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渗进黄沙里的声音,像极了我碎裂的心跳。
前世最后一刻,我躺在蛮荒之地的戈壁滩上,喉咙里泛着铁锈味。远处传来蛮族士兵的狞笑,而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弯刀朝我劈来——
"姑娘?姑娘醒醒!"
我猛地睁开眼,入目是崔竹那张圆润的脸。她手里端着铜盆,热气氤氲而上,熏得她鼻尖泛红。窗外传来丫鬟们扫雪的簌簌声,还有赵嬷嬷中气十足的呵斥。
"现在什么时辰?"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卯时三刻。"崔竹拧了帕子递来,"姑娘做噩梦了?额头都是冷汗。"
铜镜里映出我苍白的脸。十六岁的谢容容,乌发如云,杏眼樱唇,眼角还没有后来深宫里熬出的细纹。我狠狠掐了把大腿,疼得倒抽冷气——这不是梦,我真的回到了永和十二年冬。
"崔竹。"我抓住她手腕,"谢遥可曾来过我院子?"
"二姑娘?"崔竹面露诧异,"她向来不敢..."
话音未落,外间突然传来喧哗。我披衣推窗,正看见谢遥穿着簇新的藕荷色袄裙,被众星捧月般围在庭院中央。她腰间悬着的羊脂玉牌在雪光下格外刺眼——那是我昨夜故意落在她必经之路上的"机缘"。
"遥妹妹今日气色真好。"我倚着窗棂轻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世这块象征皇室血脉的玉牌本该由我发现,如今却成了谢遥飞上枝头的踏脚石。
谢遥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她大概没想到向来倨傲的嫡姐会主动搭话,随即得意地摸了摸玉牌:"姐姐也起得早。"
我看着她趾高气扬的背影,嘴角笑意渐冷。三天后朝廷就会派人接她入宫,册封为敏月公主。前世我因此沦为全京城的笑柄,却不知这才是我悲惨命运的开端。
"姑娘手怎么这样凉?"崔竹要来关窗,被我拦住。
"再等等。"我望向垂花门,"母亲该来了。"
果然,不过半盏茶功夫,沈云端带着管事嬷嬷们匆匆赶来。我这位素来端庄持重的母亲,此刻竟提着裙摆小跑,发间金凤步摇晃得叮当作响。
"遥儿!"她一把抓住谢遥的手,声音都在发颤,"礼部来人了,说你那玉牌是当年贵妃娘娘..."
我轻轻合上窗,将一室喧嚣关在外头。铜镜里我的倒影忽然扭曲,化作黄沙中那具枯骨。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被拆穿的公主身份,太子萧瑜谨翻脸无情的模样,还有谢遥凤冠霞帔嫁入东宫时,在我耳边说的那句:"姐姐放心,我会求太子让你嫁得远远的。"
"姑娘?"崔竹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要梳妆吗?主母方才派人来说,午时要全家去前厅接旨。"
我摩挲着妆奁底层冰凉的玉簪,忽然笑出声。这是太子去年送的生辰礼,前世我珍藏如命,直到和亲那日才知他早与谢遥暗通款曲。
"梳个简单的髻就好。"我拈起素银簪子,"今日主角可不是我。"
崔竹的手很巧,木梳划过发丝时带着桂花油的淡香。我望着她映在镜中的面容,突然想起前世她为护我被谢遥活活打死的模样。那时她血糊了满脸,还死死攥着谢遥的裙角喊:"不许碰我家姑娘!"
"崔竹。"我转身握住她布满冻疮的手,"若有人要你自扇耳光,你会如何?"
她圆眼睛瞪得更圆了:"姑娘说什么胡话?"
我没解释,只是从匣子里取出珍藏的雪蛤膏,细细涂在她手背上。这傻丫头肯定不知道,真正的崔竹早在十年前就淹死在井里了。眼前这个,是看不惯我生生世世惨死,特意下凡相助的神明。
前厅已乌压压站满了人。我故意迟了半刻,到时正听见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谢氏女谢遥,温良恭俭,实乃贵妃失散之女,特册封为敏月公主,即日入宫——"
谢遥跪在最前方,脊背挺得笔直。她身侧跪着的沈云端竟在抹眼泪,天知道这位主母平日连正眼都不给庶女。我悄无声息地跪在末尾,冷眼瞧着谢遥接过圣旨时,朝我投来胜利者的一瞥。
"容容。"散场后沈云端叫住我,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喜色,"遥儿...不,公主殿下后日入宫,你帮着打点打点。"
我垂眸应是,心里冷笑。前世我因嫉妒大闹,被父亲罚跪祠堂,反倒成全了谢遥善解人意的好名声。如今我倒要看看,没有我这个恶毒女配作对比,她这朵白莲花还怎么装。
当夜飘起细雪。我披衣坐在灯下,看崔竹笨拙地缝制香囊。她手指被扎了好几下,却还坚持要在谢遥入宫前赶出来。
"姑娘别嫌弃,奴婢放了安神的茉莉..."她突然噤声,警惕地望向窗外。
我吹灭蜡烛的瞬间,房门被猛地推开。谢遥带着四个粗使婆子闯进来,宫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狰狞扭曲。她已换上御赐的云锦袄裙,发间珠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姐姐还没睡?"她目光落在我素净的衣裙上,嗤笑一声,"也是,明日我就要入宫,姐姐怕是睡不着吧?"
我坐在原地没动:"公主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来看看我的好姐姐呀。"她突然伸手拽过崔竹,"这丫头白日冲撞了我的嬷嬷,姐姐说该怎么罚?"
崔竹被拽得踉跄,手里香囊掉在地上。我弯腰去捡,听见谢遥对婆子们说:"我记得这贱婢曾扇过我耳光,就让她自扇一百下吧。"
我直起身,看见崔竹冲我微不可察地摇头。她跪得笔直,声音清亮:"奴婢知错。"说罢抬手就朝自己脸上扇去。
"啪!"
第一声脆响惊飞了檐下夜雀。沈云端闻声赶来时,崔竹已经扇到第十七下。她双颊红肿如发酵的面团,嘴角都裂了,却还一下比一下狠。
"这是做什么!"沈云端厉喝。
谢遥抚着玉牌轻笑:"母亲,我管教下人而已。"
诡异的是,谢遥突然惨叫起来。她捂着脸连连后退,仿佛有无形的巴掌落在她脸上。婆子们吓得乱作一团,有人喊着"见鬼了",有人去扶栽进雪堆的谢遥。
"母亲。"我趁机扶起崔竹,"女儿先告退了。"
转过回廊,崔竹突然拽着我钻进假山。月光从石缝漏进来,照在她渐渐恢复如初的脸上。她周身泛起莹白微光,身形抽长,眨眼间竟变成个白衣少年。
"你..."我佯装震惊,实则心里门清。前世直到崔竹死后,这傻神仙才现出真身。
少年耳尖通红,手忙脚乱地变回丫鬟模样:"我、我是来帮你的!"
我故意板起脸:"帮我什么?帮我看谢遥当公主?"
"才不是!"他急得去捂我的嘴,又触电般缩回手,"你每一世都死得好惨,我看不下去..."
夜风卷着雪粒扑进来,他下意识用身子给我挡风。我望着他睫毛上的霜花,忽然想起黄沙漫天的那个夜晚。那时要是有这样一个人...
"你叫什么?"我轻声问。
"云殷。"他声音比雪还轻,"青云的云,殷红的殷。"
我笑了,伸手拂去他肩头落雪:"那云殷,你帮我做件事。"
三日后谢遥风风光光入宫时,我正坐在暖阁里绣帕子。云殷变成的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姑娘!太子殿下来了!"
银针刺破指尖,在素绢上绽开红梅。我舔掉血珠,听见前院传来环佩叮当。萧瑜谨还是这般虚伪,明知谢遥今日入宫,偏要挑这时候来表忠心。
"容容。"太子撩开珠帘进来,腰间九龙玉佩撞得清脆作响。他生得极好,剑眉星目,笑起来时眼下有浅浅卧蚕,前世我就是被这副皮囊骗了真心。
他取出锦盒里的金镶玉步摇:"喜欢吗?"
我望着那支前世插在我发间远嫁的步摇,胃里一阵翻腾。面上却露出羞涩笑意:"殿下厚爱,只是妹妹刚封了公主..."
"她算什么。"萧瑜谨凑近我,龙涎香熏得人头晕,"你才是孤的太子妃。"
我强忍恶心任他握住手,余光瞥见窗外云殷变成的麻雀正疯狂啄窗棂。这傻神仙,该不会以为我真要...
"殿下。"我抽出手,"妹妹如今贵为公主,您该多去看看她。"
萧瑜谨笑容僵了僵。他最擅左右逢源,前世在我和谢遥之间游刃有余,直到身份揭穿才暴露真面目。如今我偏要撕破这层虚伪。
"容容吃醋了?"他竟笑得更温柔,亲手为我簪上步摇,"放心,孤心里只有你。"
送走太子后,云殷气鼓鼓地现出身形:"你明明讨厌他!"
"是啊。"我拔下步摇扔进妆奁,"所以我需要你变成礼部侍郎,在贵妃生辰宴上..."
院墙外突然传来喧哗。我们扒着窗缝看出去,只见谢遥穿着杏黄宫装,前呼后拥地进了院子。她脖颈昂得像只天鹅,腰间玉牌换成了鎏金鱼符。
"姐姐。"她隔着窗唤我,眼底闪着恶意的光,"我特意求了贵妃娘娘,准我回府省亲呢。"
沈云端带着全府人跪迎,连我父亲都赔着笑。谢遥享受着众人跪拜,忽然指着我身边的"崔竹"说:"这丫头我看着眼熟,不如..."
我一把按住要发作的云殷,轻声道:"公主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我要她跪着爬过来,给我擦鞋。"谢遥伸出缀满珍珠的绣鞋,"就像她主子当年对我做的那样。"
满院死寂中,云殷在我耳边咬牙:"我能让她当场暴毙。"
"不急。"我微不可察地摇头,看着云殷扮作的崔竹"惶恐"地跪行过去。就在她碰到谢遥鞋尖的瞬间,谢遥突然惨叫起来,仿佛被烙铁烫了似的跳脚。
"妖、妖怪!"谢遥指着自己莫名红肿的手,妆容都扭曲了,"把这贱婢拖下去打死!"
我上前一步挡在云殷面前:"公主慎言,崔竹碰都没碰到您。"
众人看得分明,确实是谢遥突然发疯。沈云端打圆场的话还没出口,谢遥就狠狠推了我一把:"谢容容!你以为..."
"遥儿!"父亲厉声喝止,"注意身份!"
谢遥气得发抖,却不得不端着公主架子拂袖而去。我望着她狼狈的背影,攥紧了云殷发抖的手。
这只是开始。
当夜我做了个梦。梦见前世和亲路上,谢遥来送我。她戴着太子妃的凤冠,笑着说:"姐姐知道吗?让你远嫁是我的主意。太子哥哥本来想直接杀了你呢。"
我从噩梦中惊醒,发现云殷守在床边。月光描摹着他精致的轮廓,恍若神像。他笨拙地拍着我后背:"别怕,这世我护着你。"
我靠在他肩上,闻见淡淡的青竹香。窗外雪落无声,而我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 锦钗藏刃试真心雪后初晴的庭院里,我盯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玉钗,阳光在断裂处折射出刺目的光。这是萧瑜谨半刻钟前亲手为我簪上的"心意",此刻已成了脚边一堆碎玉。
"姑娘!"崔竹慌慌张张地扑过来,圆脸上满是惊恐,"这可是太子殿下送的......"
我抬脚碾过那些碎片,听着玉屑在雪地里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去取我的斗篷来。"
崔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小跑着去了里屋。我望着她圆滚滚的背影,想起方才这傻神仙红着脸说"神仙温度比常人高"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扬起。前世直到崔竹为护我而死,都没能见到云殷的真容,这一世倒让我早早识破了。
"姑娘,您真要出门?"崔竹捧着狐裘回来时,我已经把碎玉扫进了花坛。她踌躇着补充:"二姑娘...不,公主殿下刚派人来说,要您申时去花厅见她。"
我系带子的手顿了顿。谢遥如今住在府里最好的栖霞阁,出入皆有宫人随行,倒真端起公主架子了。
"告诉她,我染了风寒。"我将碎玉钗的流苏穗子扔进炭盆,看它瞬间被火舌吞没,"对了,你脸上...还疼吗?"
崔竹闻言摸了摸自己光洁的脸颊。早上那场闹剧后,她肿胀的脸早已恢复如初,倒是谢遥据说疼得连午膳都没能用。
"早就不..."她突然噤声,警惕地望向窗外。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谢遥身边的大丫鬟正鬼鬼祟祟地趴在墙根。
崔竹瞬间变了脸色,抄起扫帚就冲出去:"哪来的野猫,敢在姑娘院里撒野!"
我倚门看着那丫鬟狼狈逃窜的背影,心里冷笑。谢遥这是派人来盯梢了,看来早上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进来。"我拽着崔竹回屋,关紧门窗,"变回去。"
"现在?"崔竹瞪圆了眼睛,"万一有人......"
"快点。"
随着一阵微弱的白光,眼前圆脸丫鬟的身形逐渐抽长。少年神明比我高了大半个头,白衣胜雪,此刻却因被我盯着看而耳尖通红,连带着脖颈都泛起薄粉。
"你、你别这么看我。"他手忙脚乱地去挡我的视线,"我还没习惯当人..."
我故意凑近一步:"云殷上神不是说要护着我吗?怎么连看都不敢让我看?"
"谁不敢了!"他梗着脖子反驳,却在我伸手戳他脸颊时猛地后跳,"你你你做什么!"
我捻着指尖残留的温度,心想神仙的皮肤果然比常人温热。前世记忆里那个血泊中仍死死护着我的身影与眼前少年重叠,心头突然涌起酸涩。
"为什么选我?"我轻声问,"六道轮回里受苦的人那么多,为何偏偏来帮我?"
云殷愣住了。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那双澄澈的眼睛里似有星河流转。他刚要开口,外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姑娘!太子殿下往这边来了!"赵嬷嬷的声音惊得云殷瞬间变回崔竹模样,手忙脚乱中还不慎打翻了茶盏。
我迅速理了理衣襟,刚推开窗,就看见萧瑜谨一袭月白锦袍站在梅树下。他生得极好,剑眉星目,腰间九龙玉佩在雪光映照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前世我就是被这副皮相骗了真心,直到和亲路上才知,他与谢遥早在我被认回公主身份前就有了苟且。
"容容。"他仰头唤我,声音如山涧清泉,"孤带了城南的梅花糕来。"
我藏在袖中的手狠狠掐进掌心。前世他也总这般殷勤,每次来谢府不是带糕点就是送首饰,惹得全京城的小娘子都羡慕我有福气。后来才知,他每次去见谢遥带的都是御赐的珍宝。
"殿下稍等。"我强忍恶心露出羞涩笑意,转头却见"崔竹"正对着铜镜拼命往脸上扑粉。
"你做什么?"我压低声音。
她头也不回:"把脸涂白些,显得病弱。"见我疑惑,又补充:"这样他就不怀疑为何我挨了打却没事。"
我哑然失笑,这傻神仙倒学会做戏做全套了。
萧瑜谨在暖阁里坐得端正。不同于前世我见到他时的心跳加速,此刻我只觉得炭盆烧得太旺,熏得人头晕。
"听说遥妹妹今早身子不适?"我故意提起谢遥,看他如何应对。
果然,萧瑜谨执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太医看过了,说是染了邪风。"他抬眼看我,笑意不达眼底:"容容似乎很关心她?"
"毕竟姐妹一场。"我垂眸掩饰眼中的冷意,"只是没想到遥妹妹刚封公主就急着立威,非要我的丫鬟自扇耳光。"
萧瑜谨突然倾身过来,龙涎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孤的太子妃受委屈了?"他指尖拂过我发间——那里本该簪着他送的玉钗。
我佯装慌乱地侧头避开:"妹妹如今是公主,我......"
"她算什么。"萧瑜谨打断我,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你才是孤放在心上的人。"
锦盒里是一支金镶玉步摇,凤喙衔着的东珠足有龙眼大。我瞳孔骤缩——这正是前世插在我发间远嫁的"嫁妆"!当时蛮族可汗摸着这珠子说:"你们太子倒是大方,连贡品都舍得给你。"
"喜欢吗?"萧瑜谨亲手为我簪上,"三日后贵妃娘娘生辰,你戴着它去。"
我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突然很想撕破这张虚伪的面皮。前世贵妃宴上,正是这支步摇被谢遥"不小心"扯落,当众嘲笑我配不上御赐之物。而萧瑜谨就站在一旁,看着我被众人讥讽的目光淹没。
"殿下。"我按住步摇,状若无意地问:"若当初与您定亲的是谢遥,如今您该如何自处?"
暖阁瞬间寂静。萧瑜谨眸中闪过一丝阴鸷,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经历过一世的我看得分明——前世我的公主身份被揭穿时,他眼里也是这样的神色。
"容容说笑了。"他很快恢复温润模样,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玉佩,"婚约是你我自幼定下的,何来如果?"
我低头抿茶,掩去嘴角冷笑。他避而不答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若今日是谢遥被认作公主,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就像前世那样。
萧瑜谨离开时,雪又下了起来。我站在廊下,看他挺拔的背影渐渐被雪幕模糊。前世这个时刻,我该是满心欢喜地捧着步摇憧憬婚期,如今却只想着如何在大婚之日将他踩进泥里。
"这步摇有问题?""崔竹"不知何时凑过来,盯着我手中金钗。
"你看出什么了?"
她蹙眉:"有股邪气,戴着会做噩梦。"说着就要伸手来拿,被我侧身避开。
"正好。"我摩挲着冰凉的东珠,"三日后贵妃宴上,我要你扮作礼部侍郎..."
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嘈杂。小丫鬟气喘吁吁跑来:"姑娘!公主殿下带着宫人往这边来了,说要治您不敬之罪!"
我与"崔竹"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警惕。谢遥这是借题发挥,要报早上之仇了。
"你去里屋,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我推着云殷往里走,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
少年神明的手心烫得惊人:"我说过会护着你。"
"我知道。"我挣开他的手,"但还不是时候。"
谢遥是带着刑杖来的。八个粗使婆子往院中一站,雪地里顿时多了几排凌乱的脚印。她今日换了正红宫装,金线绣的凤凰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
"姐姐好大的架子。"谢遥抚着腕上的翡翠镯子——那是前世我的及笄礼,"本宫让你申时来见,你倒躲在屋里装病?"
我冷眼看着她作态。前世谢遥在太子面前总是一副柔弱模样,如今倒把跋扈发挥得淋漓尽致。看来"女主"的身份让她连伪装都懒得做了。
"公主殿下恕罪。"我故意咳嗽两声,"实在是今早受了惊..."
"少装模作样!"谢遥突然厉喝,指着"崔竹"道:"把这贱婢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我心头一跳。三十板子足以要人命,她这是要杀鸡儆猴。两个婆子立刻上前拽人,却见"崔竹"噗通跪下:"奴婢知错!奴婢自己打!"说罢抬手就往脸上扇。
"啪!"
第一声脆响惊飞了檐下麻雀。谢遥得意洋洋地倚在软椅上,等着看戏。但第三下时,她突然惨叫起来,仿佛那巴掌是扇在她脸上。
"公、公主?"婆子们慌了神。
谢遥捂着脸,惊恐地瞪着仍在自扇的"崔竹"。随着巴掌声越来越响,她保养精致的脸蛋上竟渐渐浮现出红肿指印!
"妖...妖怪!"谢遥声音都变了调,踉跄着往后退,"拦住她!"
我适时地"晕倒"在地,场面顿时乱作一团。等谢遥带着人狼狈逃走后,"崔竹"才扶我进屋,一进门就变回原形,得意洋洋地邀功:"怎么样?我新学的伤害反弹!"
少年神明眼角眉梢都是亮晶晶的期待,像只等待夸奖的小狗。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揉了揉他发顶:"嗯,很厉害。"
云殷瞬间僵成木偶,连呼吸都屏住了。我这才惊觉失礼,慌忙收手,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再、再摸一下。"他结结巴巴地说,耳尖红得滴血,"天界没人敢摸我头..."
我心头突然软得一塌糊涂。前世血与火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样温暖的时刻。
三日后贵妃生辰宴,我特意戴上了萧瑜谨送的步摇。马车里,沈云端难得主动与我说话:"容儿,今日务必谨言慎行。"
我乖巧应是,心里却想着云殷此刻应该已经扮作礼部侍郎进宫了。今早他变装时,我还特意提醒要把胡子粘牢些。
"听说公主殿下脸伤未愈,今日怕是不会来了。"沈云端叹了口气,"你也别太计较,她如今..."
"母亲。"我轻声打断,"若有一天您发现我不是谢家血脉,会如何?"
沈云端猛地攥紧帕子,指节都泛了白。良久才道:"胡说什么,你是我女儿。"
我看着妇人躲闪的眼神,心中了然。她果然早就知道。
长春宫比记忆中更奢华。贵妃端坐在主位,身侧本该是谢遥的位置却空着。我正暗自奇怪,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谢大姑娘今日这步摇,倒是稀罕物。"
回头就见"崔竹"扮作的礼部侍郎捻着胡须,一本正经地打量我发间。他今日穿了绛紫官服,身量比平时高了不少,唯有眼睛还是那般清澈见底。
"大人好眼力。"我配合着演戏,"这是太子殿下所赠。"
"哦?""崔竹"突然提高声量,"可这东珠看着像是南疆贡品,按律该收入国库才是。"
四周顿时一静。贵妃凌厉的目光扫过来,我佯装慌乱地按住步摇:"大人看错了吧?这不过是..."
"姐姐何必遮掩。"谢遥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她戴着面纱,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宫人,"太子哥哥送你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
我眯起眼。谢遥今日反常地低调,怕是有诈。果然,她行至我面前时突然"不慎"跌倒,伸手就扯我发间步摇——
"小心!"
"崔竹"一个箭步冲来,却在半路被什么绊了下。电光火石间,我侧身避开谢遥的手,顺势将步摇塞进她掌心。
"妹妹当心。"我扶住她胳膊,指尖暗暗用力。
谢遥惊愕地瞪大眼睛。按照她预想的剧本,此刻该是我发髻散乱当众出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步摇莫名其妙到了她手里,还被她自己扯断了链子!
"谢二姑娘这是做什么?""崔竹"趁机高声道,"御赐之物也敢毁坏?"
贵妃脸色顿时阴沉。谢遥慌了神:"不是我!是谢容容她..."
"够了。"贵妃冷声打断,"来人,送公主回寝殿休息。"
宴席散后,谢遥在宫道上拦住了我。她扯下面纱,露出已经痊愈的脸:"姐姐好手段。"
我笑而不语。前世这一幕本该是我受辱的开端,如今倒成了她自食恶果。
"谢容容。"谢遥突然凑近,红唇勾起诡异的弧度,"你以为重活一世就能赢我?"她压低声音,一字一顿:"我、是、这、个、世、界、的、女、主。"
我心头巨震。她竟然也重生了!
"是么?"我强作镇定,"那不妨试试,看你这'女主'能不能斗得过天。"
谢遥冷笑一声甩袖而去。我站在原地,直到"崔竹"担忧地碰了碰我肩膀,才发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血痕。
回府的马车上,我终于撑不住发抖。谢遥的觉醒打乱了我的计划,若她利用前世记忆提前布局...
"别怕。"云殷变回原形,轻轻握住我冰凉的手,"天道无常,她未必真能占尽先机。"
我望着少年神明坚定的眼神,突然想起前世濒死时看到的最后一幕——黄沙漫天中,似乎也有这样一双眼睛,含着泪看我咽下最后一口气。
"云殷。"我哑声问,"若我这一世还是败了..."
"不会。"他斩钉截铁地打断,手指与我紧紧相扣,"我以神格起誓。"
夜雪无声。马车碾过积雪,驶向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第三章 红妆裂帛惊变生九月初九,黄历上写着:宜嫁娶,忌动土。
我坐在铜镜前,看着喜娘将金丝绞线在我脸上来回滚动。细线刮过皮肤的刺痛感让我想起前世和亲路上,蛮族侍女用粗糙的砂石磨去我脸上最后一点脂粉的模样。
"姑娘真美。"喜娘捧着我的脸赞叹,"太子殿下见了定会欢喜。"
我望着镜中浓妆艳抹的自己,嘴角勾起冷笑。前世萧瑜谨确实欢喜——欢喜我终于要滚出他的视线,好让他与谢遥双宿双飞。
"崔竹呢?"我按住喜娘要继续描眉的手。
"在外头候着呢。"喜娘暧昧地挤挤眼,"那小丫头从寅时就在廊下转悠,活像自己要出嫁似的。"
我心头微暖。昨夜云殷变回原形守在我榻前,信誓旦旦说今日定要让我风风光光成为公主。少年神明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河。
喜娘刚为我戴上凤冠,房门就被猛地推开。崔竹顶着那张圆脸慌慌张张冲进来:"姑娘!太子殿下已经到垂花门了!"
我指尖一颤,金丝掐花的护甲在妆台上刮出刺耳声响。终于到了这一刻——前世我满心期待走向花轿,却不知等待我的是怎样的地狱。
"慌什么。"我按住"崔竹"发抖的手,在她掌心轻轻一划,"按计划行事。"
她圆眼睛眨了眨,突然凑近我耳边:"我方才变成小厮去前院看了,太子穿着大红喜袍,腰间还挂着您送的香囊呢!"
我差点笑出声。那香囊里装着云殷特制的药粉,嗅久了会让人神志恍惚。前世萧瑜谨用它让我在宴会上出丑,今生倒要让他自己尝尝滋味。
"姑娘,该去花厅了。"赵嬷嬷在门外催促。
我深吸一口气,执起团扇。金线绣的鸳鸯在阳光下刺目得很,就像前世萧瑜谨虚伪的温柔。行至回廊时,我故意放慢脚步,等远处传来那声熟悉的——
"错了,错了!哎哟这可不行啊!"
一个佝偻老妇在人群簇拥下闯进花厅。她头发花白,拄着拐杖,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迸发出精光:"错了呀错了!这位才是真正的公主殿下!!"
满堂哗然。
我佯装震惊,团扇"啪"地掉在地上。萧瑜谨原本含笑的俊脸瞬间阴沉,腰间香囊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微微晃动。
"哪里来的疯婆子!"沈云端厉声呵斥,"还不拖下去!"
我抢先一步挡在老妇身前:"母亲且慢。"转向萧瑜谨时,我眼中已噙满泪水:"殿下,若这老婆子所言非虚,你我岂不是...兄妹成婚?"
最后四个字我说得极轻,却像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宾客们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难怪太子这些年对谢大姑娘如此殷勤..."
萧瑜谨脸色铁青。他向来最重颜面,此刻却不得不当众应对这场闹剧。我看着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心里痛快极了——前世他轻飘飘一句"血脉不纯"就将我打入深渊,如今也让这伪君子尝尝众口铄金的滋味。
"容容莫怕。"他强压怒火来握我的手,"定是有人蓄意破坏..."
"太子殿下!"老妇突然高声打断,"老奴当年亲手为贵妃娘娘接生,谢家大娘子当时也在生产,两个孩子被调换了!"她颤巍巍指着我,"这位才是真凤,那谢遥不过是个偷了信物的冒牌货!"
沈云端突然踉跄着后退两步,脸色惨白如纸。我心中微动——她这反应,倒像是早已知情。
萧瑜谨眼神阴鸷地盯着老妇:"若你所言有假..."
"老奴愿受千刀万剐!"老妇——实则是云殷幻化——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转向满堂宾客,声音洪亮:"当年贵妃位居美人,为保女儿平安长大才出此下策。谁想十六年后,竟被个庶女钻了空子!"
我适时地"晕厥"在崔竹怀里。闭眼前最后看到的,是萧瑜谨拂袖而去的背影,和谢遥闻讯赶来时那张扭曲的脸。
这场戏,我赢了第一局。
......
"姑娘,醒醒。"
我睁开眼,入目是宝华宫熟悉的云纹帐顶。崔竹——不,此刻是云殷本相——正坐在床边,白衣胜雪,只是脸色比平日苍白许多。
"成了?"我撑起身子。
少年神明得意地挑眉:"皇帝已经下旨,封你为嘉元公主。"他忽然咳嗽起来,身形竟有些透明,"就是扮皇帝有点费劲..."
我心头一紧。前世云殷从未在我面前显露疲态,如今这般虚弱,莫非是神力消耗过度?下意识去握他的手,却被那冰凉的触感惊到:"怎么这么冷?"
"没事。"他想抽回手,却被我攥得更紧。我撩起衣袖,将他双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脖颈处。云殷瞬间瞪大眼睛,耳尖红得滴血:"你、你做什么!"
"暖手。"我故意板起脸,"神仙就能不顾惜自己身子了?"
他羞得连脖子都红了,却乖乖任我捂着。日光透过窗棂,照得他近乎透明的指尖像琉璃般剔透。我忽然想起前世他魂飞魄散前,也是这样一点点在我怀里变得透明。
"傻子。"我喉头发紧,"下次不许这样拼命。"
云殷眨眨眼,突然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看!我还帮你弄了这个。"
金漆令牌上"嘉元"二字熠熠生辉,背面刻着"如朕亲临"。我呼吸一滞——这是前世谢遥最得意的特权,凭此令牌可自由出入禁宫。
"你..."我话未说完,殿门突然被推开。
萧瑜谨一身玄色锦袍立在光影交界处,腰间已不见那个香囊。他目光在我与云殷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冷笑:"妹妹好兴致。"
云殷瞬间变回崔竹模样,但我仍能感觉到他指尖微微发抖。我挡在他身前:"太子殿下擅闯公主寝宫,不妥吧?"
"孤来讨个说法。"萧瑜谨反手关上殿门,眼神阴鸷,"今日这出戏,妹妹排演多久了?"
我抚着令牌上的纹路,轻笑:"殿下说什么,我听不懂。"
"少装糊涂。"他突然逼近,龙涎香混着怒意扑面而来,"你以为当上公主就能高枕无忧?"修长手指捏住我下巴,"记住,只要孤还是太子,你的命就攥在孤手里。"
我抬眸与他对视。前世这个动作总会让他心软,如今却只换来更用力的钳制。直到我疼出眼泪,他才满意地松手,目光扫过缩在一旁的"崔竹"。
"这丫头..."他眯起眼,"孤记得她今日不该在这当值。"
我心头一跳。云殷此刻虚弱,若被萧瑜谨看出破绽...
"殿下。"我故意哽咽,"我如今虽贵为公主,身边却只有崔竹一个知心人,您连这也要夺走吗?"
萧瑜谨最厌烦女子哭诉,果然露出嫌恶之色。他整了整袖口,居高临下道:"三日后母妃设宴,你最好安分些。"临走前意味深长地补了句:"对了,六弟也会来。"
殿门重重关上后,云殷立刻变回原形,虚脱般靠在柱子上。我顾不上礼节,一把扯开他衣领——锁骨下方赫然浮现一片鳞片状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这是怎么回事?"我声音发颤。
"神力反噬。"他试图拉好衣襟,"凡人之躯承受不住太多变化..."
我死死按住他手腕:"说实话!"
云殷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你担心我?"
"谁担心你!"我气得去掐他胳膊,却舍不得用力,"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能再看着你为我而死。
后半句哽在喉头,化作热泪砸在他手背。云殷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别哭啊!这点反噬养几日就好,倒是你要小心萧瑜谨,他提到六皇子绝非偶然。"
我当然知道。前世萧瑜谨就是借六皇子坠马一事,在父皇面前诬陷我嫉恨兄弟。当时无人为我辩解,连贵妃都冷眼旁观。
"云殷。"我突然抬头,"你能找到六皇子现在何处吗?"
他闭目凝神片刻:"在...马场?奇怪,这个时辰他通常..."
我猛地站起身:"更衣!我们去马场!"
......
六皇子萧瑜司正在驯一匹烈马。少年不过十四岁年纪,眉眼间已有几分帝王相,策马奔腾时衣袂翻飞,像极了年轻时的父皇。
"阿姐?"他发现我,勒马停住,笑容干净明朗,"你怎么来了?"
前世我与这位弟弟并无交集,只记得他死时不过十六岁,据说是吃了不洁之物。如今看来,恐怕也是萧瑜谨的手笔。
"来看看你。"我递上帕子,"擦擦汗。"
萧瑜司受宠若惊地接过,正要道谢,马场外突然传来嘈杂。一队侍卫匆匆跑来:"殿下!太子命我等护送您回宫!"
"为何?"萧瑜司不解。
侍卫首领目光闪烁:"说是...有刺客混入马场。"
我心头冷笑。果然来了。前世萧瑜谨就是用这招将六皇子软禁在东宫,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慢慢下毒。待父皇察觉时,六皇子已经药石罔效。
"本宫正好要回宫。"我挽住萧瑜司的胳膊,"一起走吧。"
侍卫们面面相觑,到底不敢阻拦公主。行至宫门处,萧瑜司忽然低声道:"阿姐,太子哥哥最近常问我喜欢吃什么。"
我后背一凉。前世六皇子暴毙前,也曾有人听见萧瑜谨问过同样的话。
"瑜司。"我攥紧他手腕,"从今日起,你入口的东西必须先让崔竹验过。"
少年愣了愣,竟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信阿姐。"
回宝华宫的路上,云殷突然拽着我躲进假山。他脸色比方才更苍白,金纹已经蔓延到颈侧:"容容,我可能要...休眠几日。"
"什么意思?"我死死抓着他衣袖。
"神力耗尽。"他勉强笑笑,"别担心,就像凡人睡觉一样..."话音未落,身形竟渐渐透明。
我慌乱中摸到怀里的令牌,突然福至心灵:"等等!父皇的私库里是不是有贡品龙涎香?据说能续命..."
云殷眼睛一亮:"你想..."
"偷药。"我斩钉截铁,"今晚就去。"
少年神明虚弱地摇头:"太危险..."
"你为我涉险时,可想过危险?"我将他逐渐透明的身体搂进怀里,"云殷,你听着,若你敢消散,我立刻从摘星楼跳下去,咱们黄泉路上再做主仆!"
"你..."他又气又急,最后无奈地笑了,"傻姑娘..."
暮色四合,我抱着几乎完全透明的云殷回到寝殿。窗外传来打更声,我摸出令牌,在他彻底消失前轻声道:
"等我回来。"
第四章 夜盗龙涎为君谋子时的更声刚过,我换上夜行衣,将"如朕亲临"的令牌塞进袖袋。云殷躺在榻上,身体已经透明得能看清下方的锦被纹路。我俯身轻触他冰凉的脸颊,指尖只碰到一层朦胧雾气。
"等我回来。"我低声说,也不知他能否听见。
宝华宫的夜巡刚过,我贴着墙根阴影疾行。父皇的私库在太极殿后方的麟德阁,需穿过三道禁卫把守的宫门。前世我曾随驾进去过一次,记得龙涎香收在东北角的紫檀匣里。
第一道宫门的值守正在打瞌睡。我屏息从侧面翻过,落地时裙角却被突起的钉钩扯住。"刺啦"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谁?"侍卫猛然惊醒。
我迅速掏出令牌,借着月光让他看清上面的"如朕亲临"四字。侍卫揉了揉眼睛,慌忙跪地:"参见陛下!"
"退下。"我压低嗓音,"今夜之事若泄露半字..."
"卑职明白!"侍卫头都不敢抬,倒退着消失在拐角。
我长舒一口气。这令牌果然好用,难怪前世谢遥总爱拿它耀武扬威。正要继续前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猫叫。回头就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猫蹲在墙头,碧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这是贵妃的爱宠!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这猫最通人性,若它跑去长春宫报信...我试着轻声唤它:"雪团儿,过来。"
白猫歪头打量我片刻,竟真的跃下来蹭我的手。我趁机将它抱到僻静处,从荷包里取出早就准备的鱼干。雪团儿叼着鱼干满意地走了,我却在它颈间瞥见一抹金色——那分明是萧瑜谨常戴的玉扳指上的络子!
心跳骤然加速。萧瑜谨在贵妃的猫身上做标记,是想监视谁?贵妃知道吗?
第二道宫门由两名带刀侍卫把守。我正犹豫要不要再用令牌,远处突然传来女子的笑声。侍卫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朝声源处走去。我趁机闪身而过,隐约听见有人提到"太子殿下赐的酒"。
不对劲。萧瑜谨向来吝啬,怎会无缘无故赏酒给侍卫?除非...他要确保今夜有人擅闯皇宫时,守卫都"恰好"不在岗。
这个念头让我毛骨悚然。难道我偷药的计划被他察觉了?还是说,他本就在等着什么人自投罗网?
麟德阁近在眼前。出乎意料,本该重兵把守的殿门竟空无一人,连铜锁都虚挂着。我轻轻一推,沉重的殿门无声滑开,仿佛专程为我留的通道。
殿内漆黑如墨,只有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诡异的格子。我摸出火折子,微弱的光线下,看见无数珍宝陈列在紫檀架上——南海珊瑚、西域夜明珠、北疆雪莲...前世萧瑜谨就是用这些收买蛮族,换我一条性命。
东北角的紫檀匣果然还在原处。我颤抖着手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块琥珀色的香料,形如龙蟠,异香扑鼻。这就是传说中的龙涎香,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是前朝皇室秘药"龙息"的主料。
刚要取香,身后突然传来衣料摩挲声。我猛地回头,火折子照亮一张美艳绝伦的脸——贵妃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母、母妃..."我声音发紧。
贵妃今日未施粉黛,眼角有浅浅的纹路。她伸手取过我手中的龙涎香,在我惊恐的目光中...掰下一半放回我掌心。
"本宫只要六皇子平安。"她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能做到吗?"
我愕然。前世直到死,贵妃对我都是冷眼旁观,如今竟为萧瑜司向我示好?电光火石间,我想通了其中关窍——她早知萧瑜谨要对六皇子下手,却苦于没有证据。而我今日在马场的表现,证明了我有能力保护萧瑜司。
"我能。"我攥紧龙涎香,"但需要母妃配合。"
贵妃眯起眼:"说。"
"三日后您的宴会,无论太子提议什么,都请断然拒绝。"我凑近她耳边,"尤其是...关于六弟的饮食。"
她瞳孔微缩,显然明白了我的暗示。我们达成无声的契约,她侧身让开一条路:"从西侧门走,那里没人。"
我正要离开,贵妃突然又道:"那猫...是太子送给本宫的。"她意味深长地补充:"它最近总爱往东宫跑。"
果然!萧瑜谨借猫监视贵妃,而贵妃将计就计。我忽然觉得可笑——前世我以为冷酷无情的生母,原来也有软肋,也会为了儿子与人结盟。
回程比想象中顺利。经过御花园时,我却听见假山后传来低语。本能让我熄灭火折子,屏息靠近。
"...殿下放心,移魂术所需材料已备齐。"是个陌生男声,"只等六皇子饮下符水,他的魂魄就会转移到傀儡身上。届时傀儡暴毙,谁都查不出端倪。"
"宴席上动手。"这声音让我浑身血液冻结——是萧瑜谨!"记得把谢容容引开,那丫头最近精明得很。"
"那神明..."
"一并解决。"萧瑜谨冷笑,"本宫倒要看看,没了那孽障相助,她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萧瑜谨打的是这个主意!什么下毒都是幌子,他真正要的是六皇子的躯壳——一个听话的傀儡太子!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响。直到脚步声远去,才踉跄着跑回宝华宫。
云殷的情况更糟了。他整个人几乎完全透明,只剩心口处还有微弱金光流转。我慌忙碾碎龙涎香,按他曾经教过的方法,将香粉混着我的血涂在他眉心。
"你说过神明与凡人缔约需要血脉为引..."我割破手腕,让鲜血滴在他唇上,"现在我把命分你一半,你敢不收?"
鲜血触到他皮肤的瞬间,龙涎香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整间寝殿亮如白昼,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床榻上已不见云殷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人形金光。
光芒渐敛,露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云殷——银发如雪垂落腰际,眉心一道金纹熠熠生辉,裸露的上身布满古老神纹,在黑暗中流转着神秘光泽。最惊人的是他的眼睛,竟变成了纯粹的金色,像两轮缩小的太阳。
"这是...你的真身?"我声音发颤。
金光中的云殷微微睁眼,金眸混沌了一瞬才聚焦在我脸上。他忽然伸手抚上我脸颊,指尖温度烫得惊人:"...阿容?"
我愣住。前世濒死之际,似乎也有人这样唤过我。那时黄沙漫天,我倒在血泊中,恍惚看见银发男子跪在我身边,一滴金泪落在我眉心...
"你叫我什么?"
云殷却已再度昏迷。我手忙脚乱地替他擦身更衣,在触到他后背时猛地僵住——那里有一道狰狞的旧伤,形状像被什么利器贯穿,周围皮肤呈现不自然的灰白色。这伤势...竟与我前世胸口致命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窗外传来三更鼓声。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剩余的龙涎香藏进妆奁暗格。正要吹灯,突然瞥见窗纸上映出个人影——有人在外窥探!
我佯装整理床幔,悄悄从铜镜反光中观察窗外。那人身形瘦小,像是宫女打扮,但走路的姿势...分明是谢遥身边的大丫鬟翠儿!她何时混进宝华宫的?
翠儿窥视片刻便溜走了。我松口气转身,却对上一双灿金眼眸——云殷醒了,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你..."我刚开口就被他拽进怀里。少年神明身上还带着龙涎香的暖意,手臂却箍得我生疼。
"不准再冒险。"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若你有个闪失..."
我挣开些距离,好看着他的眼睛:"那你呢?若你消散了,我..."
"我不会。"他打断我,金眸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我答应过...要陪你走完这一世。"
这话听着古怪,仿佛我们之间有什么前世约定。但此刻我更关心他的身体:"反噬消退了吗?"
云殷低头看了看自己恢复如常的手臂,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扯过锦被裹住身体,耳尖通红:"你、你帮我更衣了?"
我故意逗他:"不仅更衣,还擦身了呢。"
"谢容容!"他羞愤欲绝的模样与平日判若两人,哪还有半分天神威严。我忍不住笑出声,却见他突然神色一凛,拽着我滚到床榻内侧。
"嘘。"他捂住我的嘴,"有人来了。"
果然,片刻后窗外传来窸窣响动。透过纱帐,我看见一道黑影翻窗而入,蹑手蹑脚地摸向妆台——是翠儿!她竟去而复返!
翠儿熟练地撬开妆奁,在看到暗格中的龙涎香时眼睛一亮。就在她伸手要取的刹那,云殷隔空一点,她顿时如泥塑般僵在原地。
"东宫派来的?"我掀帐而出。
翠儿惊恐地瞪大眼睛,却发不出声音。云殷走到她面前,金眸泛起诡异流光:"谁指使你来的?"
翠儿表情挣扎了一瞬,突然口吐白沫,抽搐着倒地。我上前查看,发现她已气绝身亡,嘴角渗出黑血——齿间藏了毒囊!
"死士。"云殷沉声道,"萧瑜谨这是要赶尽杀绝。"
我翻检翠儿的衣物,从夹层找出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贵妃宴,六皇子,移魂,杀。"
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萧瑜谨不仅要六皇子的命,还要借他的壳子重生!难怪前世六皇子暴毙后,萧瑜谨突然对玄门术法产生兴趣,原来是在修炼这等邪术!
"能解吗?"我问云殷。
他凝神感知片刻:"需要找到被施术的傀儡。移魂术需以活人为容器,那傀儡此刻应该就藏在东宫。"
我攥紧字条。前世萧瑜谨能顺利登基,恐怕就是因为六皇子死后,他操控着傀儡演了场兄友弟恭的戏码,骗过了病重的父皇。
"三日后..."我望向东宫方向,"该做个了断了。"
云殷忽然从身后环住我,下颌抵在我发顶:"我会护着你。"顿了顿,又轻声补充:"就像...上一世一样。"
我心头巨震,转身望进他金色的眼眸:"你记得前世?"
他却露出茫然神色:"什么前世?"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银发上洒下细碎光斑。我忽然不确定了——方才那话是巧合,还是他记忆深处的回响?
窗外渐露曙光。我收起龙涎香,将翠儿的尸体交给云殷处理。他指尖泛起金光,点在翠儿眉心,那具尸体竟渐渐化作荧光消散。
"天神不该滥杀凡人。"他神色黯然,"但我更不愿看你受伤。"
我握住他的手,发现那些神纹已褪至腕部,想必是龙涎香起了作用。只是不知他这银发金眸的模样,何时能恢复如常。
"云殷。"我忽然问,"若我不是谢容容,你还会这样护着我吗?"
他怔了怔,竟笑了:"你就是你。"手指轻点我眉心,"我认的是这里面的魂光,不是皮相。"
这话听着耳熟。前世濒死时,似乎也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可惜记忆太过模糊,就像握在手中的沙,越是用力,流失得越快。
晨光熹微时,我靠在云殷肩头浅眠。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他轻声说:"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你死在眼前。"
语调哀戚,仿佛历经千年的忏悔。
【续第19章】 章名:浮舟沧海,与君同归
一
冬末的帝京,积雪未消。 我与云殷并肩立于城楼,看万家灯火。六皇子登基后,大赦天下,昔日禁苑成了百姓可游的御苑。风从朱雀大街吹来,带着糖炒栗子的暖香,也吹散了我心里最后一丝阴霾。
“阿殷,”我侧首望他,“你说要带我去的地方,可还作数?”
少年神明换去了宫装,只着素白长衣,银发用一根乌木簪松松挽起。他低头替我拢了拢狐裘,声音轻而笃定:
“天地阔大,皆可去得。”
二
离京那日,没有百官相送,只有一辆青篷马车、两匹瘦马。 帘外是细雨,帘内是我与云殷。案几上摊着一张潦草的地图——东海有鲛人织绡,南疆有凤凰栖梧,西域有三十六国走马,北疆有雪原可纵狼。
我指尖划过地图,笑问:“先去哪?”
云殷握住我的手腕,掌心温度比常人高些:“先去江南,你前世说过,想看三月桃花。”
我愣住。前世我死在和亲路上,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他却垂眸,耳尖微红:“……我在你梦里看见的。”
三
江南果然桃花如雨。 我们赁一间临水小院,晨起推窗,便见粉霞万顷。云殷用神力替我催开一枝早桃,插在鬓边。花瓣落在他的银发上,像雪里落了霞。
夜里,我们并肩躺在乌篷船头,看星子一颗颗跳进水里。 我半醉,伸手去捞,却只捧起一捧碎光。云殷低笑,指尖一点,碎光化作萤火,绕着我们飞舞。
“阿殷,”我轻声问,“做神明,是不是要守很多规矩?”
他沉默片刻,道:“从前是。如今,我只守你。”
四
三个月后,我们在蜀中听人说,北疆雪原出现异象——极光昼现,似有巨兽苏醒。 云殷听后,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金色。我知道,那是他身为神明的职责在召唤。
“想去便去。”我主动道,“我陪你。”
他摇头,银发在夜风里微动:“此行凶险,你留在蜀中……”
我抬手按住他的唇,笑里带了几分前世的倔强:
“云殷,别再让我等。”
五
北疆的风雪比记忆里更烈。 我们踩着没膝的雪,终于抵达极光之下。冰原中央,一座古老祭坛破雪而出,坛心封印着一缕漆黑雾气,正不断冲撞符阵。
云殷抬手,神力化作光链,与黑雾相抗。 我听见他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金红神血。那雾气却趁机缠上我的手腕,带着蚀骨冰寒。
“容容!”云殷眼中第一次露出惊惶。
我咬牙,抽出袖中匕首——那是离京时他亲手为我削的桃木柄。 一刀划破掌心,鲜血滴在祭坛,竟与黑雾同根同源。我恍惚记起,前世我死时,它曾钻进我的伤口,随我轮回。
原来,我才是阵眼。
六
云殷抱住我,神力不要命地灌入我体内,银发瞬间枯白。 我抬手抚过他的眉心,声音轻得像雪落:“别哭,神明不该哭。”
他却将脸埋在我颈窝,声音哽咽:“我守了你三世,不是为了再失去一次。”
我闭上眼,想起第一世:我是战死的女将,他是为我挡箭的小兵;第二世:我是和亲的公主,他是替我赴死的暗卫;第三世:我是谢容容,他是云殷。
每一世,他都为我违逆天命,于是被罚入轮回,与我同苦。
这一世,该我还他了。
七
我主动以血为引,将黑雾召回体内。 剧痛中,我看见云殷疯了一般想替我承受,却被祭坛弹开。 最后一刻,我握住他的手,将神力与记忆一并渡给他。
“阿殷,”我轻声道,“这次换我护你。”
光柱冲霄,风雪骤停。 我失去意识前,听见他嘶哑的誓言:“你若敢死,我便毁了这三界给你陪葬。”
八
再睁眼,已是一年后。 江南桃花又开,我躺在熟悉的小院里,鬓边别着一枝将谢未谢的桃。 云殷伏在榻边,银发恢复光泽,只是眼尾多了一粒朱砂痣,像一滴未落的泪。
见我醒来,他整个人僵住,随即红了眼眶。 我伸手碰了碰他的眼尾,声音沙哑:“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
他握住我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声音低而虔诚:
“天道允我,以神骨换你凡胎。从今往后,你不再是阵眼,你只是我的妻。”
九
我们终究没有走遍四海。 云殷说,人间四季,他已陪我看过三季,剩下一夏,留待来生。
我们在江南成婚,只请了三五渔樵。 洞房花烛夜,他替我卸下钗环,银发与我青丝交缠。 我听见他在耳边轻声道:
“浮舟沧海,与君同归。”
十
多年后,蜀中老翁偶尔提起: “那临水小院曾住过一对神仙眷侣,男子银发金眸,女子眉目如画。他们春日酿酒,夏夜捉萤,秋来扫叶,冬则拥炉。后来有一日,桃花尽谢,二人携手而去,再无人见过。”
“只余一枝桃木簪,插在院前,年年自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