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日头毒得像要烧起来,柏油路面被晒得发软,踩上去能沾住鞋底。
大彪光着膀子,腆着圆滚滚的啤酒肚,敞着的花衬衫下摆晃悠着,一路打着酒嗝往村东头走。刚从自家度假村回来,他又灌了半瓶白酒,脸红得像猪肝,眼神也飘乎乎的,满脑子都是商店里那个寡妇王秀的模样。
王秀男人前年走了,一个人守着间小商店,人长得清秀,说话软和,是村里少有的体面人。大彪早就惦记上了,以前总借着买烟的由头去逗她,摸她的手,说些荤话,王秀躲着他,他就变本加厉,上次还把商店的玻璃门给踹裂了,放话“再躲就拆了你的店”。
“王秀……给哥拿包烟……”大彪含糊地嘟囔着,脚步踉跄,路过老栓家的玉米地时,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他想扶住旁边的电线杆,手却软得没力气,“扑通”一声栽在地上,脸贴着滚烫的路面,瞬间起了一层红印。
最先看见的是在自家院里摘豆角的张婶。她隔着院墙瞥见那团花衬衫,心里“咯噔”一下,仔细一看是大彪,赶紧缩回身子,连豆角都不敢摘了。前个月,张婶儿子想在度假村找个活干,大彪嫌他“看着不顺眼”,不仅没给活,还让手下的人把他儿子的摩托车胎给扎了,说是“挡了度假村的道”。张婶啐了口唾沫,心里暗道“活该”,却没敢出去。
接着,放牛的老周也路过了。老周的牛去年啃了度假村路边的两棵树苗,大彪带着人找上门,不仅把牛牵走了,还让他赔五千块,老周凑不出钱,硬是被他们把家里唯一的彩电给搬走了。老周远远看见大彪躺在地上,眼睛都不眨一下,赶着牛绕了条远路,嘴里还哼起了小调——他巴不得这恶霸早点出事。
村里的人渐渐都知道了。有人扒着自家门缝看,有人站在远处交头接耳,就是没人敢靠近。大彪在村里的恶名,比这夏日的日头还让人害怕:度假村占了村里的集体林地,谁反对就给谁家门口泼粪;员工们加班到半夜,他说扣工资就扣工资,有个小伙子找他理论,被他打得胳膊脱臼;就连村里的小学想修个操场,要从他度假村旁边过条水管,他都要收“过路费”,不然就堵着不让施工。
“要不……叫救护车?”有个新来的支教老师,看着大彪躺在地上不动弹,有点不忍心,刚要掏手机,就被旁边的村民拉住了。
“别管!”村民压低声音,“你不知道他干的那些事?前年李大爷就是因为拦着他占宅基地,被他推倒在地,躺了半个月,他都没来看一眼!”
支教老师愣了愣,看着远处围得越来越多人,却没人上前,只能把手机又塞回兜里。日头越来越毒,大彪的花衬衫被汗水浸得透湿,肚子一起一伏的,气息也越来越弱。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王秀从镇上进货回来,开车路过时才发现。她看见地上的人是大彪,心里一紧,虽然怕他,可看着他脸色发白,嘴唇干裂,还是没忍住停了车。她没敢靠近,隔着老远喊:“有人吗?快叫救护车!”
村里人才慢慢围过来,有人打了120。救护车来的时候,大彪已经没了意识,医生把他抬上车时,摸了摸他的皮肤,皱着眉说:“怎么现在才送过来?这么热的天,在太阳底下晒这么久,脱水严重了!”
最终,大彪还是没救过来。医生从抢救室出来,对着赶来的大彪手下说:“要是当时能及时把他移到树荫下,喝点水,补充点电解质,根本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惜了,耽误太久。”
消息传回村里,没人难过,反而有人放起了鞭炮。张婶把藏起来的豆角炒了,还多放了勺油;老周把牛牵到河边,让它痛快地喝了场水;王秀关了商店的门,给自己煮了碗面条,吃着吃着,眼泪却掉了下来——不是为大彪,是为那些年被大彪欺负过的人,终于能松口气了。
后来,村里把大彪的度假村收了,改成了集体合作社,分给村民们入股。每到夏日正午,没人再提那个倒下的恶霸,只有路过那根电线杆的人,会偶尔说起:“那天的日头真毒,可再毒,也毒不过坏人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