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安国侯府。
春彩掀帘而入,躬身行礼道:“夫人,侯爷身边的大为刚回来传话,侯爷最近都在东郊大营巡查,今儿晚上就在营帐歇下了。”
我伸开手臂,让丫鬟服侍我更衣,懒懒道,“知道啦!这人真是的,明明早上出门前已与我说妥了这些,还让大为再跑一趟,没得以为是我记性不中用了呢!”
春桃扶了我坐到床榻上,为我褪去鞋袜:“我的好夫人,这是侯爷爱重您呢,不然这都成亲三年有余了,您怎的还这么爱娇,侯爷和老夫人都拿您当眼珠子疼呢!”
“你这小蹄子,愈发没有规矩了,连本夫人也敢调侃,哼!”嘴上虽这么说,我的心里却美得蜜一样甜。
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又回到了我刚出生的时候。我尚在襁褓中吐着泡泡,家里来了客人,奶娘抱着我向客人请安,“见过安国侯夫人,见过安国侯世子。”
那个被称为安国侯世子的男孩子大概三四岁的模样,想必这就是我那尚为孩童的夫君——儿时的林泽祁了!
他一直盯着我看,“娘,她吐的泡泡又圆又大,我要娶她做媳妇!”
屋里的几位美妇人顿时笑做一团。
彼时年轻美丽的安国侯夫人兜头拍他一巴掌:“你这猴崽子,有没有正形,这可是你宁国公伯伯的心肝肉,可得亏今儿你伯伯没有休沐在家,不然看他打不打断你的腿!”
只见我娘把小泽祁揽到怀里,对着安国侯夫人嗔道;“说的这什么话,没得吓坏了孩子!小泽祁乖啊,你娘逗你玩儿呢,有伯母在,我看谁敢动我们泽祁一根汗毛!”
“伯母,是真的吗?那你一定比宁伯伯厉害的对不对?”
“哼,那当然了!”
“伯母,那你把小妹妹许给我好不好?”
这回轮到我的好娘亲傻了眼:“这......这......”
安国侯夫人在一旁幸灾乐祸,“怎么,牛皮吹破啦?不敢答应啦?哼,你若敢应了,看宁姐夫不打断你的腿!”
我娘这个人,在外面精明能干,在自家人面前可没几个心眼子,眼看这会儿是和“打断腿”杠上了,心想怎地也不能在闺中蜜友面前输了阵,索性心一横,“哼,许就许,小泽祁,今儿我就把兰儿许给你了,我还就看看那老家伙敢不敢打断我的腿!”
此时刚到家的我爹,在外面威风凛凛的宁国公大人,直觉双腿一软,生生扶着门框才能慢慢挪进花厅。
好嘛!原来我这婚事是被我婆婆和我这便宜夫君联合诈骗来的!
画面急转,竟又梦到了我婚后。
我婆婆外出进香,在路上救下一个无处可去的孤女。我那善良的婆婆满脸心疼吩咐人给她寻医问药,我却分明在梦中看到了她四下无人时放肆的、得逞的冷笑。
接下来的一幕一幕,使我心惊!那女人使尽手段让老太太收她做了义女,她倾慕我相公,暗送了好几次秋波无果,竟暗中把我那年幼小儿推下水溺死。这还不够,她还使药毒死了老太太并把事情嫁祸给我!
她本想借此让侯爷休了我,可侯爷没有。
他双眼猩红问我:“兰儿,是不是你?”
我倔强不认,“从小到大,老太太带我如亲女,我岂能做如此猪狗不如之事?你不信我么?”
侯爷垂头痛哭!
“我信你,我如何不信你,可是老太太终究是去了啊!”
这女人手段了得,戕害我孩儿,毒杀老太太,两条人命横在我和侯爷之间,我们终究是离了心,再也不复从前的和睦甜蜜!
如此,她还不解气,趁侯爷不在家,她避开人摸到我的院子。
“夫人,您最疼爱的小世子去了,最疼爱您的老太太也去了,如今,就连最爱重您的侯爷都不怎么搭理您了,这滋味,如何呀?”
我忍不住气血上涌:“是你?”
那贱人巧笑嫣然,“夫人,没有证据的事儿,您可不兴乱说话呀!”
“为什么......为什么?老太太对你那般好,我和侯爷也待你如亲妹,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家破人亡!”
“哼,待我好?明知我倾慕侯爷,你却霸着侯爷不让,哪怕一个姨娘的身份都不肯给我,我当然要让你尝尝失子之痛!还有那老虔婆,明面上对我好得不得了,私下却对我说要我爱重自己,且她已经给我寻了门亲事,哼,不就是看我碍眼了么,我又岂能如了你们的意!”
“所以......所以你就?你如此罔顾救命情分,如此......轻贱人命吗?”我朝她扑过去,“贱人,贱人,我要杀了你给我儿偿命,给老太太偿命!”
可是自从我儿过世、老太太过世,我思郁成疾,命不久矣,哪里还有什么力气,那贱人只一根手指头就把我推出老远。
“哼,就你如今这破布娃娃似的,还想杀我?别做梦了!不妨告诉你,今日我就是专程来送你最后一程的,黄泉路上,你最好走得快一些,说不定还能遇上你那儿子还有那老虔婆呢!”
说完,她拿出一个翠色小瓷瓶,不等我看仔细,捏住我的下巴把瓷瓶里的东西灌了下去......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您快醒醒!您别下呼奴婢啊!夫人......”
我被春彩晃得厉害,终于睁开眼,入目是我的贴身小丫鬟春彩双眼通红地盯着我,四下环顾,这还是我的屋子,我还在我的床上,屋里的丫鬟或一脸着急,或抹着眼泪。
“拿.....拿铜......铜镜......”
春彩慢慢把我扶起来,春桃拿个软垫放在我背后让我靠着,春喜递给我一杯温热的茶水,“夫人,您先喝口水压一压,奴婢这就去给您拿铜镜过来!”
我一把拂开递到我面前的茶杯,嘶哑着声音喊“铜镜,我要铜镜!”
丫鬟终于把铜镜递到我跟前:“夫人,铜镜来了,您看看!”
我仔细端详铜镜中的自己,眉眼精致,皮肤瓷白,分明还是盛年,并非梦中那病入膏肓的枯槁模样,那么,那么......
一切都是梦么?可是为什么如此真实?
听说我做梦受了惊吓,我的好婆婆来我院子瞧我,一见到她,梦里的一切又清晰浮上心头,不由得泪流满面。
婆婆拉着我的手,“我的乖囡囡,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泽祁那蠢东西欺负你了?受了什么委屈就跟娘说,娘饶不了他!”
从小到大,婆婆都唤我“囡囡”,成亲以后也未改口。待我如此好的婆婆,在梦中却那样惨死,我再也忍受不住,扑在婆婆的怀里嚎啕大哭。
“娘,娘!您一定要好好的,这个家一定要好好的啊!”
“好,好,乖囡囡,你看这一切都好呢,娘也很好,你莫要担心娘!”
“娘,二月二您可不可以不要去上香?”
“你说什么?这是为何?”二月二是婆婆的母亲的忌日,因着娘家远,每年二月二,婆婆都会去京郊的寺庙为太祖母上柱香。在梦中,就是二月二上香回来的途中遇到了沈扶月那贱人。
如今还不知究竟是梦还是前世孽缘,我只能先求婆婆不要去上香以求安稳。
“娘,您就答应了儿媳吧,儿媳给你磕头!”
说着,我就挣扎着下床给婆婆磕头,婆婆忙一把扶住我,“好好,娘答应你,娘不去,娘不去啊!”
二月二那天,婆婆果然应诺没有出门,只在自家小佛堂中为太祖母进香抄经。像许多年来一样,我一直陪在婆婆身侧,她进香,我陪她燃香祝祷,她抄经,我为她铺纸磨墨。
我以为这一天应该就如此平顺地过去了,然正午时分,忽有下人来报,有一女子晕倒在侯府门前,下人担心来往行人看着了还以为我们侯府枉顾人命,遂将女子抬进了院里。又因着我身子还没大好,下人恐扰了我歇息,便直接将人抬去了老夫人院里。
我的心被狠狠揪起。不等丫鬟帮我拾掇衣裙,便连走带跑的往老夫人院里赶去。
气喘吁吁到了老夫人院里,还未给老夫人行礼,便看到软踏上那女子还未醒转,身形娇小,眉眼含春,不是那沈扶月又是谁?
难道,终究是躲不过么?我直觉五雷轰顶,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