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沈颜被带回宫中的那天,我正陪着母后赏戏。
那出戏唤作《狸猫换太子》。
不曾想,我竟成了戏中那只“狸猫”。
我是那个替沈颜享尽十八年富贵荣华的假公主。
我以为自己会被逐出宫廷。
可后来,从小将我捧在手心疼爱的皇兄,在听说有人有意迎娶我时,紧紧握住我的肩膀,笑得温柔。
“朕可否做柔安公主的夫君?”
1
沈颜被带回宫中的那天,我正陪着母后赏戏。
那出戏唤作《狸猫换太子》。
不曾想,我竟成了戏中那只“狸猫”。
原来,眼前这个与母后有八分相像的女子才是她真正的女儿。
父皇是开国之君,当年他亲征在外,母后怀孕被送往后方安置。
不料途中护送的军队中出现叛徒,母后与众人失散,身边只剩一个小侍女,隐姓埋名在一个村庄里生下孩子,恰好那户农家也有一妇人临产。
混乱之中,有乱党追踪而来,情急之下,那农妇的丈夫趁乱调换了两个婴儿的襁褓。
而我,就是那户农家所生的孩子,却一直被当作真公主抚养长大。
望着不知所措的沈颜,母后情绪失控地抱住她,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我僵立一旁,沉默着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心中满是羞愧与懊悔。
趁着众人都围着沈颜,我便悄悄一个人回了自己的宫殿,打算整理一下就偷偷出宫。
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收拾行李,只选了几件朴素的衣裳。
可当我刚收拾好包袱,正准备离开宫殿时,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殿门口。
“皇兄?”
我惊恐地唤了一声。
云时景是我皇兄,自出生就被封为太子,他性格沉稳寡言。
我从小便畏惧这位掌权的兄长,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宫人上报给云时景。
我十八岁还未嫁人,也是因为皇兄怜惜我体弱,拒绝了所有求娶公主的奏折。
“你这是要去哪儿?要离开皇宫吗?”
云时景望着我手中的包袱,语气冰冷如霜。
“嗯。”我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为什么?”云时景向前走了一步。
“沈姑娘才是真公主,我……我……”我看着他越来越冷的脸色,吓得跪倒在地,“曦儿知罪,请皇上饶恕……”
云时景一把将我扶起,“你真的是因为这个才想离开朕的?”
我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当……当然。”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你看着朕的眼睛再说一遍。”云时景伸手托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来。
“皇兄,你快放手!”我被迫与他对视,心跳如擂鼓般剧烈。
恐惧让我几乎喘不过气,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2
就在这时,殿内的烛火因狂风骤雨而熄灭,整个宫殿顿时陷入黑暗。
雷声轰鸣,暴雨倾泻而下。
我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得惊叫出声,慌乱地躲进了桌下。
小时候的记忆里,父皇极少召见母后,他始终对母后的显赫家世心存芥蒂。
母家是当年助他登基的最大功臣,也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羞耻。
登基之后,父皇不择手段让母家衰败,最终一败涂地。
云时景因此被囚于东宫,母后则因被诬陷使用巫蛊之术而获罪,我和她一同被贬入冷宫。
父皇子嗣稀少,唯一的皇子便是体弱多病的云时景,太医曾断言他无法生育。
若不是他担心云时景无法延续血脉,我们三人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那段时间,冷宫中无人问津,唯一愿意留下照顾我们的侍女也因母后病重而离开。
一个疯癫的妃子不知从何处出现,强行将年幼的我带离了身边。
她将我藏在幽深阴暗的宫殿角落,在连绵不绝的暴雨和惊雷中,我和那个疯癫的人待了好几天才被发现。
从那以后,我便对雷雨夜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察觉到有人靠近,我下意识地尖叫起来。
“别过来!别过来!”
我慌乱地挥舞着手臂,却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牢牢接住。
“曦儿,别怕,云时景在这里。”
他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瞬间驱散了我心中的寒意。
我死死抓住他的衣角,仿佛那是我唯一的依靠。
“皇兄……”我带着哭腔,声音颤抖。
“我在。”他将我抱起,紧紧拥在怀中。
“对不起,是我没能护好你。”
我仰头望着他,他的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柔和,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包容一切。
“皇兄……”我轻声唤他,心中百感交集。
世人皆知柔安公主最受宠爱,我知道云时景一直为我和母后曾在冷宫的日子感到自责。
回忆涌上心头,云时景曾被软禁于东宫,那时父皇早已不复当年英武。
东宫内人心惶惶,众人设局让他脱身,他悄然前往边疆,后来率军归来“清君侧”。
他从未对我说起过他经历过的生死边缘,也未曾提及称帝之路的腥风血雨。
他身边的大太监曾私下告诉我,那个在战场上身中两箭仍不动声色的太子,在冷宫见到精神失常、瘦弱不堪的妹妹时,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时我极度恐惧,见人就躲,哪怕只是母后轻轻碰我一下,我也会尖叫着崩溃大哭。
可只有云时景,是我唯一不怕的人,也是我一刻都不愿离开的人。
他刚登上皇位,朝中事务千头万绪,等着他一一处理。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日日陪在我身边。
哪怕是上朝的时候,他也会在龙椅前支起屏风,让我坐在上面牵着他的手安然睡去。
3
“来人,点烛火!”
云时景连喊了几声,却无人回应。
我知道,一定是关于我并非真公主的事情泄露了出去,大家认定我很快就会被治罪或驱逐出宫。
所以,他们开始对我冷眼旁观,甚至不再理会。
云时景脸色阴沉,正要发怒。
母后在沈颜的陪同下走进来。
“曦儿,哀家方才听见雷声,想起你最怕打雷,便四处找你,却发现你不见了。”
“我责罚了你的侍女,想着你或许会回来,果然在这里。”
我紧咬着嘴唇,不敢抬头看她和沈颜。
母后望着我简单的行囊,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紧紧抱住我,就像小时候那样。
“哀家还在,谁敢赶你走?!只要我还活着,你永远都是皇家的柔安公主!”
我猛地抬起头,满脸惊慌地看向沈颜。
沈颜察觉到我的目光,对我温柔一笑,那笑容让我想起年轻时的母后。
沈颜走近我,牵起我的手,轻声说道:“我刚进宫,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柔安公主能帮帮我吗?”
我眼圈一红,声音颤抖:“对不起……”
若不是因为我,沈颜本应是尊贵的天家公主。
沈颜轻轻抚了抚我的头发,说:“这不关你的事。”
4
真假公主的事情终究瞒不住,毕竟当时英国公带着沈颜面见太后,很多人都亲眼所见。
沈颜改名为云颜,云时景赐封号“福康”。
有大臣上奏请求处置我这个冒充公主的人,听说云时景因此大怒。
皇宫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沈颜作为真正的公主,自然成为全场瞩目的中心。
不过云颜一直缠着我,拉着我说个不停。
“曦儿对你这么好,怎么总有人胡说八道说我不喜欢你呢?”
这段时间以来,我与云颜渐渐熟络起来。起初每见她,我都下意识地畏缩着身子。她却对我格外温柔体贴。
甚至为了维护我,不惜疏远原本极受她喜爱的小侍女。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提醒她注意仪态端正,免得被宗室长辈抓住把柄。
坐了一会儿后,云颜的笑容都有些僵了,便找了个借口拉着我悄悄离开了大殿。云时景身边的小太监正站在廊下等着我们。
“颜儿,我们要去哪里?”我轻声问道。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她神秘地回道。
在一处幽静的亭子里,一位身穿绯红官服的少年正静静等候。他眉眼清秀,举止温润。
“瑞安!”云颜高兴地拉着我奔了过去。
他是新科状元沈瑞安,那个年仅十七岁便高中榜首的晋州神童,也是云颜养父母家的养子。
也就是说,他还是我的亲弟弟……
我的心猛地一沉,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沈瑞安微微一笑,恭敬行礼:“臣沈瑞安参见柔安公主、福康公主。”
云颜顿时睁大了眼睛:“沈瑞安,你唤我什么?”
我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瑞安,你是在怪我让爹娘遭流放的事吗?太后坚持要定他们的罪,我去求皇上,他说只让他们去矿上劳作两年,有人照看他们,不会……”
“公主,罪臣的父母犯下大逆不道之罪,玷污皇家血脉,虐待公主贵体,此等行为实属死有余辜。”沈瑞安忽然跪倒在地,“恳请公主宽恕罪臣家人,但罪臣内心愧疚难当,已上奏请求皇上将我贬为平民。”
云颜面色惨白,紧咬嘴唇道:“沈瑞安,你做得真好啊!”
她眼中含泪,转身离去,身影转瞬即逝。
我想追上去拦住她,却终究停下了脚步。
思虑良久,还是开口说道:“沈大人,颜儿其实很在意你的,她心地善良,甚至没有责怪我,你别再让她伤心了。”
沈瑞安单薄的身影微微颤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久久未动。
我注意到他官服上隐约可见的水迹,轻叹一声,便迈步去寻云颜。
我想与沈瑞安好好谈谈,但眼下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
5
颜儿把自己锁在宫殿中,拒人于门外。
我伫立在殿外,听见屋内传来压抑的哭声,心中满是痛惜。
“颜儿,让我进去吧?”
颜儿带着哭腔回应:“曦儿,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自入宫以来,颜儿虽偶有不安,但她始终如春日暖阳般明亮,毫无惧意,即便是在宴会上被一向与母后不合的云禧太长公主嘲讽,也能机智回击。
何曾像现在这样委屈落泪过。
我想了想,还是让颜儿自己先静一静。
我回到大殿正打算去找云时景,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拦住我的人是京城无人不知的第一纨绔百里续乐。
上一代定远侯保家卫国,百里家满门忠烈,一门四子二女最后只剩下了最小的百里续乐。
百里续乐十三岁承袭爵位,又被选为东宫太子的伴读,自然是风光无限。
京中人人都惋惜百里续乐是在锦绣繁华中长大的贵公子,全然不像父兄姐姐那般英勇,成日里只知道带着一帮闲散少爷招猫逗狗,或流连于茶楼歌坊之间。
不是和丞相府的公子豪掷千金争抢花魁,就是在酒楼赌局和尚书之弟大打出手。
每日早朝御史参奏百里续乐的折子都能堆成一堆。
可惜定远侯府战功卓著,皇兄也对他格外偏爱。
“殿下,近来可好?”
百里续乐生得极俊,抬眼一笑便似春风化雪。
显赫的家世与出众的容貌,据说他的红颜知己遍布天下。
可他似乎对我格外在意,他是皇兄的伴读,与皇兄关系亲密,前些年常进宫送我各种稀奇物件,这两年却再无音讯,听说是皇兄下令收回了定远侯的腰牌,不准他随意入宫。
于是他又总是在各种宴会上刻意与我碰面。
可我容貌普通,性子也木讷寡言,身子骨又弱,除了我的公主身份,我实在想不通为何见惯美人儿的定远侯会对我另眼相待。
我后退一步,“小侯爷安好,本宫一切都好。”
如今我已经不是真正的公主了,料想他应当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我格外关注。
却不料他目光灼热地看着我,轻声说:“殿下可愿嫁于我?”
我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环顾四周。
百里续乐却道:“殿下放心,周围都是我的侍从,不会有旁人听到你我的谈话。”
我定了定神,说:“小侯爷,谢侯爷厚爱,柔安不敢应承……”
百里续乐道:“如今满朝皆知,福康才是真公主,殿下若继续留在宫中,时日一久,纵然太后护着你,也难逃非议。”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殿下,臣向你承诺,此生只娶殿下一人,定远侯府根基深厚,绝不会亏待公主。臣心悦殿下已久,只要殿下点头,臣立刻去请旨赐婚。”
话音未落,就听见我身后传来一声:“朕不允。”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转身行礼:“皇兄。”
百里续乐没有下跪,而是望着云时景说道:“皇上,公主殿下还未应允于臣。”
我看见云时景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冷冷一笑:“朕不同意,谁都不能娶柔安。”
百里续乐直视着云时景,目光坚定:“皇上,公主已年满十八,您总不能将她困在宫中一辈子……”
云时景语气不容置疑:“朕能。”
看着百里续乐愤然离开,我长出了一口气。
可转念一想,百里续乐确实是极好的人选,定远侯府世代忠良,他的父亲更是开国第一功臣。
再加上百里续乐俊朗的容貌,据说京城不少贵族女子都对他心生爱慕。
更重要的是,若我嫁出去,便不用再留在皇宫了。
云时景母后和颜儿对我都很好,但我终究是替代了颜儿的位置……
我正思索间,下巴忽然被云时景牢牢扣住。
他眼神深沉,紧紧盯着我:“曦儿,你真的想嫁给百里续乐吗?定远侯府一门忠烈,如今只剩他一人独撑门户,侯府老夫人前些日子也向母后探过口风,想让他迎娶公主。”
侯府老夫人想要让定远侯迎娶公主,那对象自然该是颜儿才对。
我试着挣脱云时景的手,却未能成功。
我能感受到一向冷静自持的他此刻怒火中烧,我忐忑不安地小声说:“皇兄,你弄疼我了。”
云时景松开了我,我想了想,回答道:“皇兄和母后自然得好好替颜儿相看,颜儿在外受苦多年,要选一个颜儿满意的才行。至于我,定远侯非我良配。”
“那朕呢,朕可否当属柔安公主的良配?”
6
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听见皇兄说出这么荒谬的话来。
可偏偏他一脸认真,眼里还带着笑意。
我僵硬着身体,头脑混沌成一团,我深吸一口气:“皇兄,不可胡言乱语。”
皇兄伸手环住我的肩膀,我背后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怎么会这样?
我猛地挣脱,有些不寒而栗。
“皇兄,我们可是亲。。。。。。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妹啊!”
他看着我,神色意味不明。
“朕早就知道你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在我震惊的神色中,他说起往事。
“曦儿,你还记得父皇在世时颇为信任的那位国师吗?当年父皇晚年迷信追求长生之术,听信国师的话要取所有皇家血脉的血炼丹,那时你和母后还在冷宫里,你也被采了血。国师发现你和父皇的血不相容,私下来找朕投诚。朕想办法拿到了母后的血,那个时候朕就知道了你我毫无血缘关系。”
“朕一直守着这个秘密,若不是云颜陪着沈瑞安进京赴考,在街上被英国公无意中瞧见了她的面容,也许这件事永远都不会被揭开。如今想来,朕确实做错了,应该早点找到云颜,否则曦儿又怎能在朕身边安稳地当皇后。”
我呆呆地看着他,许久说不出话来。
7
“曦儿,你注定是朕的人。”
。。。。。。
皇兄那坚定而执着的眼神深深烙在了我的心里。
云颜搂着我,轻声问:“曦儿,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我怔怔地望着她,眼泪无声滑落。
“颜儿,对不起……”
云颜神情认真地说:“是不是又有人在你耳边说闲话了?你告诉我是谁,我去揭了他的嘴。”
她温柔地替我拭去泪水。
“这与你无关,你别多想。你就是太善良了,你看皇兄和母后都那么疼你,有什么好怕的?”
我哭得更厉害,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不知道该如何对颜儿说,其实云时景早就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公主?
我的亲生父母犯下重罪,毁掉了颜儿原本尊贵无忧的生活,云时景也因我让颜儿在外漂泊多年,可如今我却安然享受着本该属于她的荣华富贵。
云颜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忽然开口道:“曦儿,我说我早知道自己出生时就被瑞安的爹娘调换了,你信吗?”
我一时之间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十岁那年,我和瑞安无意中听见爹娘得意地讲述当年换孩子的经过,只是他们似乎并不清楚母后的真正身份,只知道她是个地位尊贵的人。”
“因此,即使我和瑞安曾经想过要查探我的亲生父母,也始终找不到任何头绪。”
“小时候,我过得确实不容易,爹娘对瑞安格外宠爱,但瑞安从小就对我很亲近,从懂事起就一直站在我这边。”
提到沈瑞安时,云颜的声音变得格外柔和。
“瑞安自小就非常聪明,四岁时便能倒背如流千字文,五岁就能写诗,是晋州远近闻名的神童。”
“他进入私塾后,还特意跟爹娘说希望我能照顾他的日常生活,于是我便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可实际上,我从未做过任何粗重的活计,做饭、挑水、洗衣这些杂事,都是等他上完学才由我来处理,一直都是他在照料着我。”
“这些年,他从未放弃寻找我的亲生父母,可是如今……”
云颜和沈瑞安也没想到,她的亲生父母竟然是先帝和太后。
云颜继续说道:“所以曦儿,我以前的日子其实过得很好,你不必为此感到内疚。”
我紧紧拥抱着云颜,不敢直视她眼中带着的笑意。
不,事情不是这样发展的。
如果曦儿从未遇见沈瑞安呢?如果沈瑞安也对她冷漠无情呢?
那她的一生又会如何?
这一切本不该与她有任何牵连。
我生了一场大病,持续高烧让我神志不清。
我耳边仿佛传来颜儿和母后的哭泣声,还有云时景愤怒的吼叫。
当我醒来时,云时景正趴伏在床边,他的神情疲惫至极,眼里布满血丝。
他像从前每一次我生病时那样守着我,将我当作最珍贵的宝物,如同我的守护者一般。
我避开他的目光,不愿再看他一眼。
云时景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低声道:“曦儿,别害怕,皇兄永远不会逼你做任何事。”
我声音发抖地说:“我想离开皇宫。”
云时景的手顿了一下,语气沉稳而坚定:“不可能,皇兄绝不会让你离开。”
8
我身体恢复后,云颜坚持要带我外出走走,她执意要去护国寺上香。
到了护国寺后,她挥手让随从退下,拉着我的手径直前往后山。
看到亭子里站着的那个人,我才明白她的意图。
是沈瑞安。
他真的放弃了苦读多年换来的功名。
原来颜儿去找过云时景,而云时景说这是沈瑞安自己主动提出的请求。
这一次,沈瑞安一身布衣,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
“阿姐。”他轻声唤着云颜。
云颜泪流满面地扑了过去。
我识趣地转身离开。
护国寺后山山顶的悬崖边立着一棵苍翠的松树,那树又高又粗壮。
相传前朝有一位皇后身染重病,皇帝与她情深意重,便在这树下向上天祈愿。
后来皇后的病竟然奇迹般痊愈了。
于是京城中的勋贵人家如有亲人患病,都会来此树下求福。
树上系满了红色的绸带。
我站在树下仰头望去,忽然有一条高处的红绸带飘落在我头上。
我取下来一看。
上面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写祈福人的是百里续乐。
推算时间,正是两年前我染上时疫的时候。
我常年住在宫中,和百里续乐几乎没说过几句话,也不知为何会有这般因缘。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一回头,竟见云时景穿着常服走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云时景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红绸带上。
“你自小身子就弱,那年你不慎染上时疫,太医都说这次凶险万分,我四处寻找名医,却依然无计可施。”
“我听百里续乐说起他曾在这里许过愿,于是我便也想试试。身为天子,也许更能打动上天的神明。我也爬上树去,在最高处挂上了祈福的纸条。我看见了百里续乐挂的那条红绸,当时我很想将它扯下来,但最终还是没有动手,我想着,多一个人的愿望,或许能让神仙更注意,好让我的曦儿早日康复。我能容忍许多人都关心你,但是曦儿,我不能容忍你想从我身边离开。”
想到过往种种,我心中泛起一丝柔软。
听完皇兄的话,原本有所触动的我抬眼望见他眼中透出算计的光芒。
皇兄向来是猎人,而我不过是待宰的猎物。
他嘴上说着不会强迫我,实际上早已布好局,只等我自投罗网。
9
我爱吃荔枝,皇兄便命人在御花园里建了专门种植荔枝的温室。
初夏时节,就有宫女捧来了晶莹剔透的荔枝果子。
我去探望云颜,她早已在殿中等候,近来总缠着我教她刺绣。
自从那次在护国寺与沈瑞安秘密相见后,她的情绪明显好转,不知沈瑞安对她说了什么。
云颜像献宝似的将一盘荔枝递到我面前。
“她们说这是在温室里精心培育出来的,可稀罕了,听说你最爱吃这个,你瞧,我一颗都没动,特意留给你。”
我怔怔地看着那盘色泽和品相都比不上送入我宫中的荔枝。
云颜笑着拿起一颗喂进我嘴里,我机械地张口吞下,却尝出满口酸涩。
再过几日便是万寿节,往年这个时候我早已备好了送给皇兄的寿礼,可如今我每日都躲在自己的宫殿不出门。
然而深夜时分,我却被床边的动静惊醒。
我又一次从弥漫着龙涎香的怀抱中醒来。
我努力压制住颤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万寿节那天,我以生病为由避开了庆典。
出宫时,我回头望了一眼大殿的方向。
百里续乐低声说:“走吧。”
不久后,我们的马车已快接近城门。
就在这时,风势突然变急,我心里一紧。
火光冲天而起,将夜色撕裂,映红了半边天空。
龙廷尉举着火把疾驰而来,将整条巷道团团围住,刀剑出鞘,寒光凛冽。
忽然间,他们神色恭敬地向两边分开。
本该在宫中接受群臣贺寿的云时景,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百里续乐站在我身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夜风卷着云时景愤怒的声音吹到我耳边。
“回宫,今晚的事朕可以不再追究。”
百里续乐忽然开口:“云时景,她是你的亲妹妹!”
云时景的眼神骤然变得阴沉可怕。
他却移开视线,紧紧盯着百里续乐。
“百里续乐,你带走了公主,可知这是什么罪?”
百里续乐语气轻慢:“我不仅带走了公主,当年我还带着东宫太子连夜逃出京城,奔赴千里之外的边疆呢。”
云时景面色阴沉,夺过身旁侍卫的弓箭,迅速拉弓搭箭,箭头直指百里续乐。
我心中一紧,立刻挡在了百里续乐身前。
他本就与这事无关。
可我别无选择,这些年云时景对我的看护太过严密,我只能低声下气地向他求助。
云时景死死地望着我,初春的风依旧寒冷刺骨,我不由得微微发抖。
目光相对,我们却谁都没有开口。
云时景绝不会轻易放我离开,我也无法成为他手中的囚鸟。
云时景闭上眼,抬手一挥,龙廷尉的人迅速围了上来。
百里续乐轻声说:“公主莫怕,臣有十足把握能带您出京……”他的声音突然变了,“公主!快退开!”
“曦儿!停下!”
几年前我及笄礼后,酒意模糊了云时景的眼角,他望向我的眼神满是深情。
他将一把匕首递给我,说是从平定东海之乱中缴获的战利品。
他说希望我多一些锐气和任性。
当我欣喜地拿着那把漂亮的匕首仔细端详时,他又轻抚我的头,说温柔些也好,他会一生守护我。
而如今,那把曾让我爱不释手、每日枕着入睡的匕首,划开了我脖颈处娇嫩的肌肤,鲜血缓缓流下,染红了我的衣襟。
10
最终,我终于顺利离开了京城。
之后的许多个夜晚,我总是做着噩梦,梦的结尾永远是那晚云时景放我走时望向我的眼神。
那双眼里藏着的痛苦与受伤仿佛能将我淹没,让我无法呼吸。
医师为我拆开了颈间的纱布,百里续乐在一旁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幸好没留下疤痕。”
他随即又紧张地补充道:“公主自然是好看的,只是若能不留疤,总归是好的。”
我笑着回应:“多谢侯爷费心了。”
“侯爷不必再唤我公主了,我本就不是公主,叫我沈曦就好。”
他神色复杂地说:“其实那晚我完全有机会带你安然离开……”
我也笑了笑,并未作答。或许百里续乐确实可以带我平安出城,但定远侯府未必能保全。
当时,我以性命相逼,迫使云时景让步,那一刻我自己也并未有十足把握。
可云时景却立刻慌乱起来,因为他明白我是认真的。
我提出的第一个条件,便是请求他不要迁怒于旁人,包括百里续乐。
原本我想独自离开京城,婉拒了执意要随行的百里续乐。
在最后关头,夜风送来云时景低沉的话语,传入了我的耳中。
“跟上她。”
他是在对百里续乐说话。
百里续乐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轻笑着开口:“你放心,云时景奈何不了我。”
我明白,在他精心安排我逃出宫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百里续乐绝不像外人眼中那般只是个贪图享乐的富家子弟。
毕竟,那可是安邦定国的定远侯府,他的父亲、三个兄长和两位姐姐,皆为保家卫国而战死边疆的英雄。
我问他为何要如此帮我。
他露出一丝苦笑:“我就知道,你早已把我忘了。”
“那时你受了极大的惊吓,日日都黏在云时景身边。可他刚登基,身边人心难测,于是便让我进宫护着你。起初你像躲那些侍卫一样躲着我,后来也许是习惯了,渐渐也不再害怕。我用糖人哄着你,你就肯坐在我身边。”他说着语气中带着惋惜,“有一次你甚至把手中的桂花糕分了一半给我,要知道,从前这只有你皇兄才有资格享受的待遇,我高兴得不得了。结果那天晚上,云时景就将我赶出了宫。”
他说的是我遗忘了的一段过往。
百里续乐嘴角微扬,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你或许都不记得了,那时候你一刻也离不开云时景,他去哪你都要跟着。有一次他去恭房,我抱着你在门口守着,稍微松懈一下,你立刻就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脸瞬间就红透了,可是提到皇兄,想到如今的现状,我又有些悲痛难忍。
他看了我一眼,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你要去江南吗?江南富足安宁,是个定居的好地方。”
我摇了摇头,“我这一生庸庸碌碌,却占有了不属于我的锦绣繁华。我想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
百里续乐笑了:“那我们一起去宿城。”
宿城地处北方,戎族最近又开始蠢蠢欲动,意图南侵。
11
宿城外有一条木刺河,河对岸便是觊觎云朝已久的戎族。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大云朝的土地。
五年前,云时景还在忙着平定东海之乱,北边的戎族便趁机挥师南下。
一路烧杀抢掠,接连屠毁三座城池。
镇守边关的安老将军被戎族将领斩首,并将头颅挂在城门之上。
还嚣张地宣称下一个要屠的就是宿城。
这等奇耻大辱令所有云朝子民愤怒不已。
然而云朝当时两面受敌,朝廷内已是人才凋零。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边境忽然出现了一位戴着恶鬼面具的少年。
他带领宿城中仅存的人们,召集了伤残将士以及未能逃走的妇孺老弱,在援军抵达前,坚守宿城整整三天三夜。
鬼面将军一战成名。
只是云朝接连经历两场战乱,国力大损,根本无力追击戎族将其彻底消灭。
鬼面将军拒绝朝廷的封赏,只接受了官职驻守边疆。
京中无人不知恶鬼将军,就如同无人不知第一纨绔定远侯百里续乐一般。
此刻我亲眼看着百里续乐取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戴在脸上。
守城的士兵对他恭敬有加,称他为“鬼面将军”,从城门口走进来,一路上无数人热情地与百里续乐打招呼。
宿城百姓都称呼百里续乐为鬼面将军。
12
直到进入将军府,我还是有些恍惚。
百里续乐见我神情恍惚的样子,笑了笑。
他说:“京中那个有名的废物定远侯是我,宿城的鬼面将军也是我。”
我以为他会透露什么重大秘密或者谋划,立刻认真地说:“侯、将军请放心,我绝不会泄露将军的身份。”
百里续乐摆了摆手,说:“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秘密。”
“我出生那一年,父亲和大哥大姐就死于格耳山那一战,刚满十六的二姐带着双生弟弟奔赴边疆,从此再未归家。母亲给我取名续乐,她始终不让我读兵书,也不教我习武。她只想让我这一生安安稳稳地待在她身边,她已经承受不起再失去最后一个孩子的痛苦。”
我忍不住说道:“老太君也是出于对儿子的一片慈爱之心。”
或许也掺杂着不让皇帝对权势过盛的百里家生出忌惮的想法。
“我明白,所以我不能让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因我而难过,她不愿看到我成为一位将军,那我就顺从她的愿望,做个沉溺于酒色的纨绔子弟。因此,我习武的事一直瞒着所有人,以前常常跑去东宫,就是为了跟着云时景的武师学习。只有在东宫,才没有人会把我的行踪汇报给母亲……”
可当山河破碎,从小听着父兄与姐姐们保家卫国的故事长大的孩子,又怎能安心地享受以亲人的性命换来的荣华富贵呢。
百里续乐略显失落地说:“其实母亲大概早就察觉到什么了,每次我要离京的时候,总借口说是去游山玩水,母亲起初非常警觉,反复盘问调查,唯恐我会前往边疆。自从宿城一役之后,我再外出,她便再也没有追问过。”
那三座被屠戮的城市至今未能收复,并非是云时景不想打,而是因为国库空虚,他刚登基就接手了一堆烂摊子。
这五年来,他日夜操劳,努力恢复国家元气,充实府库,只为能早日夺回失地。
这一战,终究是逃不过的。
百里续乐的母亲深知其中利害,她不愿自己唯一的幼子再冒任何危险。
但她同样希望那三座被戎族占领的城市早日回归。
我低声说道:“将军心怀大义,上天定会护佑将军平安顺利地赢得胜利。”
13
抵达宿城后,百里续乐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一连十多天我都未能见到他。
我当然也没有闲着,从小我就体弱多病。
俗话说久病成医,再加上我不爱出门,最爱翻阅医书,对内容过目不忘。我又常向太医请教学习,勉强也能称得上半个医师。
太医院的院判大人曾夸赞我在医术上有极高的天赋,这大概并非虚言,毕竟军中的老军医也刚刚这样称赞过我。
军中医师与宫中太医所擅长的治病方法自然不同,军中医师更擅长处理外伤,而且讲究灵活应变。
我跟着百里续乐为我安排的老军医学到了许多东西。
某日,我竟在宿城意外遇见了沈瑞安。
我正端着一簸箕药材,与他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
我率先开口道:“你我本就是姐弟,你可愿唤我一声姐姐?”
沈瑞安结结巴巴地回应:“姐、姐姐,你怎么会在宿城?”
我简单回答道:“我离开了皇宫,在宿城跟随鬼面军做医师,你呢?”
他说:“皇上迟早会收复失去的三城,宿城有些动静,我来此等待机会。”
他确实有真才实学,但终究是个文弱书生。
我摇了摇头:“瑞安,宿城虽然有机会,但也充满危险,你还是尽快离开吧,这里不适合你发挥才能。”
沈瑞安笑了笑:“姐姐,你不用担心,我并非软弱无能之人,早些年我在镖局正式拜过师,习过拳脚功夫。而且我也不是非要上战场,后方同样可以有所作为。将士们在前方拼命,后方也得有人可靠地守着,这也是鬼面将军的意思。”
原来是他邀请沈瑞安来到这里的,只是不知道沈瑞安是否知道鬼面将军的真实身份。
我不由得问道:“颜儿她知道你来了边疆吗?”
我离开那天,只给云颜留下了一些简短的话。
沈瑞安点了点头:“她知道,护国寺那天我就已经告诉她了。”
我心里有些疑惑,既然颜儿知道沈瑞安来了边疆,那为何那天回去后她还特别开心?
正说着,许久未见的百里续乐带着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人走了过来。
他语气中竟带着几分不平:“曦儿,这是我特意为你挑选的护卫,他的任务就是保护你的安全。”
百里续乐指了指身旁的男子,那人戴着一张银色面具,身着深色衣袍,身形矫健,气势冷峻。
我瞥了那人一眼,不知为何,心跳突然加快,连忙摆手道:“不必了,将军无需费心,我跟着洪军医便好。”
“你不想要他是吧?”百里续乐的声音忽然轻松了几分。
沈瑞安在一旁说道:“姐姐,这也是将军的一番心意,你就让人家跟着吧,你刚才不是说也要进军营救助伤兵吗?多一个能干的人也是好的……嘶——”
百里续乐竟抬脚踢了沈瑞安一下。
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
“那好吧,我便谢过将军的好意。”
“不知这位侠士如何称呼?”
我能感觉到对方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我身上。
“我叫司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