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屋前的坡地总在初秋泛出金黄,那是奶奶种了一辈子的小米。每年霜降前,我都会跟着她去地里收谷子,镰刀割过秸秆的脆响里,混着谷穗沉甸甸的坠感。
收回来的谷子要先摊在晒谷场,正午的太阳把谷粒晒得发烫,奶奶戴着旧草帽翻晒,竹耙划过谷堆,扬起细碎的金粉似的谷糠。等谷粒完全干透,就拉去村口的老磨坊脱壳。磨坊的石碾子转了几十年,吱呀声里,糙米渐渐褪去硬壳,露出黄澄澄的小米粒,捧在手里温温的,凑近能闻到淡淡的阳光味。奶奶总要挑拣一遍,把偶尔混在里面的谷壳和碎米捡出来,“好米才熬得出好粥,不能偷懒”。
冬日的清晨,奶奶总在天刚亮时就进厨房。土灶里塞进晒干的玉米芯,火苗舔着锅底,她把淘洗好的小米倒进铁锅,加的是院井里刚打上来的凉水,水量要刚好没过小米两指。“水多了粥稀,少了容易糊”,这是她传了几十年的规矩。小米在锅里慢慢舒展,先是沉在锅底,随着水温升高,渐渐浮起来,冒出细小的气泡。奶奶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长柄木勺,隔一会儿就轻轻搅一下,防止米粒粘在锅底。
熬到半个钟头时,粥的香气就漫开了,先是淡淡的米香,接着变得醇厚,钻进里屋,把还在赖床的我勾起来。这时奶奶会把火调小,让粥在锅里慢慢 “煨”,木勺搅动的频率也慢下来,顺着锅沿轻轻划圈。她总说 “粥要熬够时辰,就像日子要慢慢过”,灶膛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着她眼角的皱纹,也映着锅里翻滚的米油。
等粥盛进粗瓷碗里时,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米油,金黄透亮。我捧着碗坐在灶台边,吹着热气小口喝,米粒软糯,入口带着一丝清甜,咽下去后,胃里暖暖的。奶奶坐在对面,看着我喝,自己却很少先动筷,总说 “你多喝点,这米熬一次少一次”。后来我才知道,坡地种小米费力,年轻人都不愿种了,奶奶守着那几分地,不过是想让我每次回家,都能喝上一口熟悉的粥。
去年冬天回家,奶奶的腰弯得更厉害了,却还是坚持要熬小米粥。看着她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听着木勺搅动粥锅的声响,忽然觉得,这锅里熬的不只是小米,还有一去不返的时光。粥香依旧,只是再喝时,总忍不住想起那些跟着奶奶收谷子、晒小米的日子,想起她那句 “日子要慢慢过”—— 原来最珍贵的味道,从来都藏在这些不起眼的日常里,熬着,等着,伴着岁月慢慢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