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春节前夕，我终于下决心清理父亲的遗物。

父亲去年因肺癌去世，享年62岁。这一年里，我一直不敢碰他的东西，总觉得只要那些物件还在，他就还没真正离开。

但母亲催了好几次，说老房子要拆迁了，该收拾的还是得收拾。

父亲这辈子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几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一摞摞泛黄的技术图纸，还有书桌抽屉里塞得满满当当的老物件——算盘、钢笔、工作证、各种票据。

我一样一样翻着，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掉。

突然，我在抽屉最深处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部诺基亚直板手机，型号3110，深蓝色的外壳已经磨得发亮，屏幕上积了一层灰。

这手机我有印象。2005年左右，父亲用过这个，后来换了新手机，这部旧的就再没见过。

我用袖子擦了擦屏幕，试着按了按开机键，心想估计电池早就废了。

没想到，屏幕竟然亮了！

诺基亚的开机音乐响起，那熟悉的旋律瞬间把我拉回了二十年前。屏幕上出现经典的握手图标，然后是信号格和电池标志。

电量竟然还有两格。

更诡异的是，就在我盯着屏幕发呆的时候，手机突然"嘀嘀嘀"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您有1条未读短信。"

我心跳莫名加速。一部封存了快二十年的手机，怎么会突然收到短信？

手指有些发抖，我点开了那条信息。

发送时间：2005年6月17日，凌晨2点43分。

内容只有一句话："老林，明早7点，老地方见，把那份检测报告带上，事关2000人的命。"

发件人号码显示的是一串本地号码，归属地江城。

我整个人愣住了。

2005年6月17日？那是二十年前的今天！

可这条短信，为什么现在才显示出来？

更重要的是——"事关2000人的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立刻给那个号码回拨过去，电话那头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我又翻看了手机里的其他信息，通讯录里只有寥寥几个号码，都是亲戚朋友。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都已经清空，只剩下这一条。

就好像有人刻意留下了这条线索。

我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2005年，我刚上大一，那年暑假回家，发现父亲变了。

他原本在江城化工厂当技术员，干了快二十年，是厂里的骨干。可就在那年7月，他突然辞职了，转行去了一家小型机械厂做普通工人。

工资少了一半，职位也从技术员降成了车间操作工。

全家人都不理解，母亲为这事哭了好几次，说他脑子进水了，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

我当时也问过父亲为什么，他只是沉默地抽烟，半天才说了一句："有些钱，不能挣。"

后来我再也没追问过，以为是单位改制的问题，很多国企那几年都不景气。

可现在看到这条短信，我突然意识到，父亲当年的辞职，绝不是那么简单。

我打开手机的日历功能，翻到2005年6月。

6月17日那天是星期五。

我又打开电脑，搜索"2005年6月 江城 化工厂"。

搜索结果里，跳出了一条二十年前的地方新闻：

"2005年7月2日，江城市江北化工厂因经营不善宣布破产重组，近2000名职工面临下岗……"

2000人！

短信里的数字，和这条新闻对上了！

我继续往下翻，又看到一条更早的新闻：

"2005年6月20日，江城晚报记者方志强在调查采访途中发生车祸，不幸身亡，年仅35岁……"

记者？车祸？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这两条新闻的时间，都在那条短信之后。

6月17日，有人约父亲"老地方见"，要他带上"检测报告"。

6月20日，一名记者"车祸"身亡。

7月2日，化工厂宣布破产，2000人下岗。

这三件事，会不会有联系？

我立刻给母亲打电话，问她还记不记得父亲有个叫方志强的朋友。

母亲想了想，说："方志强？好像听你爸提过，是个记者，年轻时候跟你爸关系不错，后来就没联系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我敷衍过去，挂了电话。

我又在网上搜索"方志强 江城晚报"，找到了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眉眼间带着股书生气，笑得很灿烂。

照片下方是一段简短的讣告，说他在采访途中遭遇车祸，经抢救无效身亡，事故责任认定为疲劳驾驶导致的单方事故。

单方事故。

疲劳驾驶。

这两个词，怎么看怎么可疑。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突然注意到照片拍摄的背景——那是江城晚报社的大楼。

我记得那栋楼，就在市中心，现在还在。

第二天一早，我直接开车去了江城晚报社。

报社的档案室在三楼，管理员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姐，我说想查2005年的旧报纸，她问我查什么，我说是家里老人去世了，想找找当年的新闻做纪念。

老大姐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带我进了档案室，指着一排排发黄的报纸合订本说："都在这儿了，自己慢慢找吧。"

我从2005年5月开始翻起。

那个年代的报纸，现在看起来特别朴素，黑白印刷，新闻照片都是粗糙的网点图。

我一页一页翻，终于在6月15日那期的社会版找到了一篇文章。

标题是：《江北化工厂排污超标？环保部门介入调查》

署名：本报记者 方志强

文章不长，大概五百字，说的是有群众举报江北化工厂存在偷排工业废水的情况，附近村民反映地下水出现异味，部分村民出现皮疹等症状。记者前往调查，厂方拒绝回应，环保部门表示正在调查中。

文章的最后一句话是："本报将持续关注此事进展。"

但我翻遍了之后所有的报纸，再也没有看到关于这件事的后续报道。

6月20日那天的报纸上，头版刊登了方志强的讣告，说他是"在基层采访中不幸遇难的优秀记者"。

后续报道没了，记者死了，然后，化工厂破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