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和老王二十年的棋友，说散就散了。就因为上周五下棋时，老王随口说的一句：“你这臭棋篓子，跟你儿子一个样。”

当时老张捏着“车”的手停在半空，然后轻轻放下棋子：“今儿状态不好，先回了。”那盘棋没下完，老张再也没来过小区凉亭。

他俩以前好得能穿一条裤子。退休后天天在凉亭下棋，老张总带两个保温杯，一个泡枸杞，一个装凉白开。老王爱吃花生，每次都带两包，分老张一包。有时候下到天黑还不尽兴，就打着手机手电筒继续。

我搬家过来三年，看他们下了三年棋。老张棋风稳，爱走防守；老王性子急，就爱进攻。为这事没少拌嘴，但吵完照样一起蹲路边抽烟。

直到那天老王提起老张的儿子。

老张儿子前年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那段时间老张把养老钱都搭进去了，天天骑着电动车往儿子家跑。有回我半夜下班，看见他坐在便利店门口吃关东煮，手机亮着，是和儿子的聊天界面。

这些事老张只跟老王说过。老王当时拍胸脯：“缺钱说话，我这儿有闲着的。”

可那天不知道怎么了，老王看着老张走错一步棋，突然就笑了：“你这臭棋篓子，跟你儿子一个样。他要是有你一半稳当，也不至于把买卖做黄了。”

凉亭里另外两个观棋的大爷瞬间安静了。老张没说话，把棋子一个个收进铁盒，盖好盖子：“家里炖着汤，先走了。”

后来老王照常来凉亭，但总是一个人。他摆好棋盘，左边放自己的紫砂茶杯，右边还摆着老张的保温杯。等到下午四点，太阳西斜了，再把保温杯收起来。

上周我去老张家送物业通知，他正在阳台浇花。那盆君子兰长得特别好，叶片油亮。他说是老王送的，当时两人一起在花市挑的。

“老王昨天来找我了，”老张修剪着枯叶，“说他闺女要结婚，请我去喝喜酒。”

我问他去吗。他摇摇头，指着君子兰：“这花娇贵，水多了烂根，水少了枯叶。跟人相处一样，得刚刚好。”

昨天路过凉亭，老王一个人在下棋，左手跟右手较劲。我坐下陪他杀了两盘，他心不在焉，总往小区门口看。

“老张最近怎么样？”他终于忍不住问。

“挺好的，天天在阳台侍弄那盆君子兰。”

老王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盆啊……去年冬天差点冻死，是他硬给救活的。”

棋下到一半，下雨了。老王收拾棋盘时，从布包里掏出个旧保温杯：“你帮我把这个还给他吧，就说……就说我买了个新的，这个用不上了。”

我接过保温杯，发现杯底贴了张便条，上面写着：“枸杞别泡太久，超过两小时就酸了。”字迹有点晕开，像是被水打湿过。

今天遇见老张，他正带着小孙女在广场玩。孩子跑着跑着摔了一跤，他赶紧扶起来，拍拍土：“没事，爷爷在呢。”

我把保温杯给他，他拧开杯盖看了看，没说话。小孙女扯他衣角：“爷爷，我想吃冰激凌。”

他弯腰抱起孩子：“好，爷爷带你去买。”

走了两步，他回头说：“告诉老王，我孙女下个月幼儿园毕业典礼，他要是有空……就来看看吧。”

保温杯在他手里晃了晃，阳光照在不锈钢杯壁上，有点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