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辈子从不信鬼神,可在娘得病后,爹在坟岗前下了跪。
爹求娘去死。
虔诚的恳求得到了灵验。
农历四月初八,娘当着全村人的面选择了自裁。
或许是被逼无奈,或许是心甘情愿,我不得而知。
我只看到,娘在临死之际咧嘴笑出了声。
继而在许久之后,这个笑被人们称为。
最歹毒的笑容。
一
陈红霞,是娘的名字。
相比较来说,人们更喜欢称呼娘为傻霞。
因为在村子里,傻霞的名号可谓是人尽皆知。
这不仅仅是来源于娘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其中更为重要的,是关乎于娘的传闻。
整个向阳村,满姓当头,娘是唯一一个异性人。
有人说娘是早些年被爹拐来的,也有人说娘是盯上了村里的财富,继而找上的爹。
更有离谱的,说什么娘是从地狱爬上来的冤魂,前来索命。
我不明白娘为什么会招惹来这么多的流言蜚语,但我知道,村子里的大多数人都厌恶娘。
这其中包括爹,他对娘的厌恶甚至不加掩饰。
之所以厌恶,大概要从一年前,娘发病开始说起。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却又骤然间风雷呼啸。
娘在田中务农,我坐在田头观望,而田尾刚好挨着坟岗。
我看着俞渐阴沉的天空,劝娘回家,可娘偏要忙完手头的活再走。
继而在几个呼吸后,倾盆大雨哗啦啦落下。
猛烈的雨水瞬间冲垮了坟岗松散的泥土,这些泥土恍如天塌地陷般向着娘袭来。
『快躲开!』
我大声呼喊,却早已来不及。
娘就这样眼睁睁的在我眼前,被泥石给吞噬掉。
事后,我回村寻求帮助。
起初没有人在意,可一听说是坟岗垮了,很多人面色剧变。
于是在村长的带领下,包括爹在内的所有汉子几乎全部赶来。
我指着娘被掩埋的方位,却只有爹一人理会。
其余人则是到处刨土,似乎在寻找什么。
可是过了许久,他们都没有找到。
然后,爹这边有了动静。
咚!
爹手里的铁锹挖到了东西,沉闷的声音让爹赶忙放下铁锹,蹲下身用手扒开粘稠的土渍。
爹以为是娘,我站在一旁看着爹越扒越深,直至黑土变成褐红。
一个裹满头发的脑袋,显露出一角。
血液从脑袋破口处不断流出,这让爹误以为打伤了娘。
慌张中,爹顺着脑袋向下摸索,试图将娘给拖拽出来。
嘭!
然而在一个巨力后,惯性带着爹飞快向后倒去。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也顺势飞上半空,接着在全村人的注视下,掉在了我的身前。
半眯的空洞眼窝,似笑似哭的乌青面容以及下颚处那狰狞又光滑的切口。
这真的只是一颗脑袋!
『啊!』
本能的恐惧致使我尖叫出声,脸色煞白一片。
然而四周的汉子们见到脑袋,却面露惊喜。
尤其是村长,他竟忍不住顶着腐朽的身子,一碰一跳的向我靠近,可见是有多么开心。
只是来到跟前,他刚准备弯腰下捡时,脸上似菊花般绽放的笑容就顿然凝固。
因为一条瘦长的手臂,突然从地下探出,赶在他之前抓住了脑袋。
下一刻,娘的脸从蠕动的泥土中显现,她眼眸混沌,直勾勾的盯着村长。
『老家伙,原来是你们杀光了我的族人,你们把我骗得好惨啊……』
二
作为一村之长,被村里人当面辱骂为老家伙,可以说是威严尽失。
肉眼可见,村长的脸阴的快要滴水。
紧跟着,许多汉子也纷纷发怒。
『贱婆娘,怎么说话的!』
『大喜,你怎么教导的!』
当中有人怒斥娘,也有人责备爹。
面对众怒,爹只能点头哈腰,恳求他们能绕过娘。
然而村长的一票否决,却直接注定了娘的结果。
要遭受村规惩戒。
继而,一群人攥着娘的手脚将她抬起,浩浩荡荡的赶回村里。
没有人去提及娘口中的被骗,这诡异的默契,甚至就连路旁那颗脑袋也装作视而不见……
回到村里,村长立马拿出带刺的皮鞭,向着娘的后背抽去。
啪啪啪……
挥舞的皮鞭在空气中炸响,随之摧拉枯朽般落在肉体之上,留下一道道血肉交杂的可恐鞭痕。
这种惩罚极端痛苦,可娘却执拗的一声不吭。
直至熬到最后,娘满头冷汗的环顾四周后,目光凌厉。
『我要让你们不得好……』
话说一半,有人急忙上前捂住了娘的嘴。
然后,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没料到如此都堵不住娘的嘴。
无奈之中,村长颤动丑陋的面孔,添上一丝狰狞率先开口。
『哼!不知悔改,给我关水牛!』
水牛二字一出,全场静籁。
扑腾!
下一刻,爹径直向着村长跪下,眼中满是哀求。
只因水牛,是一种专门应用于女人身上的刑罚。
我不明白村子里为什么会有这种刑罚,因为它太过残忍。
首先将大型牲畜的肚子剥开,剔除内脏,接着把活人塞进去,然后封死,丢在坟岗内任其自生自灭七天七夜。
这七日,人没有吃喝,一直处于封闭黑暗狭隘的环境中,精神会遭受极大的折磨,绝望的喊叫。
而这种声音在外界听来,就如同水牛的叫声。
最可怕的是,村长在这之上,还要将娘丢进坟岗。
那个地方诡异至极,可从来没有人进去或者出来。
爹不愿娘惨死,所以爹向着村长求饶。
然而村长对此只是淡漠撇了爹一眼,便不再理会。
于是,有汉子们开始行动起来。
爹有心反抗,却没有勇气。
在我的嚎啕大哭中,他只能红着眼,神撕欲裂的目睹了全程……
七日时间,爹每天喝的烂醉如泥,以泪洗面,最后眼泪哭干,他好像也已经彻底放弃。
至于我,在第七日就早早来到坟岗前等候。
我期待娘能活着出来,没想到竟如我所愿。
只是,死寂阴悚的草木之中,娘四肢着地,像是爬行动物般游荡而来。
娘看到了我,却没有像往常般喊出我的名字。
她的脸皮如花瓣绽放,冲我露出邪魅的笑容,挤出尖哑的声音。
『出来了,嘿嘿嘿……』
『他们不敢杀我,他们在害怕,我要是死了,那就嘿嘿嘿……』
三
娘活了下来,这本是天大的好消息,可爹却没有半分喜色。
或许是因为娘傻了,但我总觉得解释不通。
因为在爹见到娘的第一眼,眼里就露出了极深的厌恶。
我看得清楚,那不是嫌弃,而是对一个人日久沉淀到骨子里的厌恶。
相较于其他人厌恶娘,我能理解,但就是无法理解爹为何会变成这样。
对于娘的回来,村里人议论纷纷。
有人说娘其实已经死了,现在回来的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也有人觉得娘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才刚刚好,要比死了还难受。
村长听到这些,很是不悦,严禁众人再讨论。
他表示娘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能活着是她的福分,这件事就此翻过。
可娘,却不愿翻过。
傻了的娘,起初表现的平平无奇,顶多会做一些离谱的事情。
比如,会经常往大山深处跑,时不时坐在坟岗前又哭又笑。
我有一次偷摸着看到,娘在瓦罐里饲养了很多虫子。
这种虫子形态各异,丑陋至极,而且直觉告诉我,它们都有剧毒。
爹也注意到了娘的举动,但并没有声张。
记得村长嘱咐过爹,让他看好娘。
所以,爹在一天发怒,一把抢过娘怀里的瓦罐,然后摔得稀碎。
『啊!该死,你们都该死!』
娘面目癫狂,趴伏在地上试图捡起那些四散的虫子。
然而爹却青筋暴起,赶在娘之前一脚又一脚将这些虫子踩的爆浆。
『滚开!滚开!嘿嘿嘿,不算晚……』
娘怪叫着推开爹的脚,然后竟张开嘴,去啃食地上的粘稠物体。
这一幕看得我反胃,而爹则呆愣原地,紧跟着就是彻底暴怒。
啪!啪……
『你疯了,吐出来!快吐出来!』
这是爹第一次打娘,巴掌不留余力的扇在娘的脸上,扇的娘脸颊崩开,血水从裂口溅出。
可娘却死死咬住那些虫子,接着一口咽下,露出裹满墨绿汁的牙齿笑的斐然。
『对啊,我就是疯了,要是我不疯,那些家伙怎么会失去警惕呢,嘿嘿嘿……』
娘说的话明显含有深意,这一刻我甚至觉得娘在发疯。
而爹与娘对视,晦暗的眼眸里夹杂着落寞,复杂以及心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这之后,娘开始发病。
兴许是吃了那些虫子,导致娘浑身开始变黑变青。
并且,娘更加的颠了。
对于这一切,爹不但没有同情,反而将娘锁在屋子里,没日没夜的殴打。
有一晚,娘突然跑了出去,与村长撞了个满怀,将村长的肋骨都撞断几根。
爹得知后,这晚再次喝得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