己签字的罪证?

除非——

除非有人替他保存,等他死后,再让儿子亲手挖出来。

第二天,陈宇去见了许秀兰。

地址在城西“景秀嘉园”,90年代的六层砖楼,楼道里堆着酸菜缸。

门开一条缝,露出半张干瘪女人的脸。

“谁?”

“陈国强是我爸。”

门“砰”地合上,又打开。

“进来,别踩猫。”

屋里黑暗,窗帘终年不开。

女人给他倒一杯白开水,杯口缺了个小月牙。

“你爸死了?”

“快死了,昏迷。”

“报应。”

她吐出两个字,像吐出一枚生锈的钉子。

陈宇把那份协议放桌上。

“我来还钱,也想要真相。”

女人盯着他,忽然笑,露出三颗金牙。

“真相?真相就是你爸没杀人。”

“那谁杀了许婷婷?”

“我。”

她凑近,呼吸里有薄荷烟味。

“我拔了氧气管。婷婷被农药烧穿了胃,每天痛到撞墙,我舍不得她再受罪。你爸在走廊里哭,像条狗,可他不敢拔。我拔了,他替我兜住,给我钱,让我下辈子有个落脚。你说,是谁杀的人?”

陈宇喉咙发干。

女人把协议对折,塞进他口袋。

“钱我收了,字我签了,债已清。你爸不欠我,我也不欠你。滚吧。”

门再次合上,酸菜缸发出闷闷的回声。

陈宇回到医院,父亲仍在ICU。

脑干那团阴影似乎又大了半毫米。

护士给他一份新报告:

血液检出微量铊,剂量低于致死,却足以造成神经不可逆损伤。

铊,无色无味,脱发、剧痛、昏迷,教科书级他杀。

报警?

还是沉默?

他想起许秀兰那句话:

“你爸在走廊里哭,像条狗。”

那个在媒体镜头里举起氧气面罩的“仁医”,原来也会哭。

陈宇把报告折成四方,放进白大褂口袋,像放进一颗定时炸弹。

他去找了ICU的住院医——自己的大学同学,顾菲。

顾菲值夜班,眼下挂着青影。

“铊中毒,谁报的检测?”

“我怀疑,就加急做了。”

“结果已出,还没归档。”

“能压几天?”

顾菲盯着他,目光像探照灯。

“陈宇,你想干嘛?”

“给我三天。”

“三天后我报警,不然我执照不保。”

“好。”

陈宇转身,听见顾菲在身后低低叹息:

“别把自己也赔进去。”

陈宇去了老院区的废弃锅炉房。

铁门上的封条被撕成两半。

推门,一股酸涩的金属味。

月光从高窗漏进来,照在一台老式粉碎机旁。

地上散落几页病历,抬头写着“陈国强”。

他蹲下,发现粉碎机出口卡着半张药瓶标签:

“Thallium acetate”——醋酸铊。

旁边有一枚被踩扁的注射器,塑料管里残留灰白色粉末。

陈宇拍照、取样,忽然听见身后脚步。

回头,是总务科的老周,手里拎着手电。

“陈医生?你来这干嘛?”

“找旧病历。”

“这里要拆了,危险,赶紧走。”

老周说话间,右手一直插在外套口袋,口袋鼓起,像握着什么。

陈宇点头,擦肩而过的瞬间,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氰化物的气味。

老周原来抽烟,今夜却一点烟味也没有。

陈宇加快脚步,背后铁门“咣当”合上,像一口井盖。

他回到值班室,反锁门,把样本封袋写上日期。

电脑开着,邮箱里多了一封匿名信:

“再查下去,你爸会提前断氧。”

附件是一段视频:

ICU病房,父亲床头,有人把氧气管轻轻折成死折,又松开。

时间显示:昨夜两点。

陈宇把视频转发给自己,再备份到加密盘。

他忽然意识到:

对方不是在警告,而是在示范——

他们随时可以杀人,也可以停手。

条件是:

交出证据,保持沉默。

陈宇把椅子转向窗外,夜色像一块湿布盖在医院楼顶。

他想起父亲曾教过他的一招棋:

“被逼到死角,就反将一军,把棋盘掀了。”

第三天清晨,陈宇召开小型记者会。

他邀请了三个关系最好的媒体朋友,地点在ICU家属谈话室。

他公开了铊检测报告、粉碎机照片、匿名邮件。

“如果我父亲今天死,就是谋杀;

如果他活,也是谋杀未遂。

无论生死,证据已在我手里,也备份在三位记者的云盘。

我请求警方立即介入,也请求医院成立独立调查组。

我,陈宇,以儿子身份,举报一切试图掩盖真相的人。”

说完,他鞠躬,额头抵住桌面,像抵住一把刀。

十分钟后,保卫科、刑警、医院纪委同时到场。

顾菲冲进来,脸色惨白:

“你疯了?”

“我没疯,我只是不想变成第二个许秀兰。”

顾菲愣住,眼泪啪嗒落在口罩上。

警方查封了老院区锅炉房,提取到指纹与DNA。

匹配结果:

总务科周国平,曾因非法买卖化学试剂被行政拘留。

审讯室,老周供认不讳:

“有人给我五万,让我把醋酸铊倒进陈院长的营养液,说只是让他脱层皮,死不了。

我欠赌债,就干了。

后来那人要我加大剂量,我怕出事,就停了。

匿名信也是我发的,对方给了我一段ICU视频,让我吓住小陈医生。”

“那人是谁?”

“没见过,只通过电话,声音用了变声器,叫我‘老周’,知道我家全部底细。”

警方追踪号码,定位在东南亚,一张太空卡。

线索断了,像被剪断的氧气管。

十一

当晚,父亲心率骤降。

急救室外,陈宇靠墙滑坐,手里攥着那枚密封袋——

里面是父亲最后一次清醒时写给他的纸条,被护士在床垫下发现:

“小宇,如果我走了,别怪任何人。

我欠过的命,我自己还。

好好活,别学我哭。”

字迹歪斜,像被疼痛拧弯的树枝。

凌晨三点零六,心电监护拉成直线。

医生宣布临床死亡。

陈宇没哭,他把纸条折成小小的方块,放进密封袋,写上:

“证据10:忏悔。”

然后,他把袋子交给刑警。

“请把这份写进卷宗,我想让法官知道,

我父亲不是圣人,也不是魔鬼,

他只是个人。”

十二

一个月后,发布会。

警方通报:

陈国强系铊中毒死亡,系他人投毒;

周国平系具体实施人,其背后团伙仍在追查;

医院已启动药品与危化品全流程追溯整改。

记者问陈宇:

“你后悔公开吗?如果你沉默,你父亲或许能活。”

陈宇看向镜头,目光平静:

“沉默换回来的命,只是借债,利息越滚越大。

我选择还清。”

说罢,他起身,背影瘦削,却像一把出鞘后终于归鞘的刀。

十三

夜里,陈宇回到老宅。

他推开父亲的书房,拉开窗帘,月光第一次照进来。

他把那份“五万元协议”放进铁盆,点燃。

火苗舔上指印,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像谁在笑,又像谁在哭。

灰烬旋转,升向黑暗。

陈宇抬头,看见书架上父亲的相框。

照片里,父亲穿着白大褂,正在对镜头微笑,眼神疲惫,却温柔。

陈宇伸手,把相框转向自己。

“爸,晚安。”

他轻声说,声音像一片雪落在炭火上,瞬间消失,却留下一缕白烟。

窗外,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