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没几天,儿子张强打来电话,说他和媳妇晓雯工作忙,求我去北京帮带孙女小宝。
本以为是享天伦之乐,谁知一进门,晓雯递来4页密密麻麻的育儿指南,条条框框像实验室手册。
我愣了,心凉了半截:这哪儿是带孙女?分明是上岗考试!
01
我叫李秀珍,刚从我们那个小县城的语文老师岗位上退休没多久,日子刚开始有点闲适的味道。
老伴儿走得早,我一个人把儿子张强拉扯大,供他读书,看着他在北京考上大学,留在那儿工作,娶妻生女。
说实话,我心里挺骄傲的,觉得儿子在大城市扎下了根,算是没白费我这些年的心血。
前阵子,张强给我打了个电话,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妈,晓雯公司最近接了个大项目,接下来一年她都得忙得脚不沾地,我这边也正赶上项目关键期……您能不能来北京帮我们带带小宝?”
小宝是我孙女,刚满三岁,视频里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笑起来跟个小太阳似的,我的心都化了。
我没多想,立马就答应了:“行!没问题!妈这就去!”
老姐妹们都羡慕地说:“秀珍,你这是要去北京享清福啦!”
我当时也觉得,带带孙女,陪陪儿子,日子肯定美滋滋的。
我收拾了一大箱行李,带上自己做的辣酱,给小宝缝的小棉裤,还有几本我觉得特别适合孩子的早教书,坐上了去北京的高铁。
一路上,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我满心期待,憧憬着跟孙女的亲子时光。
张强家住在一个高档小区,高层公寓,窗明几净,空气里都透着股现代化的味道。
张强来开门,接过我的行李,脸上带着笑,但眼底藏着点疲惫:“妈,路上累了吧?”
“不累不累!一想到能见到小宝,我哪儿还有累的感觉!”我一边换鞋一边往里张望,“我家小宝呢?”
儿媳晓雯从客厅走过来,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气质利落,像个雷厉风行的职场精英。
她冲我笑了笑,叫了声:“妈,您来了。”
那笑容挺得体,但总觉得少了点温度。
她怀里抱着小宝,小丫头看见我,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有点怯生生的。
“小宝,叫奶奶呀。”张强在一旁催。
小宝扭过头,往妈妈怀里钻。
我心里有点失落,但马上安慰自己,孩子还小,隔得久了,认生很正常。
“没事没事,慢慢就熟了。”我笑着打圆场,“你们工作忙了一天了吧?晚上想吃什么?妈给你们露一手!我带了老家的风干腊肠……”
“妈,先别忙。”晓雯轻轻打断我,把小宝递给张强,“张强,你先带小宝去玩会儿拼图,我跟妈聊聊家里的情况和小宝的日常。”
张强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犹豫,但还是抱着小宝去了儿童房。
晓雯把我带到沙发边坐下,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
我还纳闷呢,心想现在家里规矩这么大?连账本都用文件夹装了?
然后,我看见她从文件夹里掏出四页打印得密密麻麻的A4纸。
她把这叠纸递给我,语气平静但带着不容商量的味道:“妈,这是我和张强根据最新的育儿理念,结合小宝的身体状况和成长需求,整理出来的育儿指南。您以后带小宝,麻烦尽量按照这个执行。”
我愣住了,接过那几页纸,手指有点发烫。
戴上老花镜,低头一看,第一页标题写着“张小宝每日作息与喂养规范”。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早上6点30分起床,喝奶200毫升,水温必须控制在38度到40度之间……
上午9点加餐,蓝莓泥25克,燕麦粥50毫升……
中午11点半午餐,辅食需包含碳水化合物25克,优质蛋白18克,蔬菜纤维……
我一行行看下去,头皮发麻,像在读一份实验室操作手册。
这哪儿是养孩子?分明是在搞精密实验!
每顿饭、每回加餐,都精确到克数和毫升,连食材的品牌和采购渠道都有明确要求。
我忍不住抬头:“晓雯,这……这也太精细了吧?我们以前带张强的时候……”
晓雯微微一笑,又一次温和地打断我:“妈,现在不一样了。科学育儿讲究精准,这些都是我和张强查了很多资料,还咨询了营养师和儿科专家定下来的,全是为了小宝好。”
她翻到第二页:“这是生活习惯部分。奶瓶用完必须立刻清洗,用专用消毒机高温消毒。玩具每天用稀释的消毒水擦拭……小宝外出回来,必须用指定品牌的免洗洗手液,换上干净的家居服……”
第三页是“早期教育与行为引导”。
要求每天播放45分钟英文启蒙动画,读指定的绘本,连怎么夸孩子都有讲究——不能说“你真棒”,得说“你今天很努力”……
第四页是“应急处理与注意事项”,密密麻麻列了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方法,连小宝打个喷嚏都要记录观察。
我看着这四页纸,感觉有点喘不上气。
这哪里是来带孙女的?我像是被拉来参加一场高规格的育儿资格考试!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晓雯,妈知道你们用心良苦。但带孩子不是做工程,总得有点灵活性吧?孩子有情绪,有意外,哪能全按这纸上来的?”
晓雯的笑容淡了些,她微微后仰,语气还是平静,但带着清晰的边界感:“妈,您刚来,可能还不习惯。其实严格按照标准,反而能减少意外。我和张强一直是这样带小宝的,她适应得很好。您就辛苦点,照着这个来,我们上班也放心。”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为了孩子好,为了我们放心。
我还能说什么?
我瞥了眼儿童房,张强抱着小宝,眼神有点躲闪,又带着点恳求。
我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喉咙像堵了块石头。
我挤出一个笑,点点头:“好……妈明白了。我尽量学。”
那一刻,我满心的天伦之乐,像被冷水泼了一头,凉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无数条条框框绑住的沉重感。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头,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等着我。
02
第二天一早,我正式“上岗”了。
张强和晓雯出门前,晓雯又特意叮嘱了一遍:“妈,指南上的内容您都记住了吧?有什么不确定的,随时给我发消息。”
我点点头,手里攥着那四页纸,像握着一本军令状。
门一关,家里就剩我和小宝。
小丫头坐在地毯上,摆弄着她的彩色积木,好奇地瞅着我。
我蹲下身,尽量笑得和蔼:“小宝,奶奶陪你玩好不好?”
小宝眨眨眼,没吭声,继续低头玩她的积木。
我松了口气,心想第一步总算没出错。
按照指南上的时间表,我准点给她冲奶,用量杯量了200毫升水,拿温度计测了好几遍,确认水温正好38度。
看着她小口喝奶,我还挺得意,觉得自己干得不错。
上午9点,是加餐时间。
我拿出厨房的电子秤,小心翼翼地称了25克蓝莓,捣成泥,又量了50毫升燕麦粥。
称蓝莓的时候,24.8克……差一点点,我又加了点,25.1克……又超了。
我盯着那数字,感觉自己不是在做辅食,而是在搞化学配方。
好不容易把蓝莓泥弄好,又得准备午餐。
“碳水化合物25克”……我煮了点儿童面条,一边煮一边称。
“优质蛋白18克”……我把鸡胸肉切成小丁,称了又称,多了剔掉,少了再补。
一顿午餐弄下来,花了我两个小时,累得我腰酸背痛,脑子紧绷得像拉满的弦。
这期间,小宝等得不耐烦,哭了好几次。
我一边哄她,一边盯着秤,忙得像个陀螺,感觉自己快要被分裂成两个人了。
好不容易喂她吃完午饭,我已经累得瘫在沙发上,动都不想动。
下午,指南上要求播放45分钟英文动画。
我打开指定的视频,欢快的音乐响起来,小宝一开始还看得津津有味,可没过十分钟,她就跑去玩她的玩具小熊。
我赶紧把她抱回来:“小宝,奶奶陪你看动画,要认真看哦。”
指南上说了,要“有效陪伴”,最好能引导她跟动画互动。
小宝不乐意,扭着身子要下来。
我只好抱着她,硬陪她看完了45分钟。
这45分钟,对我来说像过了一个世纪。
我机械地拍着手,跟着动画里的节奏哼哼,心里却空荡荡的。
窗外北京的天灰蒙蒙的,我突然想起带张强的时候。
那时候哪有这么多规矩?
饿了喂饭,困了哄睡,哭了就抱在怀里哄。
带他在院子里玩沙子,看小虫子爬,讲些乱七八糟的神话故事。
孩子不也长得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吗?
怎么到了孙女这儿,一切都要像实验室操作一样精准?
晚上,张强和晓雯下班回来。
晓雯一进门,先抱了抱小宝,然后看似随意地走进厨房,检查了消毒柜里的奶瓶。
她皱了下眉,动作很轻,但我还是捕捉到了。
吃饭时,她若无其事地问:“妈,今天给小宝吃蓝莓泥,她吃得顺不顺利?我看昨天买的蓝莓好像有点酸。”
我心头一紧,赶紧说:“还行,我捣得很细,她吃得挺好。”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但我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检查”已经开始了。
饭后,晓雯陪小宝玩,我听见她轻声问:“宝贝,今天奶奶带你开心吗?看了什么动画呀?”
小宝咿咿呀呀地说着童言童语。
我莫名紧张起来,像在等着被评分的试卷。
果然,没过多久,晓雯拿着手机走过来,语气温和:“妈,我得跟您说一下,那个牌子的免洗洗手液最好别用了。我查了下,里面有种成分最近争议挺大。以后用我新买的这个。”
她递过来一瓶新的洗手液。
我接过来,嘴里发苦,只能点头:“好,知道了。”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四页纸就放在床头柜上,在夜灯下泛着冷光。
我感觉自己不像个奶奶,更像个被考核的实习生,随时担心被挑毛病。
我甚至怀疑,自己几十年的带娃经验,是不是真的过时了,没用了?
这种怀疑让我心里堵得慌。
但我告诉自己,为了儿子,为了家庭和睦,我得忍着,学着。
可接下来的几天,情况越来越糟。
晓雯每天回来,都会以各种方式“检查”我的工作。
有时是发现奶瓶上有一滴没干的水珠,提醒我下次要彻底烘干。
有时是发现小宝衣服上沾了点果汁,建议我下次喂水果时用专用围兜。
有时是觉得我读绘本的语气不够抑扬顿挫,推荐我按她指定的语调来。
她从不发火,语气永远冷静理性。
但正是这种基于“科学”和“规范”的挑剔,让我压力山大,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张强夹在中间,试图当和事佬。
有一次他偷偷跟我说:“妈,晓雯就是这性格,做事特别严谨,对自己也这样,您别太在意。”
我看着他,心里叹气。
儿子,你不知道,这种“不针对人”的严格,比直接吵架还让人难受。
它让你觉得,所有委屈都是自己不讲理、不够先进的错。
直到那天下午,一件事彻底点燃了我心里的所有委屈。
那天,我带小宝去小区里的儿童乐园玩。
她看着别的孩子吃酸奶,眼睛亮亮的,巴巴地瞅着我。
我心一软,心想指南上没说绝对不能吃酸奶吧?就去旁边小超市买了一盒无糖原味酸奶。
小宝吃得可开心了,小嘴上沾了一圈白,笑得像朵花。
那一刻,我终于找回了一点带孙女的快乐。
结果,晓雯提前下班回来了。
她一眼看到小宝手里的酸奶盒,脸色刷地变了。
她快步走过来,一把夺过酸奶盒,看了眼成分表,声音冷得像冰:“妈!您怎么给她吃这个!”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语气吓了一跳,忙解释:“我看她想吃……就买了盒无糖的,没添加剂……”
“无糖也不行!”晓雯的声音高了八度,引得旁边几个家长都看过来,“您看清楚成分表了吗?这些东西对她肠胃刺激有多大您知道吗?出事了谁负责?”
她一连串的质问,像机关枪一样扫过来。
小宝被吓得哇哇大哭。
我看着晓雯气得发白的脸,再看看周围那些好奇的目光,脸上火辣辣的。
活了快六十岁,我从没被人这么当众训斥过,还因为一盒酸奶。
我心跳得厉害,血液往头上涌,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像被掐住,一个字都吐不出。
那种巨大的难堪和委屈,像海浪一样把我淹没。
03
小宝的哭声刺耳得像针扎。
周围的目光更像刀子,戳得我无处可躲。
我活了大半辈子,哪儿受过这种气?还是被自己儿媳,当着外人的面,像训保姆一样数落。
晓雯似乎也觉得自己语气重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但语气里的责怪还是明摆着:“妈,我不是跟您说过吗?小宝吃的东西必须严格按指南来。外面买的东西,成分太复杂,风险太大!”
她抱起哭闹的小宝,轻轻拍着哄,眼神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权威感扫向我:“这次就算了,以后别自己做主了。”
自己做主?
这四个字像根刺,狠狠扎进我心窝。
我一片好心,想让孙女开心点,在她眼里却成了“不负责任的擅自行动”?
我看着她抱着小宝转身往家走,周围人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让我如芒在背。
我整个人像被冻住,脚下像是灌了铅。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跟她回了家。
脑子里嗡嗡作响,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回到家,晓雯把小宝放进游戏围栏,拿出一包她认可的有机饼干哄她。
她用湿巾给小宝擦手擦脸,动作仔细得像是怕沾上什么脏东西。
她做这些的时候,沉默着,但那沉默比任何责骂都让人窒息。
我站在客厅中央,像个多余的摆设。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哑地说:“晓雯,我只是想让小宝高兴一下……”
晓雯转过身,脸上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眼神里的疏离一点没减:“妈,我知道您疼她。但养孩子不能只想着让她高兴。我们得为她的健康和未来负责。科学的快乐,才是安全的。”
她又开始讲道理了,那些无懈可击的、冷冰冰的道理。
我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突然觉得特别累。
我所有的情感、经验,在她那套“科学指南”面前,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我默默转身,回了客房。
关上门,我靠在门板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不是嚎啕大哭,就是那种无声的、源源不断的泪。
心里的委屈和酸楚,憋得我胸口发闷。
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真的错了?我的老办法,真的会害了孩子?
这种自我怀疑,让我更难受。
晚上,张强回来,家里的气氛明显不对。
晓雯在厨房忙,锅碗瓢盆的声音比平时响。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睛盯着屏幕,脑子却一片空白。
张强看看我,又看看厨房,叹了口气,坐到我身边,低声说:“妈,下午的事……晓雯跟我说了。她就是太紧张小宝了,说话冲了点,您别往心里去。”
我看着他,很想问:儿子,你还记得小时候吗?妈给你买根雪糕,你能乐一整天。摔倒了哭,妈抱你起来,拍拍灰,告诉你没事。你不也长大了?怎么现在我给小宝买盒酸奶,就成了大错?
但这些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我又咽了回去。
说了又能怎样?
他夹在中间,也为难。
难道真要为了我,让他们夫妻闹翻?
我摇摇头,声音疲惫:“没事,妈知道了。以后……都按你们的要求来。”
这顿饭吃得死气沉沉。
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
晓雯偶尔给小宝喂饭,柔声说“宝贝乖”,但那温柔似乎只属于她们母女。
我和张强,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饭后,我主动去厨房洗碗。
我需要找点事做,分散心里的酸涩。
我正弯腰洗着,晓雯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把……奶瓶刷?
她站在我旁边,看了眼我手里的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妈,我得说一下,您洗奶瓶的时候,好像没用专用刷子?用了普通海绵?”
我动作一顿,心里的弦绷得更紧了。
我直起身,尽量平静地说:“我看那刷子有点旧,毛都软了,怕洗不干净,就用新的海绵,蘸了洗洁精,里外都搓了好几遍,冲得很干净。”
我以为这解释没问题。
但晓雯眉头皱得更紧,她拿起那把奶瓶刷:“妈,这不一样。这刷子是专门设计的,能刷到奶瓶死角。海绵可能有细菌残留。而且,洗洁精不建议用,最好用宝宝专用的洗液。”
她指着水槽边一排瓶瓶罐罐:“就用这个蓝色的。”
我看着那瓶进口的、贵得离谱的洗液,又看看她手里的旧刷子,再想到下午的难堪,情绪终于绷不住了。
我声音有点抖:“晓雯,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觉得不对?都觉得我老土、不科学?”
晓雯愣了一下,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
她放下刷子,语气也硬起来:“妈,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您正确的方法。我们定了标准,就是希望严格执行,都是为了小宝好。”
又是“为了小宝好”!
这五个字像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也堵得我无话可说。
我还能反驳什么?说我不是为了孩子好?
我突然觉得特别没劲,特别累。
我放下碗,解下围裙,轻声说:“我累了,先回去歇着了。”
我没看她的表情,转身回了房间。
那天晚上,我彻夜难眠。
月光从窗帘缝隙洒进来,照在那四页纸上,泛着冷光。
我盯着它们,感觉我和晓雯之间,有一道越不过的坎。
这不只是育儿方式的分歧,是两种生活态度、两种价值观的碰撞。
我在这儿,像个外来者,随时需要被纠正、被改造。
我的存在,好像本身就是个错误。
04
第二天,我强打精神,继续“执行任务”。
但我变得小心翼翼,像是踩着钢丝。
冲奶时,温度量了又量。
做辅食时,电子秤看了又看。
陪玩时,盯着时间,生怕错过任何“早教环节”。
我甚至不敢带小宝去儿童乐园,怕又惹出什么“违规”的事。
我感觉自己像个机器人,机械地执行指令。
小宝似乎也察觉到我的紧张,笑得没以前多了。
这种日子,让我压抑得喘不过气。
我开始想念老家,想念那些串门聊天、随心所欲的日子。
直到那天晚上,一场意外彻底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
那天张强加班,饭桌上只有我、晓雯和小宝。
小宝不知怎么的,没胃口,饭怎么喂都不吃。
晓雯试了几次,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看着小宝可怜巴巴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小声说:“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别逼她吃了?”
晓雯猛地抬头,眼神锋利:“妈,您是说我在逼她?”
我心一紧,忙摆手:“我没那个意思……”
她放下筷子,声音冷得吓人:“定时定量是培养饮食习惯的基础。现在惯着她,以后更不好好吃饭。这不是逼,是原则。”
她转头继续喂饭,语气坚决:“小宝,乖,再吃五口。”
小宝扁着嘴,眼泪汪汪,就是不张嘴。
我看着这幕,心疼得像被针扎。
突然,小宝一扭头,哇地吐了。
吐出的饭菜溅到晓雯的高级衬衫上。
空气瞬间凝固。
晓雯看着衣服上的污渍,脸黑得像锅底。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刮地板的刺耳声响彻房间。
她看看哭闹的小宝,又看看我,眼神里满是挫败和……责怪?
她盯着我,冷冷地说了一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妈!都怪您!老是心软惯她,还在一边干扰,她才会这样!您到底会不会带孩子?”
这句话像刀子,狠狠捅进我心里。
把我最后的尊严和忍耐,撕得粉碎。
我僵在原地,心脏像被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我看着晓雯气得发抖的脸,看着她眼里毫不掩饰的责怪。
再看看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宝。
这段时间的委屈、愤怒、无力,统统爆发,像洪水冲垮了我的理智。
我不会带孩子?
我把张强从那么小拉扯大,供他读书成才。
我没用四页纸的指南,没用电子秤,我也把他养成了有出息的人。
我怎么不会带孩子?
就因为我没按你们那套苛刻的“科学”方法?
就因为我心疼孙女,多说了句嘴?
我气得浑身发抖,盯着晓雯,想说话,却发现情绪太激动,一个字都挤不出。
晓雯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话重了,但她看着衣服上的污渍和哭闹的小宝,短暂的愧疚很快被烦躁取代。
她不再看我,拿纸巾擦衣服,低声嘀咕:“真是……越帮越乱……”
越帮越乱?
我所有的付出、忍耐,在她眼里,只是“越帮越乱”?
我所有的努力,只是笑话?
我的心彻底凉透了。
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才没当场崩溃。
我没再看她,也没去哄小宝。
我只是慢慢转身,一步步走回房间。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哭声和抱怨。
世界安静下来,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
我没开灯,摸黑坐在床边。
黑暗中,眼泪无声地涌出。
不是委屈,不是伤心,是一种彻骨的寒心和绝望。
我来这儿干嘛?
放弃老家的安稳日子,跑来受这种气?
被否定、被挑剔,当成什么都不懂的老古董?
我的价值,就只剩执行那四页纸的条款?
我想起小心翼翼称食物的自己,想起被当众训斥的自己,想起连洗奶瓶都被纠正的自己。
我突然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笑。
我活了58年,有自己的生活和尊严。
我不是来当免费保姆,还要被360度考核的!
我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外面小宝的哭声停了,传来洗漱声,然后是主卧关门声。
一切安静下来。
夜深了。
我的心,也在冰冷的死寂中下了决定。
我打开灯,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动作很慢,每叠一件衣服,都像在跟曾经的期待告别。
这里不属于我。
我不想再强迫自己,融入这个冷冰冰的“科学”世界。
05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起来。
像往常一样,我准备了早餐。
但我没再称重,没再按指南做辅食。
我只煮了小米粥,蒸了个蛋羹,炒了盘青菜。
晓雯看到餐桌,愣了一下,但没吭声。
或许她以为我终于“妥协”了。
饭桌上气氛沉闷。
张强试图找话题,但我和晓雯都没接茬。
吃完饭,他们准备上班。
晓雯照例拿起那四页纸,递给我:“妈,今天……”
我看着那叠纸,没接。
我平静地打断她,声音冷静得连自己都惊讶:“晓雯,这纸你收回去吧。”
晓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错愕。
张强也惊讶地看过来。
我迎着他们的目光,缓缓说:“你们这指南太高级,我老了,学不会,也做不到。”
我顿了顿,直视晓雯:“所以,你还是自己带吧。”
说完,我心里像卸下一块巨石。
一种复杂的轻松感,夹杂着隐隐的痛,涌上心头。
晓雯彻底愣住,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她脸色变了几变,张嘴想说什么:“妈,您这是……我们可以再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我语气坚定,“我订了下午的火车票,回老家。”
张强急了,抓住我胳膊:“妈!您这是干嘛?怎么突然要走?是不是因为昨天……”
我轻轻推开他的手,心痛,但决心已定。
“小强,妈来北京是来帮你们的,是想享受天伦之乐,不是来被考核、受气的。”我声音有些哽咽,但尽力保持平静,“妈尽力了,真的。但你们这套,我适应不了。再待下去,我难受,你们也不好受。何必呢?”
“妈!谁让您受气了!”张强急得脸红了,转向晓雯,“晓雯,你说句话啊!”
晓雯脸色青白交错,手指攥紧那四页纸。
她似乎意识到我不是闹脾气,是动真格的。
她抿唇,语气软了些:“妈,如果您对我有意见,我们可以沟通。但您突然走,小宝怎么办?我们工作那么忙……”
听到她还想着“谁带孩子”,而不是反思我为何要走,我最后的犹豫也没了。
我苦笑:“那是你们做父母该操心的事。我是奶奶,不是保姆,更不是你们考核的员工。”
我转身,不再看他们难看的脸色,拖着行李箱走向门口。
“妈!”
“妈您别这样!”
张强在后面急喊。
我没回头。
手握着门把手,冰凉的触感传到掌心。
我知道,打开这门,走出这个家,我和儿子之间,可能会多一道裂痕。
但我真的待不下去了。
我的尊严和快乐,不能全被那四页纸耗尽。
就在我准备开门的那一刻——
“叮咚!”
门铃突然响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屋里的紧张气氛猛地一滞。
我们都愣住了。
这时候,谁会来?
张强离门最近,透过猫眼看了一眼。
下一秒,他脸色大变,猛回头看向我和晓雯,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慌乱。
他声音都变了调:“妈……晓雯……外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