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嫌我不是男孩,狠心将我推给大伯家,只为追逐那梦寐以求的儿子。
大伯一家视我如己出,倾尽心血养我长大,给了我从未奢望的温暖。
我学会了坚强,咬牙考上大学,日子终于有了光亮。
可就在我以为能摆脱过去时,父亲却厚着脸皮找上门来。
他醉态可掬,拍着我的肩,语气像在讨债:“儿子不争气,爹老了,全靠你养老!”
01
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父亲对我的冷漠像冬天的寒风,刺得我心底发凉,因为他想要个男孩,而我偏偏是个女孩,成了他眼中的遗憾。
每次城里的堂哥们回村,父亲的脸上就像绽开了花,笑得合不拢嘴,忙着让母亲杀鸡宰鸭,摆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他们,像是迎接什么贵客。
他会把堂哥们扛在肩上,满村子转悠,逢人就得意地炫耀:“这是我城里的儿子,长得像我吧?瞧这眉眼,多精神!”
可对我,他连一个笑脸都不肯给,仿佛我只是家里多余的影子,连呼吸都让他觉得碍眼。
我稍有差错,比如不小心打翻了碗或者踩脏了刚扫的院子,他的眼神就冷得像冰,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再闯祸,我就把你送走!”他语气里满是厌烦,像是随时要把我扔到村外的山沟里。
“生你之前,真该去医院做个检查。”他常这样抱怨,声音里夹杂着对命运的不满和对我的责怪。
母亲怀我时,村里人都说她肚子尖尖,准是个男孩,个个拍着胸脯说这是老天爷的保证。
有人劝父亲去医院做B超,确认一下性别,可他舍不得花那几十块钱,还信誓旦旦地说母亲爱吃酸的,肚子里的肯定是儿子。
他甚至梦到爷爷托梦,笑着说家里后继有人,乐得他半夜醒来还在傻笑,盘算着给儿子取个响亮的名字。
结果我呱呱坠地,是个女孩,他失望得像丢了魂,整整三天没跟母亲说一句话,村里人都说他被气得病了一场。
村里有些闲人总爱拿我开玩笑,半真半假地说:“不听话,你爸妈就把你卖到山里,给人家当童养媳!”
他们觉得这是逗趣,可我却怕得夜夜做噩梦,梦见自己被装在麻袋里,扔到黑漆漆的山洞里。
为了不被送走,我拼命讨好父母,学会了察言观色,生怕一不小心又惹父亲生气。
有一次我不小心被开水烫到,手背红得像煮熟的虾,我咬紧牙关不敢哭出声,怕父亲听见又骂我没用。
小贩卖冰棍的声音从村头飘来,甜甜的吆喝声让我喉咙发紧,可我从不敢吵着要,怕父亲说我在浪费他的钱。
六岁的我学会了烧火做饭,柴火呛得眼睛疼得像针扎,可我还是蹲在灶台前,认真地扇着火。
我还给父亲端洗脚水,小心翼翼地捧着盆,生怕洒出一滴水让他不高兴。
有一次收稻子,我被草丛里一条青蛇咬了一口,半条腿肿得发紫,疼得我直冒冷汗。
母亲红着眼给我上草药,哽咽着问:“疼不疼?还好蛇没毒,不然我可怎么跟你爸交代。”
父亲却皱着眉,站在一边冷冷地说:“那么大条蛇你看不到?眼睛是摆设吗?整天就知道添乱!”
我怕他又提送我走的事,赶紧忍住泪水,挤出一丝笑说:“妈妈,我一点都不疼,我还能下田干活。”
母亲心疼地让我留在家做饭,可我没控制好火候,米饭烧糊了,锅底黑得像炭。
父亲吃到苦饭粒,气得甩了我一耳光,脸颊火辣辣地疼,像被烙铁烫过。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生你有什么用?”他怒吼着,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像刀子割在我心上。
母亲替我辩解,声音带着哭腔:“她才六岁,还小呢,你别对她这么凶。”
父亲更生气了,转头冲母亲吼:“六岁了还这样?你肚子怎么没动静?非要我在这村里抬不起头吗?”
“你没听见村里人怎么说?没儿子我就要绝后了!”他的声音里满是绝望,像在怪母亲没给他生个男孩。
村里修族谱,家家户户都要出钱,可轮到我们家,有人阴阳怪气地说:“李元就不用出了,他哥出就行。”
“他没儿子,根都断了,还要他出钱干嘛?”这话像根刺,扎进了父亲的心。
他当众只是笑了笑,装作不在意,可回家后,他关上门喝闷酒,喝多了就摔碗砸凳子,发泄心里的怒气。
有一次他挥拳要打母亲,我和姐姐连忙上前护着她,姐姐拉着母亲往后躲,我挡在前面。
父亲一脚踹在我胸口,怒吼:“滚开!你个赔钱货!”
“你要是个男孩,我至于受这份气吗?”他的眼神像要把我吞下去,吓得我浑身发抖。
母亲把我俩推进小房间,自己承受父亲的怒火,隔着破旧的木门,摔打声像雷声在我耳边炸响。
母亲哭着说:“是我不想生儿子吗?你不肯花钱做B超,现在全怪我!”
“二妮都生下来了,我还能怎么办?”她的声音里满是无奈,像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
姐姐比我大四岁,她皱着眉,低声对我说:“你没出生时,他们从不吵架,家里安静得很。”
“要是没你,家里就不会这样。”她的话像一把刀,狠狠插进我心里。
我缩在黑暗的房间,月光从破窗子漏进来,冷得像刀片,刺得我心底生疼。
我是个女孩,是家里的老二,这像是我的原罪,注定要背负所有人的失望和责骂。
母亲的脸肿了,腿也瘸了,我哭着跟她说:“对不起,我不是男孩,让你受苦了。”
母亲摸着我的头,叹了口气:“要是我有很多钱就好了,能带你和姐姐离开这,去城里过好日子。”
她没说钱能做什么,但我知道,她也想逃离这压抑的家,可她和我一样无能为力。
我开始更努力地干活,想让父亲多看我一眼,哪怕只是点点头也好。
我每天早起喂鸡,扫地,连灶台都擦得发亮,锅碗瓢盆收拾得整整齐齐。
可父亲还是冷着脸,像没看见我的努力,偶尔瞥我一眼,眼神里还是那股嫌弃。
有次我帮他挑水,扁担压得肩膀生疼,不小心摔了一跤,水洒了满地,桶都滚到沟里。
他瞪着我说:“笨手笨脚,干啥啥不行!白养你这么多年!”
我低头擦掉眼泪,默默捡起水桶,咬着牙继续挑水,手掌磨出了血泡也不敢吭声。
姐姐也开始疏远我,觉得我抢了她的活,抢了父母的注意,哪怕那注意只是责骂。
她故意把我的碗藏起来,害我吃饭时手足无措,只能用手抓着吃,烫得满手红痕。
“二妮,你在这碍眼得很。”她冷冷地说,眼神像陌生人一样疏远。
我不敢还嘴,只能默默把碗找回来,藏在床底下,生怕她再藏一次。
村里的孩子们都去上学了,可我只能在家干活,因为父亲说女孩子读书没用,早晚要嫁人。
我偷偷捡了姐姐不要的课本,晚上躲在被窝里借着月光看,字认得不多,可我总想学点什么。
有天夜里,父亲发现我在看书,抢过去扔进灶里烧了,骂道:“学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多干点活!”
我看着书烧成灰,眼泪掉下来,可我不敢哭出声,怕又惹他生气。
村里来了个收废品的老人,他说城里有学校专门收女孩,学费也不贵。
我鼓起勇气跟母亲说:“我想去上学,我会自己赚学费,不会让爸花钱。”
母亲犹豫了很久,偷偷塞给我几块钱,说:“别让你爸知道,去问问那老人学校在哪。”
我攥着那几块钱,像攥着一条通往新世界的绳子,心里第一次有了点希望。
可我还没来得及找那老人,父亲就听到了风声,晚上回家把我揪到院子里。
“你还想上学?做梦呢!”他吼着,扬手又是一巴掌,打得我耳朵嗡嗡响。
“女孩子家,老老实实干活,等着嫁人就行,学那些没用的干什么?”
母亲想拦他,可他推开母亲,瞪着我说:“再敢提上学,我就真把你送山里去!”
我咬着嘴唇,忍住眼泪,心里的那点希望像被风吹散的火苗,灭得干干净净。
可我还是偷偷藏了半本课本,藏在屋顶的瓦片下,每天晚上等大家都睡了才拿出来看。
我知道,读书可能是我唯一的出路,哪怕这条路现在还看不到尽头。
02
父亲和母亲的关系越来越僵,家里气氛冷得像冰窖,连呼吸都觉得沉重,仿佛空气里都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姐姐对我的敌意像野草一样疯长,动不动就冷嘲热讽,话里带着刺,让我无处躲藏。
我每天活在自责的阴影里,觉得自己是家里的累赘,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来责骂。
我学会了洗衣服、喂猪,甚至帮母亲补衣服,指尖被针扎得全是小洞,可我从不敢喊疼。
可无论我多努力,父亲的眼神还是冷冰冰的,像冬天的河面,冻得我连一丝温暖都找不到。
姐姐常站在一旁,抱着手臂冷笑:“你干这么多,爸也不会喜欢你,省省力气吧。”
我心里酸得像吃了整整一筐柠檬,喉咙哽得说不出话,可我不敢反驳,只能低头继续干活。
我只能更卖力地干活,盼着能换来父亲哪怕一点点认可,哪怕只是一个不那么冷的眼神。
一个多月后,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像黑夜里突然亮起的一盏灯,让人既惊喜又不安。
那天吃饭时,母亲突然捂住嘴,脸色苍白地跑出去吐了,碗里的饭都没来得及咽下。
她怀孕了!父亲的脸上终于绽开笑容,像久旱的土地迎来了雨水,笑得眼角都起了褶子。
他每天小心翼翼地摸着母亲的肚子,嘴里念叨着:“我的乖儿子,你可得争气啊!”
母亲也满心期待,轻轻拍着肚子说:“这次一定要给你们生个弟弟,家里总算能热闹起来。”
可那时计划生育抓得严,村里妇女主任像老鹰一样盯着每家每户,生怕谁家偷偷多生一个。
母亲低声说,隔壁王婶怀孕八个月被发现,硬被拖到医院,孩子生下来还有气,却被塞进塑料袋扔到河里。
我听后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筷子都掉在地上,脑子里全是那个孩子的哭声,夜里都不敢闭眼。
父亲拉着我和姐姐,眼神严厉地叮嘱:“绝对不能说出去,听到没有?谁敢漏一句,我就打断她的腿!”
为了保险,父亲这次咬牙花钱,带着母亲去镇上的黑诊所做了B超,偷偷确认孩子的性别。
结果出来,是个男孩!父亲高兴得像中了彩票,回家路上哼着小曲,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那天他喝了半斤白酒,脸红得像关公,兴奋地喊:“我李元要有儿子了!老李家有后了!”
“看谁还敢说我家绝后!”他的声音大得隔壁都能听见,像是憋了多年的气终于吐了出来。
母亲赶紧捂住他的嘴,紧张地说:“小声点,别让人听见,村里多的是爱打小报告的!”
村里总有些人爱嚼舌根,举报别人来显自己的正义,恨不得全村都知道他们的功劳。
我比谁都盼着弟弟出生,觉得只要弟弟来了,父亲就会喜欢我,哪怕只是分给我一点笑容。
我开始帮母亲干更多活,挑水、劈柴、洗碗,生怕她累着肚子里的弟弟,坏了全家的希望。
我甚至学会了熬鸡汤,偷偷加点从山上采的枸杞,想给母亲补补身子,让弟弟健健康康。
母亲摸着我的头,眼睛湿润地说:“二妮,你真懂事,妈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可父亲还是没正眼看我,只是皱着眉催母亲:“多吃点,别饿着我儿子,别的都不重要!”
可没几天,姐姐跟小伙伴玩游戏时吵了起来,事情就像脱缰的马,彻底失了控。
一个男孩输了,气急败坏地冲姐姐喊:“你赢了又怎样?你们家没儿子,早晚没人给你撑腰!”
姐姐气不过,脸涨得通红,脱口而出:“谁说我没弟弟?他在我妈肚子里,马上就出生了!”
这话像长了翅膀,飞得比风还快,第二天就传到了妇女主任赵桂兰的耳朵里。
没多久,赵桂兰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冲到我家,气势汹汹地说要带母亲去“检查”。
父亲扛着锄头堵在门口,眼睛瞪得像铜铃,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赵桂兰,你敢动我老婆,我明天让你儿女没命!”他咬牙切齿,像是随时要跟人拼命。
“你有儿有女,就要断我家的根,你不怕报应吗?”父亲的声音里满是怒火,震得院子里的鸡都吓跑了。
赵桂兰毫不示弱,叉着腰喊:“我在执行国家政策!你不配合就是犯法,我可以送你去坐牢!”
双方僵持不下,院子里的气氛像绷紧的弦,随时都要炸开,邻居们都躲在远处偷看。
眼看人多势众要强行带走母亲,父亲突然转头指向我,眼神冷得像刀子。
“谁说我违反政策?二妮不是我亲生的!”他的声音大得像雷,震得我脑子一片空白。
“她是我从外面捡来的,没上户口!我家还有生儿子的指标!”他这话像把刀,直插进我心窝。
所有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刺向我,邻居们的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眼泪涌上来,想喊一声“爸爸”,想问他为什么这么说,可嗓子像被堵住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闭嘴!我不是你爸,明天就送你走,别在这碍眼!”
我看向母亲,她红着眼冲我摇摇头,眼神里满是无奈和心疼,可她没说一句话。
“爸爸”“妈妈”,多简单的称呼,可我喊不出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
明明我没做错什么,却被当众抛弃了,心像被撕裂成碎片,疼得我喘不过气。
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疼得钻心,可我不敢抬头,怕泪水掉下来被人笑话。
妇女主任不信父亲的话,皱着眉说:“你当我傻?胡扯也得有个限度!”
这时奶奶拄着拐杖走出来,嗓门大得震天响,像要把屋顶掀翻。
“二妮是我家老大李明的女儿,寄养在乡下!哪来的亲生?”她瞪着赵桂兰,气势压人。
“明天我就让老大把她接走!你再闹试试!”奶奶用拐杖敲地,震得尘土飞扬。
“当年闹饥荒,你爸要不是喝了我一口粥,早死了!想动我儿媳妇,先让你爸把命还我!”
奶奶的话像炸雷,震得所有人都愣住了,连赵桂兰都哑口无言,脸上挂不住。
妇女主任没再坚持,带着人悻悻离开,嘴里嘀咕着:“这事没完,我会盯着你们!”
我站在院子里,风吹得我发冷,心更冷,像掉进了冰窟窿,怎么都暖不起来。
我不知道奶奶说的是真是假,但我怕极了,怕自己真要被送走,离开这个家。
第二天一早,城里的伯父李明真的来了,风风火火地推开院门,皱着眉一脸不耐烦。
他扫了我一眼,说:“我家两个儿子正上初中,忙得要命,我跟秀珍哪有时间照顾二妮?”
“两个女儿挺好的啊,干嘛非要儿子?”伯父的声音里带着点不屑,像在笑父亲的执念。
父亲火了,拍着桌子吼:“你有双胞胎儿子,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拿你家浩然或浩杰换二妮,你愿意吗?”
奶奶用拐杖敲地,声音尖锐:“要不把二妮送去做童养媳,还能拿点钱,省得在这碍眼!”
我坐在屋檐下,赤着脚,夏天的热风吹得我心发凉,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天阴沉沉的,像要下暴雨,我的眼泪也快掉下来了,可我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
我紧紧攥着拳头,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被爱的孩子,哭只会换来更多责骂和嘲笑。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棕叶蝴蝶,这是我花了好几天才学会编的,送给伯母的礼物。
棕叶划破了手,留下血痕,伤口还没好全,可我还是小心翼翼地编完,怕弄坏了。
我鼓起勇气,把蝴蝶递给伯父:“我答应伯母给她编个蝴蝶,学了好多天,可能不太好看,请她别嫌弃。”
伯父低头看我的手,上面满是爬树掰棕叶的血道子、割草的伤口,还有烫伤的红痕。
乡下孩子不金贵,这些伤都靠自己慢慢愈合,可伯父的眼神却软了下来,像有点动容。
他接过蝴蝶,转身走了,头也没回,背影消失在村口的小路上。
我心沉到谷底,以为自己真要被送进山里,变成别人家的童养媳,永远回不了家。
我坐在门槛上,盯着远处的山,脑子一片空白,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可没过多久,伯父竟然又回来了,风尘仆仆,额头还带着汗,像是跑了很远的路。
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语气急促:“快收拾两件衣服,跟我走,要下雨了,路上别耽搁!”
我愣住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母亲已经从姐姐的旧衣服里挑了两件塞给我。
姐姐气得大叫:“那是我的,凭什么给她!她又不是去享福!”
母亲瞪她一眼:“二妮要去城里,穿得破烂多丢人!爸妈总让着你,这回就让一回妹妹!”
母亲摸着我的头,红着眼说:“你去伯父家住一阵子,等弟弟出生,爸妈再接你回来。”
姐姐气鼓鼓地站在一旁,冷笑:“真羡慕你,能住城里的楼房!你肯定开心死了吧?”
我没有开心,我如履薄冰,害怕新生活,怕伯父家也像这里一样,冷得让我无处可躲。
我攥着破旧的包袱,低头不敢看姐姐的眼睛,手里的棕叶蝴蝶被我捏得皱了边。
我跟着伯父上了去城里的车,窗外的村庄越来越远,像一幅模糊的画,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我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样子,只知道从今天起,我得学会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讨好所有人。
03
伯父带我到城里,车刚停在老旧的宿舍楼下,伯母一见我就气得摔了碗,瓷片在地上碎了一地,像我刚到这里的心一样支离破碎。
“李明,你出门时怎么答应的?两个儿子还不够累吗?”伯母叉着腰,声音尖得像刀子,刺得我低下了头。
“你嫌我活得太长,非要再添个孩子?”她瞪着伯父,气得脸都涨红了,像要随时爆发。
“现在就给我把她送回去!”伯母指着我,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仿佛我是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麻烦。
伯父拿出我编的棕叶蝴蝶,拉着伯母进了房间,关上门,低声劝说,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
伯母还在嚷:“收了她就送不回去!样样都要钱,家里哪有余粮养闲人?”
“厂里效益又不好,哪来的多余房间给她睡?”她的声音透着焦躁,像在算一笔怎么也算不清的账。
我放下破旧的小包袱,默默拿起扫把,小心翼翼地清理地上的碎碗,生怕再惹伯母不高兴。
我搬了个小凳子到厨房,站在上面开始洗菜,手忙脚乱地想证明自己不是没用的累赘。
我洗好豆角和空心菜,踮着脚站在凳子上切辣椒,手指不小心被菜刀划破,血珠子渗了出来。
伯母气冲冲地从房间出来,站在我身后,冷不丁地问:“你在干嘛?”声音像鞭子抽在我心上。
我吓得手一抖,刀差点掉地上,赶紧藏起流血的手指,挤出笑脸:“伯母,我会做家务,吃得也少。”
“妈妈说,等弟弟生下来就接我回去,我不会给你们添太多麻烦。”我低声说,怕她嫌我啰嗦。
厨房光线暗淡,伯母盯着我没说话,眼神复杂,像在打量一件不知该不该留下的东西。
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辣椒汁呛得泪水哗哗流,疼得我咬紧牙关不敢吭声。
伯父推推伯母,低声说:“看你吓着孩子了,语气轻点,她才多大。”
我低头擦泪,怕伯母觉得我娇气,赶紧把菜切完,手指的血混着辣椒汁,火辣辣地疼。
傍晚,堂哥浩然和浩杰放学回来了,兄弟俩穿着一样的校服,背着书包挤在门口换鞋。
浩然只是冷淡地对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眼神疏远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浩杰却笑眯眯地摸摸我的头:“二妮,你又晒黑了,像个小黑炭,可比村里可爱多了!”
晚饭时,伯父夹了块肉放我碗里,说:“二妮要住一阵子,你们挤挤,腾个房间给她。”
浩然面无表情,低头扒饭,淡淡地说:“我不想动,房间东西多,挪不开。”
浩杰挠挠头,嘟囔:“我东西也多,书桌都放不下,哪有地方腾啊?”
伯母“啪”地拍下筷子,瞪着他们:“都不动,让二妮睡楼道吗?你们有没有点良心?”
我低头吃饭,筷子夹着米粒的手微微发抖,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自己真被赶到楼道里。
伯母的火气让我不敢抬头,我埋头嚼着饭,咽下去的每一口都像卡在喉咙里。
吃完饭,我抢着洗碗,刷得干干净净,连碗边的油渍都擦得一尘不染,想让伯母满意。
伯母看我忙碌,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嘴里嘀咕:“这孩子倒勤快,就是太倔。”
那天晚上,我睡在浩杰房间的地板上,硬邦邦的木板硌得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浩杰把一条旧毯子扔给我,笑着说:“别怕,慢慢就好了,城里没村里那么多蚊子。”
我攥着毯子角,夜里偷偷哭了,眼泪浸湿了毯子,咸得像我心里的苦。
我不知道弟弟什么时候出生,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家,城里的生活像个陌生的梦,我怕一不小心就醒了。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帮伯母做早餐,手忙脚乱地煎鸡蛋,油溅到手上,烫得起了水泡。
伯母看见了,皱眉说:“你这孩子,干嘛那么拼?烫成这样还硬撑!”
她从抽屉里翻出药膏,粗手粗脚地给我抹上,语气缓和了不少,像是带了点心疼。
我低头笑笑,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闷闷的,却又有点暖。
我在城里上了学,老师夸我字写得工整,作业每次都得优,同学都说我像个小大人。
可每次开家长会,伯父伯母都说厂里忙,没空来,我看着同学的父母,心里羡慕得发酸。
“我可以睡沙发,我喜欢睡沙发。”我小声跟伯母强调,生怕她嫌我占了浩杰的房间。
吃完饭,我赶紧擦桌子,洗碗,还帮哥哥们把房间扫干净,恨不得把每块地板都擦出光。
老式的暗红色沙发硬邦邦,铺了毯子还是硌得慌,睡一晚腰酸得像被锤子敲过。
客厅没开灯,月光洒在我身上,冷冷的,像村里夜晚的河水,让我心底发寒。
城里的夜晚没有蛙鸣,没有鸟叫,只有远处汽车喇叭声,尖锐得像在提醒我是个外人。
我的心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咚咚咚,像在敲一扇没人开的门。
我害怕吵到伯父一家,总是小心翼翼,走路都踮着脚,生怕地板吱吱响。
吃饭时,我只盛半碗饭,菜也尽量少夹,筷子在青菜和豆腐间打转,不敢碰肉。
我不敢主动夹肉,怕伯母觉得我贪吃,怕她觉得我吃得太多,占了他们的口粮。
我学会了用煤气灶,火苗窜起来时吓得我心惊,差点把锅烧焦,手忙脚乱地关火。
我还学会了用洗衣机,按钮多得让我眼花,第一次按错,衣服泡了一晚上都没洗完。
拖地时,我用新式拖把,拖得地板亮晶晶,连伯母的影子都能映出来,她看了也没吭声。
哥哥们上学后,我把他们的窗户擦得一尘不染,玻璃透亮得像没有装一样。
我怕他们嫌我吵,除非他们开口,我从不主动说话,安静得像个哑巴,生怕被赶走。
伯父说白天我可以看动画片,电视就在客厅,遥控器摆在茶几上,随手就能拿。
可开电视费电,我一次也没碰过遥控器,宁愿盯着墙上的裂缝发呆也不敢浪费。
有天我看到浩然和浩杰的球鞋脏得不成样子,鞋底全是泥,鞋面磨得发白,像被狗啃过。
我花了一整天,用肥皂把两双鞋刷得雪白,鞋带都拆下来搓得干干净净。
伯母下班回来,看到鞋子突然哈哈笑,笑声在狭小的客厅里回荡,吓了我一跳。
我愣住了,不知道她为什么笑,站在厨房门口,手还滴着肥皂水,低头不敢吭声。
浩然和浩杰回来后,我才明白原因,伯母指着鞋笑:“二妮把你们鞋刷得像新的,省了买鞋的钱!”
浩然皱眉,没说话,眼神复杂,像有点不高兴又不好意思说。
浩杰嚷嚷:“二妮,你在家看电视不好吗?干嘛刷我的鞋,我还想换新的呢!”
我绞着泡皱的手,小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想买新鞋,我只是想帮点忙。”
浩然瞪了浩杰一眼:“吃你的饭,吵什么!鞋干净点有什么不好?”
浩杰抱着伯母的胳膊,撒娇说:“妈,给我买新鞋吧,这双太旧了,走路都没面子!”
伯母从包里掏出钱,笑着说:“鞋子不买,但给你们点零花钱,省着点花!”
伯父和伯母在造纸厂上班,厂里效益不好,听说拖欠了一年工资,这次卖设备才发了三个月。
伯母给浩然和浩杰一人两块钱,然后拉上包,动作快得像怕谁抢走似的。
伯父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点责怪,像在说她偏心,忘了还有我这个外来的孩子。
伯母轻哼一声,抽出一块钱塞给我:“拿去吧,别说我不给你。”
一块钱对我来说像座金山,我从没拿过这么多,攥在手里像捧着个宝贝。
我赶紧推回去:“伯母,我不要,我吃得少,不会花你们钱的。”
伯父摸摸我的头,笑着说:“拿着,你干活多,这是你应得的,别跟我们客气。”
“伯母这只铁公鸡,难得拔毛!”他打趣道,惹得伯母气得掐了他一把,嘴角却偷偷上扬。
伯母特别节约,夜里上厕所从不开灯,摸黑走路像个影子,安静得吓人。
她用淘米水洗菜,洗菜水再冲厕所,家里的水桶从不浪费一滴水。
家里的空瓶子都种上了葱和蒜苗,阳台上绿油油一片,像个小菜园。
废纸和旧铁皮她都攒着,攒够了卖废品,换来的钱她都塞进一个铁盒子里。
买菜时,她总挑最便宜的,还顺手拿几根葱,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有天吃饭,伯父说隔壁宿舍楼昨晚遭了贼,好几家丢了钱和东西,城里小偷特别多。
伯父家在四楼,没装防盗窗,伯母听后警觉起来,皱着眉说:“明天我得把钱存银行,太晚了没去成。”
吃完饭,浩杰拿钱下楼买吃的,笑着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摇摇头,攥着那一块钱不敢花。
那钱虽在我手里,可我总觉得不属于我,像借来的,迟早要还回去。
没一会儿,浩杰回来,塞给我一根棒棒糖,甜得我鼻子一酸。
“哥请你吃,下次别给我洗鞋了!”他压低声音说,像是怕浩然听见。
浩然斜他一眼,浩杰赶紧捂住口袋:“你有钱,别抢我的!我可没多余的!”
因为洗鞋惹哥哥们不高兴,我晚上睡得不安稳,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伯母的脸色。
半夜,我迷迷糊糊听到窸窣的声音,像老鼠在地板上跑,细碎得让人心慌。
月光暗淡,我揉揉眼睛,看见客厅窗户竟然开了,风吹得窗帘轻轻晃动。
睡觉前我明明关好了,怎么会开?我心跳得像擂鼓,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试探着喊:“浩杰哥?”声音小得像蚊子叫,生怕吵醒伯父一家。
乌云散开,月光洒进来,我看清了一个瘦小的人影站在门边,手里抓着伯母的包!
他正伸手开门,动作轻得像猫,我心脏一紧,脑子里炸开一声响:是小偷!
04
我来不及多想,从沙发上跳起来,拽住那个包。
“抓小偷!抓小偷!”我扯着嗓子大喊。
小偷已经打开门锁,急得抽出匕首划向我手臂。
一阵剧痛,鲜血从手臂涌出来。
可我死死拽着包,咬牙不肯松手。
小偷气急败坏,举起刀想再捅我。
就在这时,主卧门开了,伯父怒吼着冲出来。
“敢伤我侄女,我弄死你!”他声音像炸雷。
小偷吓得扔下包,推开门就跑。
伯父和浩杰喊着追出去,浩然一把拉起我。
他扯下枕巾按住我的伤口,翻出药箱找纱布。
伯母急匆匆跑出来,看到我满手臂的血,气得大骂。
“你脑子坏了?他有刀,你还跟他硬拽?”
“你嫌命长,想早点死是不是?”她声音发抖。
我当时没觉得怕,现在却吓得浑身发抖。
我把包递给伯母,挤出笑:“伯母,工资还在吗?”
伯母愣住了,打开包看了一眼:“钱都在。”
我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
厂里拖了那么久才发工资,丢了得多心疼。
伯母狠狠训我:“下次别这么傻,命比钱重要!”
她接过药箱,帮我包扎伤口,手有点抖。
楼下传来喧哗声,邻居们抓住了小偷。
浩然跑下去看热闹,还狠狠踹了小偷两脚。
没多久,警察来了,把鼻青脸肿的小偷带走。
伯父和几个邻居被叫去录口供,楼下还在热聊。
伯母喊浩然和浩杰回来睡觉,别凑热闹。
我的伤口包好了,我准备缩回沙发上。
伯母一把拉住我:“你伯父还没回来,你跟我睡。”
她的床软得像棉花,我从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
我梦见自己成了公主,睡在云朵一样的床上。
可梦里有人问:“豌豆在哪里?”
我翻来覆去,找不到那个豌豆疙瘩。
我急得满头大汗,突然被惊醒了。
清晨的阳光照在我瘦黑的腿上,刺得眼睛疼。
我不是公主,只是乡下来的二妮。
伯母已经做好早餐,煎了金黄的鸡蛋。
浩然吃完自己的还不够,盯着我的盘子。
我赶紧把盘子推过去:“大哥,我吃饱了,你吃。”
他毫不客气夹走鸡蛋,塞进嘴里。
伯父训他:“二妮昨晚吓坏了,你还抢她的蛋!”
浩然嘴里塞着蛋,含糊说:“不白吃,我让出房间。”
“晚上二妮住我屋,我跟浩杰挤一间。”
浩杰瞪大眼睛:“跟我睡,你问过我了吗?”
浩然咽下鸡蛋,不耐烦问:“那你同意不?”
浩杰张了张嘴,看向伯母求救:“妈,妈……”
伯母没好气:“叫我干嘛?不同意你自己说!”
浩杰不敢吭声,可怜巴巴看了我一眼。
“行吧,二妮不能睡客厅,万一再来小偷咋办。”
我低头攥着衣角,心里暖暖的又有点慌。
我怕自己不配住哥哥的房间,怕惹他们不高兴。
小偷事件后没几天,哥哥们放暑假了。
伯母带他们去买夏装,随手挑了两件短袖。
可她给我选了条粉色裙子,认真得像挑宝贝。
她跟老板磨了半小时,硬是便宜了三块钱。
二十块的裙子对我来说贵得像天价。
我惶恐地推辞:“伯母,我不要,穿姐姐的就行。”
伯母拉长脸:“女孩得有女孩样,穿旧衣像唱戏!”
“厂里的人看见,丢我的脸!”她语气硬邦邦。
浩杰笑着说:“二妮,穿上真好看,像城里人!”
老板娘也说:“别脱了,穿着走,怪漂亮的!”
伯母没说我是她女儿,我也沒辩解。
那一刻,我偷偷想:要是她真是我妈多好。
我能有浩然和浩杰这么好的哥哥。
这是我人生第一条属于自己的裙子。
夏天的风吹过我的小腿,裙摆轻轻飘动。
我的心也像被风吹得飘飘荡荡,幸福得发晕。
伯母下了血本,买了十斤小龙虾做晚饭。
浩杰嚷着要多放辣椒,辣得满头汗。
浩然说:“留一份不辣的,二妮吃不了辣。”
我笑着说:“没关系,我吃辣就多喝水。”
我刚说完,拐过楼梯,看到了母亲和姐姐。
母亲挺着大肚子,拎着一小袋鸡蛋。
她红着眼打量我:“二妮,你瘦了……”
姐姐盯着我的新裙子,眼里满是嫉妒。
伯母把她们迎进屋,母亲抹泪感谢她照顾我。
姐姐走进房间,东摸西看,还翻了衣柜。
“这里不是浩然哥的房间吗?”她酸溜溜问。
“暂时给我住几天。”我小声回答。
姐姐上下打量我,命令道:“把裙子脱下来,我试试。”
我攥紧裙摆:“你穿不下,会扯坏的。”
姐姐伸手扯我拉链:“不试怎么知道!”
我使劲挣扎:“别扯,真的会坏!”
房门吱嘎一声,浩然面无表情站在门口。
“出来玩,别弄坏我屋里的东西。”他冷冷地说。
姐姐像老鼠见了猫,马上安静下来。
浩然走过来,帮我把拉链拉好。
“书桌上有漫画书,我借给你看。”他语气缓和了。
母亲找机会进了房间,拉着我的手掉眼泪。
“二妮,是妈没用,让你受苦了。”她哽咽说。
我摇摇头:“没有,伯母和哥哥们对我很好。”
母亲盯着我问:“厂里前段时间发了工资吧?”
我心里一紧,赶紧说:“我不知道。”
母亲叹气:“他们果然防着你,不告诉你。”
我低头咬唇,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晚饭时,伯母做了不辣的小龙虾给我。
姐姐一个接一个夹,头都不嗦,吃得飞快。
浩杰急了,一边吃一边往我碗里拨虾。
“吃快点,跟吃猫食似的!”他没好气说。
母亲笑着接话:“她在家就这样,小家子气。”
浩杰不高兴:“她是我妹,我得管她!”
姐姐冷笑:“她是我亲妹妹,我们今天要带她回去。”
她话一出口,母亲尴尬地笑了笑。
“这次来有两件事,家里要双抢,我干不了活。”
“想让二妮回去帮忙,忙完还送回来。”
浩然皱眉:“她才六岁,能干啥活?”
母亲笑:“乡下六岁孩子能干不少,割稻、插秧她都会。”
伯母皮笑肉不笑:“挺好,回去好好帮你妈。”
“伺候月子,照顾弟弟,开学后好好读书。”
“寒暑假再来我们家玩。”她语气冷淡。
我的手在桌下绞得发疼,心像沉到谷底。
05
母亲脸色变了,赶紧说:“嫂子,我只是让二妮帮忙。”
“忙完她还回来,你别误会。”
伯母笑了:“弟妹,你当我家是啥?”
“孩子在我这,你叫她回去干活,伺候月子?”
“我花钱养她当劳动力?当我是观音菩萨?”
“我本来就不想养她,你今天带走,以后别送来!”
母亲求助地看向伯父,挤出笑:“我们自己克服。”
“其实我还有件事,收稻子后要买肥料,没钱。”
“想跟你们借点钱,忙完就还。”
父亲爱面子,这种事总让母亲出面。
伯母脸色难看:“厂里拖欠工资,我们也没钱。”
母亲急了:“你们厂不是刚发了工资吗?”
伯母、浩然、浩杰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我。
我慌忙摆手:“不是我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母亲抹泪:“为了生儿子,我吃了多少苦。”
“家里穷,照顾奶奶多难,我不如嫂子命好。”
她催我:“二妮,帮妈求求你伯父伯母。”
“晚稻种不下,你弟弟出生连饭都没得吃!”
以前我不敢违背,红着脸也会小声求情。
可这次,我紧紧抿唇,一句话没说。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承受这种尴尬?
弟弟吃不吃饭,和我有什么关系?
母亲拧我的胳膊:“说呀,你说呀!”
浩杰拉我到身后:“拧她干嘛?她伤还没好!”
母亲听说我为了护包受伤,念叨不停。
伯父抵不过,给了她两百块,说是“借”。
母亲走前把我拉到一边,责骂我。
“你为了护他们的钱,差点丢了命!”
“他们要真疼你,工资得给你一半!”
姐姐酸溜溜说:“才来城里几天,胳膊肘就往外拐!”
“你真以为自己是城里人了?”她冷笑。
我知道自己不是,我流的血跟她一样。
暴躁的父亲,懦弱的母亲,汇成了我的血。
我怎么配做伯父伯母的女儿?
母亲见我红了眼,又抱住我哭。
“是妈没用,没钱交罚款才送你来。”
“你别怪妈,要记得我是你最亲的人。”
我低头不语,心像被撕成两半。
城里的温暖让我留恋,可乡下的家让我痛。
我攥着裙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小小的脑袋,实在想不通亲情到底是什么。
是血缘的牵绊,还是爱的温暖?我弄不明白。
那个夏天,我在城里过得像做梦一样幸福。
热了可以吹风扇,渴了能吃冰镇西瓜。
浩然哥说西瓜心太甜,他不喜欢吃。
他总把最甜的那一口留给我,不用吐籽。
浩杰哥从游戏厅夹了个粉色公主娃娃送我。
我抱着娃娃,开心得像飞到天上。
可夜里,我常常被噩梦惊醒,睡不安稳。
梦里,我陷在泥泞的稻田里,水蛇缠住我的腿。
父亲的责骂声在梦里回荡:“没用的东西!”
我吓得一身冷汗,醒来才发现是梦。
我在城里努力适应,偷偷翻浩然哥的课本。
他的数学书密密麻麻写满笔记,我看得头晕。
我羡慕同学的新书包和玩具,可不敢说。
有次同学问:“二妮,你家在乡下没电吧?”
我脸红得像苹果,低头不敢回答。
放学后,我躲在角落练习城里人的说话方式。
我想让自己听起来不像乡下人,可总觉得别扭。
浩杰哥看见了,笑着说:“二妮,你像电视里的人!”
我羞得捂住脸,他拉我去看街头的糖人摊。
糖人金光闪闪,我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
伯母节约得像守财奴,可对我从不吝啬。
她教我钩毛线鞋,打算冬天拿去卖钱。
我笨手笨脚,钩得手都红了,她没嫌弃。
“二妮,你心细,学得快。”她难得夸我。
我心里暖暖的,像喝了热汤。
晚上,我帮伯母洗菜,切菜时手被刀划了一下。
她赶紧给我抹药,皱眉说:“慢点干,别急。”
我低头笑笑,觉得城里的家比乡下温暖。
06
暑假快结束,伯父在饭桌上提起我的事。
“二妮七岁了,过了暑假该上学,你觉得呢?”
其实去年我就该上学前班,可没户口。
父母嫌学费贵,一直拖着没让我上学。
伯母翻白眼:“当初你带她回来也没问我!”
“送不送她读书,还不是你这家主说了算?”
伯父笑呵呵,翻了好几天字典给我取名字。
他给我取名叫李文茵,得意地说好听。
“文茵寓意文采出众,聪慧高洁!”他眉飞色舞。
浩杰哥靠在门边,酸溜溜说:“给我们取名咋那么随便?”
伯母一巴掌拍他头上:“文武双全,哪里随便?”
“你对这名字不满意?”她瞪着浩杰。
浩杰四处乱跑,赶紧认错:“妈,我错了!”
“我特满意,天下第一好名字!”他嬉皮笑脸。
因为户口问题,上学要交一笔借读费。
附近的小学却说交钱也不收我,气得伯父直瞪眼。
“我钱都交了,凭啥不让文茵上学?”
伯母四处托关系,找到她表妹的亲戚。
那人是校长的小姨子,帮我们说了话。
伯母还带浩然哥去给校长送了烟酒。
浩杰不服:“为啥带浩然不带我?”
伯母横他一眼:“浩然成绩好,是优秀案例!”
“你要是考第一,我也带你去显摆!”
我听着有点害怕,怕跟不上城里同学。
报名那天,老师问:“你会写字吗?会算数吗?”
我低头小声说:“我会写名字,会加减法。”
伯母拍拍我肩膀:“这孩子聪明,学得快!”
我心里一暖,抬头挺直了背。
学校里,我认识了个叫小丽的女孩。
她送我一支彩色铅笔,我开心得睡不着。
弟弟出生,父亲大摆宴席,村里热闹极了。
母亲来信让我回去参加弟弟的洗三宴。
我攥着信,心跳得像擂鼓,怕回乡下受苦。
宴席前,我帮伯母准备菜,切得手酸。
伯母给我扎了个漂亮辫子,夸我像城里人。
我穿着伯母找来的旧棉袄,上面缝了小花。
宴席上,父亲花大钱买了好烟,摆阔气。
村里人夸弟弟好看,说像个福娃。
可我看他皱巴巴,脸上还有层白膜。
母亲喜滋滋说:“有了儿子,看谁还笑我家!”
她拉我的手:“二妮,这是你亲弟,要护着他。”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妈,我有名字了。”
“我叫李文茵,不是二妮。”我声音小但坚定。
来往的客人叫我二妮,我一一纠正。
“我叫李文茵,伯父给我取的。”我认真说。
爷爷叼着烟斗笑:“这名字拗口,谁记得住?”
宴席忙得脚不沾地,伯父伯母也来帮忙。
我在屋檐下透气,父亲走过来揪我耳朵。
“懒货,大家都忙,你在这偷懒!”
“快去灶下帮你姐烧火!”他语气凶狠。
我挣开他,回嘴:“伯母说我是客人,不用干活!”
“我不去!”我扭头跑开。
父亲的骂声追着我,我跑得更快。
我一口气跑到茶山,躲在茶树丛里。
我想起乡下的委屈,眼泪止不住流。
父亲的冷眼,姐姐的嘲笑,像刀子刺心。
我蹲在茶树下,直到鞭炮声停了才回去。
远远看到池塘边围了一群人,拿着棍子捞东西。
浩然和浩杰扶着伯母,伯父要跳进池塘。
我好奇地问:“谁掉池塘里了?”
伯母转头,泪眼汪汪盯着我几秒。
她突然大吼:“小兔崽子,我打死你!”
一个巴掌重重打在我屁股上,疼得我一跳。
原来池塘里飘着块红布,跟我的棉袄颜色一样。
伯父伯母找不到我,以为我跳了池塘。
伯母气得又要打,浩然浩杰赶紧拉住她。
“人没事就好,别吓着二妮。”浩然说。
父亲赶过来,甩手就给我一耳光。
“今天是你弟大喜日子,你故意搞乱子?”
“你就见不得你弟好?”他怒吼。
伯母一把把我拉到身后:“李元,你够了!”
“要不是你让她烧火,她会气得跑出去?”
“我给她扎辫子换衣服,不是来烧火的!”
“她才七岁,有啥错?全是你这当爹的错!”
伯母发起火,连奶奶都要让她三分。
父亲不敢顶嘴,恶狠狠瞪着我。
“你再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村民也责骂我不懂事,瞎跑乱添乱。
伯母推我一把:“滚远点,别在我跟前晃!”
我低头,觉得委屈又害怕。
我蹭到伯母身边,从兜里掏出一把茶树棍子。
“伯母,别生气,我去茶山给你找东西了。”
伯母的耳洞没耳环,平时用茶树棍子穿着。
上个月她丢了那对棍子,浩杰说要帮她折新的。
伯母说必须是冬天干透的茶棍,不然会发炎。
城里没有茶树,我在茶山找了半天。
我挑了粗细均匀的棍子,小心翼翼捧着。
“你看哪根合适?”我仰头问伯母。
伯母的手指在我掌心拨弄,没说话。
我小声说:“等我长大挣钱,给你买金耳环!”
“我快七岁了,很快就长大!”我认真说。
伯母“噗嗤”一笑,眼泪掉在我手上。
“你就会画饼,我老了哪还戴耳环?”
她挑了根棍子折成两截,让伯父塞进耳洞。
剩下的棍子她收进口袋,小心放好。
“收你几根破棍子,还要供你吃喝,我亏大了。”
她牵我的手:“开席了,去吃饭吧。”
村民们看见了,笑着说伯母没白养我。
伯母昂起头:“那当然,她没良心我才不养!”
母亲听说了,酸溜溜地说:“我养你五年,没见你给我找棍子。”
我低头没说话,心里却像被针扎了。
小时候,我用野花给母亲编了条项链。
她嫌弃地说:“这又不是真的,戴啥?”
她随手扔进猪槽,我偷偷哭了一夜。
有了弟弟,父母眼里再没我这个女儿。
可我不难过,因为伯父伯母和哥哥对我好。
幸福的日子像流水,转眼就过了夏天。
我在城里慢慢有了自己的小世界。
可幸福总是短暂,麻烦却接踵而至。
我攥着裙摆,害怕好日子到头了。
07
浩然和浩杰考上一中,是家里的大喜事。
浩然凭成绩,浩杰走体育特长生。
可同一天,伯父伯母被通知要下岗。
快四十岁的他们,从国企下岗像天塌了。
厂里只给一小笔买断工龄的补贴。
这点钱根本不够两个哥哥读高中。
其实早有征兆,厂里工资拖了一年多。
伯母三年没买新衣服,荤菜一周只有一次。
水龙头开到最小,一滴滴接一夜省水费。
我看在眼里,吃饭不敢多夹菜,怕添负担。
我偷偷帮伯母钩毛线鞋,想多卖点钱。
有次钩得手破了皮,伯母心疼地给我抹药。
“二妮,你才七岁,干啥这么拼?”她叹气。
我笑笑:“我想帮家里,少吃点没事。”
乡下那边,弟弟出生后总是生病。
县医院看不好,医生说要去省城检查。
父亲来找伯父借钱,可伯父也无能为力。
下岗流程很快,补贴到手那天晚上。
客厅的灯泡昏黄,伯母数着薄薄一沓钱。
“这点钱,咋供三个孩子读书?”她叹息。
伯父安慰:“走一步看一步,别太愁。”
可他紧锁的眉头,泄露了心里的不安。
我一夜没睡好,翻来覆去想着未来。
第二天,父亲、母亲和奶奶突然来了。
奶奶和伯母向来不对付,从没来过城里。
她拄着拐杖,眼神沉沉地看向我。
“李明,秀珍,你们下岗的事我听说了。”
“我今天来,是帮你们减轻负担。”
伯母冷笑:“妈还有私房钱贴补我们?”
奶奶皱眉:“我哪来的私房钱?”
“我找到条生钱的路。”她一字一句说。
“永胜村的王老五出四万块招童养媳。”
“二妮的八字跟他儿子合得来。”
伯母惊呆:“他儿子傻子,十六岁还不会说话!”
“这咋行?”她声音都高了几度。
奶奶叹气:“正常孩子,谁会出四万块?”
“送二妮过去,你们省下她的开销。”
“四万块,你们拿一万五,李元拿两万五。”
“弟弟去省城看病,你们的钱够浩然读书。”
“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奶奶看向我:“你伯父伯母对你好,你该回报。”
母亲拉我的手,红着眼说:“二妮,妈打听过了。”
“王老五夫妻心善,你不会受太多苦。”
“你离家近,受了委屈我们能帮你。”
“弟弟总是病,妈只有他一个儿子,没办法。”
我心像被刀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却有两个。
所以我可以被轻易牺牲,像件旧衣服。
奶奶说:“我收了五千块定金,你收拾东西。”
“今天就跟你爸去王老五家。”
浩然皱眉:“二妮才七岁,送去做童养媳?”
浩杰急了:“她是我妹,不能送走!”
我低头攥紧拳头,心像掉进冰窟。
我想起乡下的冷眼,城里的温暖。
我不想走,可我能去哪?
现在想想,送孩子去做童养媳太离谱了。
一个小女孩,像商品一样先付定金再付尾款。
可那时候的乡下,这种事并不稀奇。
他们总有理由送走孩子:家里穷、要男孩、治病。
奇怪的是,再穷也不会送走家里的男孩。
伯父和伯母沉默着,母亲拉我的手哭。
“二妮,对不起,妈也没办法。”她泪流满面。
奶奶一遍遍说:“王老五家条件好,你会享福。”
“这是我千挑万选的人家。”她语气坚定。
我眼泪涌上来,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
我甩开母亲的手,冷冷说:“别哭了,我看着烦。”
我宁愿你像父亲一样骂我,也不要假装爱我。
我跑出家门,冲到家属楼后的小水沟旁。
夏天的水沟飘满浮萍,雨后水流湍急。
浮萍随着水流漂走,像没有根的草。
有时候,它们会碰到一块浮木,短暂安稳。
可下一场暴雨,它们还是会被冲走。
冲向满是老鼠和蟑螂的阴沟。
我就是那朵无根的浮萍,逃不过命运。
我在水沟边放声大哭,泪水模糊了眼睛。
不知哭了多久,我抬头看见浩然哥站在对面。
阳光炽热,他的影子长长地盖在我身上。
我胡乱擦掉眼泪,问:“大哥,我能去打工吗?”
“用童工是犯法的。”他语气平静。
我眼泪又涌出来,止不住地往下掉。
“别哭了,你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他们的东西。”
浩杰哥满头大汗跑过来,一把拉起我。
“走,先回家,别在这傻哭!”他喘着气。
“小叔小婶敢卖你,我就去公安局报警!”
“买卖妇女儿童是犯法的!”他声音很大。
浩然哥瞪他一眼:“别乱说,吓着她。”
我低头攥着衣角,心像被针扎了。
墙上的标语写着:买卖妇女儿童是犯法。
可我还是怕,怕自己真的被送走。
08
回到家,伯母满头大汗冲进来。
她上下打量我,抬手给了我后脑勺一巴掌。
“你跑出去干嘛?知不知道多危险?”
“女孩子别乱跑,尤其是水沟边!”她吼道。
伯父和哥哥们赶紧拉住她,怕她再打。
奶奶催促:“时间不早了,收拾东西去王老五家。”
我偷听到奶奶的计划时,心都凉了半截。
那天我帮伯母钩毛线鞋,手指被磨红。
我想多干点活,减轻他们的负担。
可奶奶的话像刀子,割得我心生疼。
邻居大婶听说了,悄悄议论我。
“二妮可怜,乡下人真狠心。”她摇头叹气。
我躲在角落,听见这些话,羞得脸发烫。
浩然哥发现我,递给我一本书:“别听她们乱说。”
“没事看书,学会了字没人敢欺负你。”
浩杰哥塞给我一串糖葫芦:“吃甜的,心情好!”
浩杰哥火了,大喊:“不准带走文茵!”
“拿卖妹妹的钱给我读书,我宁愿不读!”
“我成绩差,能进一中也是沾大哥的光。”
“我可以打工,供大哥和文茵读书!”他眼放光。
浩然哥冷静说:“我不用你供。”
“一中有奖励政策,年级前三免学费还有补贴。”
“我保住成绩,就能不花家里一分钱。”
“我不需要文茵牺牲,也不需要任何人牺牲。”
母亲搓着手:“就算你不花钱,养我们也难。”
“定金都收了,这事不好收场。”她低声说。
伯母看向我,问:“你想跟你妈回去吗?”
母亲眼巴巴盯着我,泪水在眼眶打转。
我避开她的视线,看向伯母,红着眼说:“在我心里,她不是我妈了。”
“你才是我妈,我早就把你当妈了。”
“你们对我好,我都记在心里。”我哽咽道。
“如果你们需要我去王老五家,我就去。”
伯母胸口起伏,伯父别过头悄悄擦泪。
母亲神色复杂:“嫂子,为了浩然浩杰,你说句话。”
伯母冷笑:“凭啥卖我女儿给你儿子看病?”
“要卖也卖大妮,她年龄更合适!”
母亲急了:“大妮脾气大,受不了委屈!”
伯母大吼:“文茵脾气好,就活该被欺负?”
“她认我当妈,你跟计生办也这么说!”
“你要带她走,我就举报,罚款够你喝一壶!”
母亲张口结舌,奶奶跺拐杖:“她是你们负担!”
伯母怒吼:“闭嘴,你个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