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是守着忘川的灵,冥界里最没存在感的小仙。
在忘川岸边长年守着,见惯了数不清的爱恨缠绞。
神也好魔也罢,连凡人都为情熬得形销骨立,没个人样子。
于是我咬着牙封了心门,发誓这辈子都不沾情爱半分。
可后来有个人剖开我的胸口,把心挖出来时,那些埋了千年的记忆全涌了回来。
原来我从前也是个困在情里的痴人。
我拼着魂飞魄散献祭了自己,只求能换他一世平安。
“再也不见,阿辞。”
九泉深处的冥府,绿火飘得慢悠悠的,终年见不到半分日月的光。
血红色的彼岸花沿着八百里忘川爬得漫山遍野,本是冥府里唯一的亮色,偏生衬得周遭更阴森吓人。
我背着手从孟婆的汤棚子回来,一推开门就瘫在躺椅上,揉着酸得发疼的肩膀和僵掉的老腰。
监督鬼们喝孟婆汤这事,着实是个累人的活。
今儿个有个男鬼不安分,攥着汤碗想偷偷把汤吐在袖子里,刚好被我抓了个现行。
他哭着说对妻子有愧,想留着记忆等到来世好找她弥补。
我从前翻过人世间的话本子,这种事说得明白——迟来的深情连草都不如。
拥有的时候不珍惜,等失去了才抱着回忆哭天抢地要挽留。
负心汉!
我最讨厌负心汉了!
想到这儿我火就上来,一把扣住男鬼的肩膀,抄起旁边的汤勺就把孟婆汤往他嘴里灌。
男鬼的眼神从害怕挣扎变得空荡荡的,木愣愣地跟着鬼群过了奈何桥,往冥府深处去了。
这样倒也不错。
若真是缘定三生,哪怕没了记忆也会再相遇。
若前缘尽了,忘了前尘往事便不会给那位姑娘带去烦恼。
歇了一会儿,我起身走出木屋,去查看我的地界——八百里忘川。
说这是我的地盘其实不太合适,可忘川万万年下来,就只出了我这么一个成精的灵体啊。
老话说得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既然没人管忘川,我自然就是这儿的“无冕之王”。
只是当这个“王”也得费不少力气。
我是忘川之灵。
三千年前才生了灵识。
可忘川这儿风里都带着腥味,到处爬着虫蛇。
更要紧的是,河里全是没法投胎转世的孤魂野鬼。
这儿灵气少得可怜,修炼起来格外艰难,好不容易花了两千年才修成人的模样。
化形之后,冥王让我好好守着忘川。
一来是看着那些想趁机吞新魂的孤魂野鬼。
二来得引渡九百九十九个执念太深的鬼魂,才能修成神女之身。
我勤勤恳恳守了七百年,眼看着就要送完第九百九十九个鬼魂,功德圆满了,结果凑热闹时被误伤到,昏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一百年,醒过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倒因祸得福成了神女。
之前被误伤的那点怨气,瞬间就没了。
今日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我心满意足地回到木屋,手里还拿着一支顺路摘的彼岸花。
还没进门就见一道墨色身影掠过来
身形挺拔如松,剑眉斜飞入鬓,面容昳丽似玉却毫无女气
周身那股尊贵威严的气儿,让人连凑近的念头都不敢有
哎,忘川这地方倒真是热闹
六界里有点名头的人物差不多都来过了
不知这次来的又是哪号人物
男子稳稳站定,抬手作揖
我忙侧过身子避开
笑话,从前到忘川来的不是天族皇子、上仙上神就是魔君,哪一个身份修为都比我高得多
眼前这位看着就非比寻常,他的礼我可受不起
“请问姑阿娘,这儿可是忘川?”
几乎每个来忘川找人的,开口都是差不多的话
我点了点头,熟门熟路地给他解释,还顺嘴提了句要紧的
“这儿就是忘川,六界亡魂都得走这儿过。你要是想下去找人,可得想清楚——生者一进忘川,浑身功法全没。河里的厉鬼怨灵会啃你的血肉吸你的灵力,能叫你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男子眼神一下子暗了下去
“我曾经爱过人,却没护住她。我找了她两百年,天上地下都没她一点影子,忘川是我最后的指望了”
他念叨着往血黄色的河水里走
水里的厉鬼幽灵见着即将到嘴的大餐,尖声叫得更凶了
我没拦他,也拦不住
自我诞生灵识起
每过几百年忘川便要热闹一回
九重天曾有位女仙放不下心上人
在忘川流连八百年
差点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痛失爱侣的魔君在忘川水里捞了五百年
总算凑齐爱人的三魂七魄
甘愿耗去半身修为唤醒沉睡的对方
天界青珩上神在凡间历劫时
为证道杀了发妻
那女子心灰意冷
再也不愿与他有半分牵扯
可青珩上神偏追到忘川
当着那女子的面给自己捅了一剑
硬生生挖出神髓
只求能和她再续前缘
最倒霉的要数我化形后瞧的第一场热闹
天帝的两个儿子因为栖霞上仙反目成仇
争得你死我活
栖霞上仙历劫失败
得重新投胎转世
她的魂魄经过忘川时
两人追了过来
就为谁能和她多讲一句话大打出手
打得那叫一个你来我往、天昏地暗
难分胜负
那会我好好在岸上看热闹
竟被脱手飞过来的神剑伤了
没奈何只能陷入沉睡
孟婆说我昏睡了一百年
我摆摆手
没往心里去
修炼之路道阻且长
区区一百年
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我望着正俯身在水里仔细搜寻的男子
之前魔君在忘川捞了五百年残魂
暂居追妻时长榜的榜首
不知这个新来的能坚持多久
他守着忘川找了三年,连河底的碎石都被他翻了个遍。
有时扛不住恶鬼怨灵的撕咬,便扶着岸边的枯树慢慢坐下缓气。
脸瘦得脱了形,衣摆破成条,哪里还是当年那个站在妖界巅峰的冷厉主君。
这三年,他整日泡在河里捞魂,我沿着河岸巡视,倒也相安无事。
偶尔遇上了,也会站着说两句话。
我早说过,来忘川死磕的都不是寻常角色。
你看,眼下这位就是妖界说一不二的玄辞主君。
玄辞这会儿正瘫在岸边的沙地上,眼尾发红,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木板。
为什么啊……我把碧落黄泉翻遍了,神魔六界也找过,怎么就是没有她?
阴阳簿上查不到她的魂籍,忘川河底也没她的影子……我还能去哪找?
他攥着自己的袖角,指节泛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就是不肯掉下来。
哎,又是个被情字缠得半死的主。
我摇了摇头,走过去递了盏温酒。
黑白无常也有漏的时候,未必每个魂都能拘到忘川来。妖主不如再去别的地方试试?
玄辞接过酒盏,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去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桃林,去了她总偷跑着去的人间茶肆,连她当年藏过的妖界后山都翻了,什么都没有……说不定她是真的恨我,宁愿魂飞魄散,也不肯让我找到她。
呃……
这事儿听着,倒像话本子里写的虐恋戏码。
虐恋虐恋,最疼的还是那个“情”字。
就算互相折磨到遍体鳞伤,最后总能凑到一块儿。
只是难测这位妖主的运气,能否遂了心意。
旁人的安慰终究隔了层纱,没什么分量。
我只能硬着头皮转开话头。
你瞧,那处是黄泉独有的彼岸花,花开时的香韵能引着亡魂一步步挪向奈何桥,免得迷了路。
玄辞顺着我指尖看过去,入眼是漫山遍野鲜红似血的花簇。
引亡魂、引亡魂……
他嘴里反复念叨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目光亮得惊人地盯着我。
我从前在一本上古残卷里读到,用神髓引燃黄泉泪能重聚亡魂。神髓我有,可黄泉泪是忘川的至宝,只听过名儿没见过真物。离忧姑娘打小在忘川长大,可曾见过黄泉泪?
我被他这般热切的目光吓得退了两步。
又是个敢动神髓的狠角色!
神髓是他自己的,要挖便挖。
可黄泉泪,我死也不能给他。
我悄悄稳了稳心神,脸上却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从没听过什么黄泉泪。妖主要是找到了,也让我见见世面。
玄辞不肯死心,往前凑了一步,锐利的眼瞳像锥子似的钉在我脸上,要揪出半分撒谎的痕迹。
当真没有?
没有。
我答得斩钉截铁,半点含糊都没有。
玄辞眼里的光瞬间熄灭,满脸失望地转身走了。他一走,忘川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好在我向来惯了独处,一个人倒更觉自在。
没等我潇洒上几日,玄辞倒先寻来了。
这次他没空手。
大手一挥就从随身洞府里取出堆得像小山似的物什。
妖族的奇珍异宝、奇兽灵植,人间的珍馐美馔、寻常小吃,样样都齐。
玄辞星眸里含着笑,比彼岸花盛放时更叫人心动。
上次走前对离忧姑娘多有唐突,这些礼物就赠与姑娘,权当赔个不是。
我本想推拒,可玄辞执意要我收下,说不然就是不肯原谅他。
不得不说,凡人寿命虽短,奇思妙想倒不少。
凡间的吃食把我从前餐风饮露的日子衬得跟受罪似的。
玄辞不再执着寻黄泉泪复活他心爱的姑娘,整个人平和又舒展,嘴角总挂着笑。
叫人如沐春风。
七月半,鬼门开。
万鬼借着这机会重返人间,要么弥补遗憾,要么消去执念。
忘川里的恶鬼怨灵正蠢蠢欲动,想冲破忘川结界,逃去人间饱餐一顿。
我悬在河面上,把全身灵力都灌注进忘川结界,镇压那些作乱的恶魂,忙得脚不沾地。
心里一个劲祈祷中元节赶紧过去。
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神女,修为只够保忘川一日安宁。
要是这时候有不速之客闯进来,我怕真是分身乏术。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我刚把结界稳固好,就瞧见那两个害得我昏睡多日的天族皇子火急火燎地闯过来。
一开口就索要黄泉泪。
我险些气笑出声。
怎么近来都跟商量好了似的,全来找我要黄泉泪!
妖族之主这般,天界那两位殿下也不例外。
妖族偏安一方暂且不论,天族坐拥四海八荒,难道还寻不到比黄泉泪更灵的宝物?
凭什么就盯着我一个人欺负?
想着两位都是我惹不起的主儿,只得皮笑肉不笑地推脱。
小仙从未听闻黄泉泪的名号。
天族富有四海,两位殿下必定能寻到更合适用来救人的法器。
那两位天族皇子与栖霞上仙的三角恋,早闹得人尽皆知。
他俩互相较劲暗中插手,害得栖霞上仙十世历劫全以失败收场。
历劫失败致使神魂受损,栖霞上仙从下一世起便要坠为凡人,永生承受生老病死的苦楚。
两位殿下舍不得心爱的女子受这份罪,便想寻来黄泉泪,替栖霞上仙稳固神魂。
好得很,他们的爱恨纠葛闹得惊天动地,偏我是那无人问津的炮灰乙。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仙子若知晓黄泉泪的下落,还望慷慨相告,本殿必当感激不尽。
大殿下温文尔雅,抬手行了一礼,倒叫我不好甩脸子走人。
我重复着同一句话:没有。
大殿下偏生执拗,放软了态度求我交出黄泉泪,说哪怕要他以命相抵也甘愿。
话语里带着恳切,眉眼间满是真诚。
可我只觉可笑,忍不住冷笑着回呛。
六界谁不知道两位殿下对栖霞上仙的心意,为了她缠了百年有余。
旁人不会说你们半句不是,只会骂她朝三暮四、左右摇摆。
你们是真的疼惜栖霞上仙,还是只是咽不下输给对方的气,把她当成了争胜负的筹码?
大殿下瞳孔猛地一缩,脸瞬间白得像纸。
二殿下一贯养尊处优、眼高于顶,对大殿下的纠结只觉鄙夷。
他嗤笑一声,抬手唤出佩剑就朝我劈过来。
跟个卑贱的小仙啰嗦什么?我们要的东西,这些下等仙娥就该乖乖捧上来!
栖霞现在神魂都快散了,你就忍心看她坠进轮回,受那生老病死的苦?
大殿下正陷在自我怀疑里,抬头见弟弟已经动了手,只得叹口气跟着冲上来。
我不过是个神女境的小仙,没撑几招就被打翻在地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冷光乍现,我只来得及运功护住心脉。
铛——
紧要关头,一把银剑破空而来,替我挡下了致命一击。
是玄辞。
今日若没有玄辞,那两人必定会将我剖腹挖心,再把忘川翻个底朝天。
不找到黄泉泪绝不会停手。
可玄辞是妖主,握着重整妖界的权柄,身份地位远在我之上。
终究要卖他三分颜面,二殿下只能甩袖怒视着离开。
大殿下扯出抹礼貌又疏离的笑,抬袖拂过衣摆转身走了。
我抹掉嘴角的血痕,撑着身子走到玄辞跟前。
“玄辞,多谢你出手相护,若非你——”
噗嗤——
剑尖划破单薄的衣衫,直直扎进胸口的血肉里。
心口陡然传来撕裂般的痛。
我垂下眼。
方才还救我性命的长剑,此刻正毫不留情地没入我的胸膛。我浑身发颤,不敢相信。
“你、为什么?”
玄辞不说话,握着剑柄转了半圈,生生将我的心脏掏了出来。
“啊——”
剜心的疼意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碾碎。
我双腿发软,重重倒在地上。
我勉强抬起头,看见玄辞眼底翻涌着狂喜,神情诡异得吓人。
他捧着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目光黏在上面不肯移开。
“幸好我先引那两个草包来试探你,不费半点力气就找到了黄泉泪。”
“原来传闻是真的!唯有忘川至邪至浊的孽力,才能养出至正至纯的黄泉泪!六界都道黄泉泪是传说,谁能想到它竟藏在你心脏里!”
“也是,若无这等至宝,就凭你那点神女之力,如何镇得住忘川里成千上万的恶灵亡魂?黄泉泪……有了它,我就能找回阿云了。阿云,再等等我,再等等——”
黄泉泪既是我的心脏,也是我藏了千年的秘密。
忘川是六界所有亡魂轮回前的必经之路。
千万年过去,忘川听遍了过客的爱恨嗔痴,慢慢养出了灵识。
也就是我。
有了灵识那天,我在忘川底飘着玩,碰巧融进了这枚黄泉泪里。
靠着黄泉泪的力量,我只用两千年就修出了人形。
冥王说黄泉泪是忘川的镇界之宝,压着上古的恶鬼凶灵,还能稳住翻涌的忘川水。
我既然得了黄泉泪,就得接下它的活,永远守着忘川。
玄辞激动得脸都红了,眼神越来越疯。
他一只手攥着黄泉泪,另一只手咬着牙施法,把自己的神髓挖了出来。
我着急大喊。
玄辞,你清醒一点!忘川不能没有黄泉泪,快把它还给我!
玄辞根本没工夫理我。
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汗,催着神力用神髓去烧黄泉泪。
神仙的神髓和本体是连在一起的。
神髓疼一下,本体要受十倍的苦。
眼看幽蓝的火苗要舔到黄泉泪了。
我不管身上的疼冲过去拦他,却被玄辞一把甩在一边,接着他扔出个结界把我困在外面。
他眼神冷得像冰,又像饿狼一样狠,看得人后背发毛。
忘川如何与我何干?我只想让我心爱的女子回来!
神髓和黄泉泪被幽蓝的火裹住,好多灵力从它们那儿像水纹一样散开来,周围的空气都跟着扭起来了。
漫天金黄碎光从四野涌来,慢慢聚成一道朦胧的人形轮廓。
悬在半空的少女不过十四五岁,身形单薄,面容清灵。
魂体愈发真切,玄辞的眼尾渐渐亮起光。
忽然,刚凝实的魂体上爬开蛛网般的裂痕。
“砰——”
那缕魂魄炸成碎末簌簌落下来。
玄辞的笑猛地僵住,慌慌张张张开手要去接那些碎片。
一片碎光沾在我衣襟上,从前的事猛地像潮水一样涌进脑子里。
我本就重伤未愈,又受了这股冲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三百年前,南荒浮梦山。
我在林子里醒过来时,淡金的阳光还像针一样扎眼睛。
脑中一片空白。
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从哪来、要到哪去。
渴了就蹲在山涧边掬水喝,饿了就捡鸟啄过的野果吃。
夜里蜷在山洞里睡觉,冷得把身子缩成个球。
山里没个日夜,我就这么糊里糊涂熬着日子。
有天,我咬着刚从鸟嘴里抢来的野果,叹着气往山的另一边找新果子。
附近的野果树都被我摘得差不多了,再找不到新的,就得饿肚子。
走到一片草丛边时,忽然听见细得像蚊子叫的呜咽声。
我壮着胆子拿树枝拨开草丛。
就看见一只没我膝盖高的小狗趴在地上,浑身黑乎乎的,还飘着股像被火烤过的奇怪香气。
我抿了抿发干的嘴唇。
想起上周在山坳的岩缝边捡到只被雷火燎过的山鸡。
外层羽毛焦黑得像炭块,指尖蹭一下就露出里面泛着油光的黄肉。
咬一口外脆里嫩,肉香裹着焦味直钻喉咙。
那肉是真鲜,可我没本事猎到活的野鸡野兔,只能盯着树杈上蹦跳的山鸡偷偷咽口水。
眼前这只小黑狗,可不就是送嘴边的热乎肉嘛。
我攥着小黑狗的后颈皮拎回山洞,找了根细藤把它吊在火堆上方。
这堆火还是我捡那只烤鸡时,用烧剩的木炭引着的。
我攒了满满一摞枯枝败叶,连吹气都轻着,就怕把火弄灭。
急着吃肉,我抓了把干树枝往火里塞,火苗“呼”地蹿起半人高。
小黑狗被热浪烫得直哆嗦,四条腿乱蹬着挠我的手,喉咙里挤出细细的呜咽。
圆溜溜的眼睛里汪着水光,直勾勾地瞅着我,倒真有点可怜兮兮的。
我站在那揪着自己的头发,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吵架。
“我再也不想啃野果了!那些酸得倒牙的果子,哪有烤肉香啊!”
“可野果也能填肚子……这小狗多可怜,留着它还能陪我说话呢”
……
我揉着乱蓬蓬的头发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踮脚把小黑狗从藤条上抱下来。
哪成想它刚落地,就扭头咬了我的手腕一口。
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都放了你了还咬我?要不是我把你捡回来,你早成狼崽子的点心了!”
说起来我可是救过你命的人,你就这么反过来咬救命恩人?小黑!
这狗浑身黑得发亮,“小黑”这名字简直像为它量身定做的。
我板着脸把小黑抱起来盯着它眼睛看。
小黑像是讨厌这个名字,龇着牙要咬我,我一把拎起它后颈皮制住了。
我宽宏大量,犯不着和一只小狗计较。
“以后咱们俩就得互相靠着过啦!你放心,我有一个果子吃,就绝不会少了你那份果皮!”
小黑应该是被雷劈过。
浑身的毛都焦成了黑炭,有的地方还秃了块。
肚子上还有道翻着肉的伤口,看着怪吓人的。
我不认得草药,没办法给它治伤。
只能带小黑去山涧边把全身洗干净,再撕块布给它裹上伤口。
希望小黑命大,能熬过去。
小黑运气不错,就算天天跟着我吃三顿野果,伤也在慢慢好起来。
伤刚好就坐不住,天天往外跑。
偶尔还叼回只野鸡或野兔。
真是人不如狗啊。
以前我只能天天啃野果,现在靠小黑的福,居然能吃上肉了。
我抱着小黑,把脑袋往它肚皮上使劲蹭。
“哎呀,小黑好厉害,姐姐以后就跟着你吃肉啦!”
突然,头顶原本软乎乎的肚皮好像变成了硬邦邦的,还带着点弹性。
我猛地抬眼。
撞进一双染着羞恼的桃花眼,眼前是张比画里还好看的俊脸。
更要命的是,我正半倚在他怀里,胳膊还搭着他的腰,姿势说不出的暧昧尴尬。
我的天!昨天还缩在我怀里取暖的小黑狗,怎么突然变成了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啊——”我惊得尖叫,手忙脚乱地往旁边退,结果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坐在了地上。
“小、小黑?你……你怎么变成人了?”
他的脸瞬间黑成锅底,咬着牙道:“吾名玄辞,是妖族少主。再敢叫我‘小黑’,本少主立刻拧断你的脖子!”
妖族?原来传说里的妖族是真的?那妖族都像他这样吗?
见我盯着他发怔,玄辞指尖在自己颈侧划了一下,狠声道:“喂,发什么呆?”
“喂,你听到没有?”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知、知道了,少主。”
玄辞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伸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他的胳膊很长,一捞就把我提起来了。
“你救过我一次,妖族最讲恩义。特许你叫我‘阿辞’。”
我赶紧点头。
反正对我来说,“少主”和“阿辞”都是他,没什么不一样。
名字不就是个称呼吗?能叫就行,不然起名字做什么?
大概是之前他缩成小黑球、奄奄一息的样子太深刻,我看着他装凶的样子,居然一点都不怕。
反而觉得他皱着眉、鼓着腮的样子很可爱,差点没忍住伸手揉他的头发——好在我及时忍住了。
从前总爱揉的小黑脑袋,如今成了玄辞化形后比我高一头的发顶,再也没法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地乱撸了。
那点没法撸毛的怅然没焐热就被我抛到九霄云外。
只因玄辞日日变着法儿给我做肉吃,他的手艺可比我强出不止一星半点。
烤得油亮的肉皮泛着琥珀色的光,咬开时脆壳崩开,里面的肉汁顺着指缝往下流,香得连手指都要舔三遍。
害得我刚扒完早饭碗就盯着灶上的午食,啃完午饭又扒着玄辞的袖子问晚饭能不能早半个时辰。
我攥着油乎乎的鸡腿正啃得腮帮子鼓起来。
耳旁忽然飘来玄辞那副欠打的调调。
“阿云,你这副馋猫样儿可真丢仙的脸,区区一只烤鸡腿就把你餍成这样——要是尝过我妖族的灵食,怕不是要抱着我的腿喊祖宗?”
阿云这个名字,是玄辞掰着我的手腕儿硬塞给我的。
他从前蹲在我树底下问过我名字,我晃着枝桠说没名字——梨花成精哪要什么名字?
玄辞当时就皱了眉,捏着诀扫了我一圈,看清我是朵成精的梨花。
接着就托着腮蹲在我跟前,像只琢磨偷鱼的猫似的眯着眼。
“梨花精啊……叫阿梨?不行不行,这字儿听着就像要‘离’,咱得换个敞亮的。”
他挠着脑袋想了半宿,忽然拍着大腿笑出声。
“阿云!你看天上那朵飘得没边儿的云——像它那样无拘无束的,多好!”
我当时正啃着他塞给我的野果,名字什么的无所谓,应了就是。
后来玄辞总爱凑在我跟前说妖族的好,从青丘的桃花酿到不周山的灵鹿肉,说得眉飞色舞的。
我扒着他递来的烤兔腿,从他那堆自夸的话里精准揪出“灵食”俩字——听起来比烤鸡腿还香呢。
这味道果然没辜负期待。
我把最后一块肉咽下去,满眼期待地望着玄辞。
“能有多好吃?我才不信,除非——你让我亲口试试!”
玄辞原本挂着的自豪笑意一下子僵住。
眼神左躲右闪四处乱飘,压根不敢跟我对上视线。
“本少主向来一言九鼎。等我灵力恢复七八成,就带你回妖族,到时候什么山珍海味没有!”
玄辞虽说傲娇又自大,还总摆着副唯我独尊的毒舌样子,可自打他恢复人形后,我日子确实越过越舒坦。
他嫌山洞又潮又破,转头就找了块平坦地方盖了间屋子。
还下山买了各种日常物件,空荡荡的屋子慢慢填得满满当当,倒越来越像个家了。
见他每天忙前忙后,我想着也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便兴高采烈地扎进厨房。
摔了三个碗、四个盘子后,总算捣鼓出一碗模样怪异的面条。
面条有宽有细,长短参差不齐,有的甚至粘成一团。
玄辞咬着牙壮着胆子挑了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
下一刻。
他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你是把卖糖的打劫了?这面条甜得能齁死人!”
“我把糖当成盐了……你别吃了,拿去喂鸡吧,我再重新煮一碗。”
我伸手要端碗,却见玄辞三两口就把那碗甜面条扒拉得干干净净。
你的心思我明白,往后不许再碰灶台,做饭这种要紧事还是我来做。
玄辞撑着下巴叹气,模样颇有些发愁。
阿云,你怎么总这般毛手毛脚?既不会做饭,也不会缝补衣裳,真不知你从前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漫不经心吹开茶杯上缭绕的雾气,笑着说:“我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自己。再说从前日子虽苦,如今有你在身边,定能过上有肉有酒的舒坦日子!”
这般掏心的奉承倒让玄辞心情好了不少。
对了,我今日要去山下县城买些物件,你乖乖在家等着。
我赶紧给玄辞也倒了杯茶,凑过去讨好:“我也想去。”
玄辞皱起眉头。
不行。你好奇心重又容易信人,上次差点被拐去青楼卖了。我是去买东西,不是去玩,你好好在家等我回来。
这事我倒真没法反驳。
半月前我跟着玄辞下山,刚好赶上凡间的元宵佳节。
打铁花、游神、舞狮,满街花灯闹得正欢。
我被一盏精巧的螃蟹灯勾了魂,挤在人潮里和玄辞走散了。
走到一条巷子里,刚好碰到个风情款款的女子。
我攥着袖角问她,可曾见过玄辞
她捏着帕子上下扫我两眼,笑出两个梨涡说见过,挽着我的胳膊要带我去寻
我没多想,踩着青石板跟在她身后
哪成想她把我引到巷尾破楼,要扣我做楼里的清倌
我吓得指尖发抖,抄起墙角的竹扫帚挡着打手,喉咙都喊哑了叫玄辞
玄辞像是从云里落下来的,指尖凝着青气扫过那些人,拦腰把我抱出了破楼
我缩在他怀里攥着他的衣角,一路垂着脑袋不敢出声
玄辞低头戳了戳我的额头,气笑了:“坏人做的恶,关你什么事?倒像只受了惊的鹌鹑,连话都不敢说”
我偷偷抬眼瞄他,见他凤眸里漾着笑,悬着的那颗心才落回肚子
我不该乱跟着人走,平白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玄辞扳住我的肩膀,弯腰和我平视,声音沉得像浸了蜜:“阿云,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麻烦”
他的眼尾泛着柔意,像晒了整晌午的棉被裹住我,暖得我指尖都发颤
我正盯着他的眼睛发怔,一阵风卷着雪粒子吹过来,我冷得缩了缩脖子
“我甘之如饴。”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睫毛上的雪,被夜风吹得飘了老远
因为这桩差点被卖的糗事,我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站在院门口看着他下山,独自守着空落落的屋子
可他走之前还站在台阶下念个不停,活像巷口卖茶的老妇人家,絮絮叨叨没个完
别四处瞎晃,当心撞着妖兽被叼走。
厨房别沾,饿了就取橱柜里的点心,渴了喝白开水——茶喝多了夜里熬得慌。
我推着玄辞往院门口送。
晓得了晓得了,你再磨蹭太阳都要落山啦!
今儿总算出了太阳,晒得人浑身发暖。
这般好光景可不就得用来耗着。
阳光、微风、花香、鸟鸣。
我半靠在院儿里的躺椅上,在满院的柔缓里迷迷糊糊要睡过去。
忽然耳旁撞进来一道雀跃的女声。
追梦蝶到这儿就不飞了,阿辞肯定在这附近!
篱笆“哐当”一声被踹开。
我睁眼看时,面前正站着个姑娘。
模样娇艳,气势倒盛得很。
劳驾,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那姑娘没动地方,倒抱臂盯着我问。
喂,你见没见过个模样俊、气质出众的年轻男子?
找人就找人,偏生这么没规矩。
我烦得翻了个身,身上的薄毯滑到腰际。
那姑娘脸色陡然一变,一把拽住我,另一只手直接扯走我颈间的项链。
看清项链的样子,她登时炸了毛。
这是玄月狼族成年时褪下的最利犬牙,只送认定的心上人!
我与阿辞打小一起长大,陪了他整整一千年都没拿到这颗牙。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让阿辞把它送给你?
你这灵力薄弱、没半点背景的梨花妖,也敢觊觎妖族少主?
我拼命消化她的话。
第一,玄辞竟是那玄月狼族的,这名字比小黑狗可威风尊贵多了。
第二,他随便送我的那枚犬牙,对狼族来说是极重要的,是给心上人的定亲信物。
天地可鉴。
我对玄辞绝对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他做饭好吃又什么都会,想找个长期能蹭饭的人罢了!
我想抬头揉下额头,可整个人被那女子掐着脖子拎起来,根本使不上半点力气。
“别生气别生气!你也说了,我就是个小梨花妖,哪知道你们狼族的规矩?再说了,这狼牙是玄辞主动给我的,你要找也该找他算账,别来难为我啊!”
我讨好地望着那女子,盼着她能手下留情。
可那女子更生气了,掐着我脖子的手慢慢收紧。
绝望的窒息感像潮水一样涌过来,连明媚的阳光都好像照不进眼里了。
“檀音,住手!”
脖子上的束缚一下子没了。
我难受地咳了几声,大口大口吸着新鲜空气。
“阿云,你没事吧?”
玄辞急步扑过来要将我拥入怀中
我偏过身子避开了
要是没弄清那枚狼牙的意义,我或许会坦然接住他的关怀
可既然已经明了,就没法再装糊涂
心里千头万绪,缠得像团理不清的麻
玄辞话锋一转,警告起檀音
阿云是我的救命恩人,往后你得对她尊重点
少主……
玄辞抬了下手,打断檀音的话
对了,妖族最近怎么样?
檀音眼里泛着哀色,嗓音哑哑的
三个月前,堕妖混进王宫偷袭妖主,妖主没防住,中了计丢了性命
您当时下落不明,族里的长老们说妖主之位不能空着,一个个拉帮结派争来斗去,把妖族搅得乱七八糟
少主!
檀音语气发颤,满脸期待:“妖主不在了,您是名正言顺的妖族之主,得回去主持大局啊!”
听到父亲离世的消息,玄辞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攥紧的拳头暴起青筋
父亲……
我能摸得到他的难过,自己心里也堵得慌
只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辞,你有该担的责任,回妖族吧,替你父亲报了仇!
等我再醒过来,眼前只有层层叠叠的奢华帷幔,房里的珠光宝气晃得我眼睛疼
我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玄辞!
我明明说过不跟他回妖族,哪成想他二话不说就把我打晕带了回来。
门外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其中一道是玄辞的声音。
“阿娘,我能靠自己坐稳妖主之位,绝对不会娶檀音!”
随即响起一道虚弱的女音,应该是玄辞的娘亲。
“长老们在妖族经营这么多年,势力早就盘根错节。
你父亲在世时,他们还能给几分面子叫你‘少主’;
如今你父亲走了,你觉得就凭你一个人能压得住他们?”
“长老里只有三长老和你父亲是过命的交情,他女儿檀音又一直喜欢你。
娶了檀音,三长老肯定会帮你坐稳妖主之位,压下那些人不安分的心思!”
玄辞不服。
“父亲当年能收服妖族,我是他儿子,也能当好这个妖主!
檀音是伙伴、是妹妹,我绝对不会娶她!”
“你、你、你……咳咳咳,你是要气死我吗?
不娶檀音,你要娶谁?那个梨花妖?
果然花妖最会勾人。
玄辞,你要么娶檀音,要么我死在你跟前——
等我死了,你爱娶谁娶谁,没人管你!”
“阿娘,您别逼我啊!”
“是你在逼我!
妖族是你父亲的心血,妖主之位绝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咳咳咳——”
先闻见急骤的咳嗽声撞进来,接着是玄辞带着慌意的惊呼。
“阿娘!”
乱糟糟的呼喊声顺着廊角飘远了。
我刚撑着身子要下床,房门“吱呀”一声被撞开。
是檀音,艳红裙裾曳着光,整个人像株燃着的曼珠沙华。
“妖主夫人早说要我做玄府的少夫人,我劝你趁早断了心思。”
我耸耸肩,一脸无辜。
“可阿辞根本不愿娶你,他心里只有我。”
短短一句话就戳中了檀音的痛脚。
“贱婢!”
她猛地抽出腰间软鞭,鞭梢带着锐风扫过来。
那鞭子裹着她浑身的灵力与戾气,我根本挡不住,只能踉跄着躲。
啪的一声——鞭梢抽在我右手臂上,布料瞬间撕裂,一道血印子翻着红就冒出来。
檀音见我疼得发抖,收了鞭子,临走时咬着牙甩下话。
“阿辞是我的,你也配跟我争?”
檀音那鞭子是上古仙器,凭我这点梨花妖的灵力,根本压不住伤口的疼。
我咬着牙摸出房门,想找个侍女要些伤药。
可路上遇到的侍女,像是早得了吩咐,见我过来就赶紧绕开,跟见了瘟神似的。
要么就是等我走过去,凑在一起小声嚼舌根。
“这就是少主带回来的那个?瞧着柔柔弱弱的,跟株要折的草似的。”
“说是个梨花成精的,灵力弱得跟刚化形的小妖怪似的,出身又低,也就脸能看两眼!”
“哼,哪能跟檀音小姐比?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少主!”
我尽力不去理会那些冷言冷语,可心口还是漫开一股涩味。
容貌、灵力和出身的差距,是道跨不过的沟。
凡人如此。
妖,亦如此。
夜里,玄辞带着一身疲态踏进我的房间。
他宽大的身子裹着我,我肩上一沉。
“阿云……”
我没说话。
突逢父丧、四面楚歌、母亲施压……
他必定难熬。
我心里也不好过。
跟着玄辞来妖族这些日子,每只妖都在提醒我——我是谁。
是我配不上玄辞。
耳畔是他灼热的气息。
“阿云,我心悦你,眼里再容不下旁人。你等我,我要光明正大地娶你为妻。”
我抚上他的眼。
真诚、期盼、慌乱。
搭在我后背的手轻轻颤着。
我灿然一笑。
“好啊,我等你来娶我。”
但玄辞终究没能坚持多久。
妖主夫人为逼他迎娶檀音,竟以自散灵力相胁。
她本就体弱,自散灵力无异于寻死。
玄辞无奈,应下三个月后妖主继任大典时与檀音完婚。
“阿云,对不起,我,我不能看着阿娘去死。”
“你放心,就算娶了檀音,我心里只有你。我们仍能相守。”
玄辞急切地向我表明心意。
我扯了扯嘴角,眼尾泛红着反诘他。
“相知相守?拿什么守?日后妖主是要将我收做妾室,还是当成见不得光的外室?”
“玄辞,我出身卑贱,可我有底线。你既已要迎娶旁人,就放我走。”
玄辞猛地将我箍进怀里,手臂勒得发疼,像要把我嵌进他骨血里。
“不行,阿云,你说过要和我过一辈子的,你哪儿都不许去。”
霸道固执得吓人。
我被玄辞锁在了他的未央宫。
白日他去处理妖族事务,筹备继任大典。
夜里就缠着我做遍夫妻间的事。
继任大典前一日的夜里,玄辞到很晚都没回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玄辞的母亲。
她脸色沉得能滴出水,随手掷来个包袱。
“明日我儿就要继任妖主,娶檀音为后。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我全清楚,你就是个祸水,我绝不让你再留在他身边。”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我拿上包袱滚。
“今夜玄辞去巡查妖族结界了,这是我的贴身侍女,她会带你来走密道出妖族。包袱里的奇珍异宝算给你的补偿,往后你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和玄辞有半点瓜葛!”
我咬了咬下唇,最后看了眼这座宫殿,转身跟着侍女走了。
巷道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到后来连指尖都快看不清了。
我跟在侍女身后,忍不住攥紧袖子蹭了蹭起满鸡皮疙瘩的胳膊。
姐姐,咱们还要走多久才到啊?
前头的侍女忽然顿住,转过脸时嘴角扯出个渗人的笑。
你就是玄辞那家伙藏着的心上人?刚好给那新妖主送份“贺礼”!
我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刺鼻的血腥味猛地钻进鼻腔,把我疼得瞬间清醒。
我睁眼,才看清脖子旁架着把泛着冷光的钢刀。
两边人马正剑拔弩张,对面站着的正是穿暗红喜服的玄辞。
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本尊迟早将你们这些堕妖挫骨扬灰!
抓着我的堕妖仰头狂笑,刀刃又往我脖颈压了压。
皮肤已经被划开道细口,凉丝丝的疼。
果然传言是真的,这小丫头就是新妖主的死穴。玄辞,你要是放下武器把妖族交出来,我就留她条命!
在妖族住了这么些日子,我哪能不知道堕妖的底细——专修禁术,靠吞吃同类的灵力和血肉提升修为,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要是让他们占了妖族,肯定要血流成河。
玄辞,你别管我!你是妖主,得守着你的子民,快动手啊!
我扯着嗓子喊得喉咙发哑。
那堕妖被我骂得火起,刀刃又往深压了压。
温热的血珠顺着后颈滚下来,在大红喜服上晕开几团刺目的红。
玄辞手腕一转挽出剑花,反手把青霜剑压在自己颈侧。
我用这条命换她,放了阿云!
玄辞的母亲檀音——同穿喜服的妇人脸色骤变。
观礼的妖众窃窃私语,眼神里满是失望。
不行,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把整个妖族拖进危局。
不能让妖众对玄辞寒了心。
我凝望着玄辞,把他的眉眼一寸寸刻进眼里。
阿辞,你总说我笨,连系个腰带都要缠三圈。
可这次,我也能护你一回了。
我仰头迎上那柄染过血的刀。
鲜血顺着刀刃涌出来。
微薄的灵力从伤口漏出去,我的身子慢慢变透明。
最后一眼,我看见玄辞朝我扑过来,指尖只碰到我消散的衣摆。
像是做了场大梦,临死的疼和舍不得还揪着心。
我睁开眼,看见玄辞红着眼睛,脱口喊了声“阿辞……”
玄辞把我搂得快喘不过气,眼泪砸在我发顶,又笑出声。
阿云,对不起,我早该认出你的。
你走后我没日没夜修炼,把堕妖全宰了。当年引你去后山的侍女是檀音买通的,故意把你送进堕妖窝。
那些害你的人我都收拾了,檀音现在只是只不会开智的狼,连人形都变不了。
从未与她行过结契的礼,因为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这一个妻子。
忘川那血黄色的浪涛正不停漫过岸沿,恶鬼怨灵的哭号声像要震裂耳膜。
体内的生机正顺着每一寸骨血飞快流走,已经没时间了!
我勉强扯出笑:“好。阿辞,你要好好做你的妖主,护着你的子民。”
我摸出捆仙绳缠住玄辞的手腕,在他唇上轻碰了一下。
转身就往忘川上空掠去。
张牙舞爪的恶鬼亡灵正从忘川结界的裂痕里涌出来,急不可耐地啃咬着鲜活的生魂。
四下里全是惨叫。
我捏起法印,嘴里念起熟悉的咒文。
“六府神灵,掌辖苍生,以我之躯,献吾血肉,魂入忘川,不复来生。镇!”
巨大的法阵凭空浮现,罩住了翻涌的忘川河面。
不过瞬息,河水就静了下来,那些恶鬼也都没了声息。
“玄辞,咱们再也不见了。”
玄辞只觉得心口像被撕开一样疼,捂着胸口就往忘川冲。
“阿云!阿云你别离开我,我求你别离开我!”
“是我犯的错,为什么要你来偿?”
可平静的河面连一点涟漪都没起,哪里有回应。
孟婆踩着碎步赶来,重重叹了口气。
“这都是命里该有的劫数啊。”
“妖主,你为了自己的私念毁了黄泉泪,造下这么大的孽,是离忧用命替你挡了几分。”
她以自身灵魂为祭,彻底融入忘川之水,从此再无转世的可能。
自忘川诞生,又归忘川湮灭。命运翻覆,你我不过是它掌中的提线木偶。
自那之后,忘川之上多了位遍历八方的俊朗男子。
他栖身于那间旧木屋内,每夜都枕着怀梦草睡去,只盼在梦境里与心上人重聚。
忘川之上魂魄来去不息,河水始终平缓地淌着。
或许千万年后,忘川会再度孕育出灵识。
或许是她,或许不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