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光年间,青溪县外的桃花岭下,住着个叫阿秀的姑娘。阿秀爹娘走得早,十岁起就跟叔婶过活。她叔是个闷葫芦,劈柴时能蹲在灶门口半天不吭声;婶娘王氏却是个算盘精,手里的铜算盘珠子扒拉得比谁都响,看阿秀的眼神,总像在掂量一块能不能榨出油的枯木。
阿秀手巧,会绣帕子,王氏就把她当挣钱的工具。每日天不亮就把她薅起来,油灯下绣到后半夜,十幅帕子换一顿掺了糠的稀粥,手指被针扎得冒血珠,也只敢用嘴吮吮,再缠上块旧布条 —— 那布条还是去年冬天王氏做棉袄剩下的边角料,浆糊硬得像树皮。
这年霜降,王氏要赶在县城庙会前绣二十幅 “百鸟朝凤” 帕子,说能卖大价钱。阿秀连着两夜没合眼,眼窝陷得像两个小坑,实在撑不住,就想上山采点野柿子填肚子。
桃花岭的后山陡,阿秀走得急,脚下一滑,顺着坡滚了两丈远,膝盖磕在一块青石板上,疼得眼泪都冒出来。她撑着坐起来,正揉着膝盖,忽然看见石缝里卡着个东西 —— 是个瓷碗,碗口缺了个角,釉色褪得差不多了,就剩碗底一点青花色,摸上去却温温的,不像山里的石头那样冰手。
“怪哉,这破碗倒不凉。” 阿秀把碗捡起来,擦了擦上面的泥,想着回去能装野果,就揣进了怀里。
当晚阿秀绣到三更,肚子饿得咕咕叫,想起白天采的野柿子还在灶台上,就拿出来放进破碗里 —— 一共三个,皮皱巴巴的,还有点涩。她盯着碗叹了口气:“要是能有点甜的就好了,绣线都快看不清了。”
第二天天没亮,王氏就砸门:“死丫头!帕子绣完了?还睡!” 阿秀一骨碌爬起来,慌慌张张去拿帕子,路过灶台时,忽然瞥见那破碗 —— 碗里哪还有野柿子?竟装着满满一碗蜜饯,红的是山楂,黄的是金橘,裹着亮晶晶的糖霜,闻着就甜。旁边还放着一支银簪,簪头刻着朵小兰花,虽不算贵重,却比王氏那支铜簪亮多了。
阿秀吓得手都抖了,以为是做梦,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咧嘴。她赶紧把蜜饯和银簪藏起来,只敢偷偷捏了颗山楂放进嘴里,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眼泪差点掉下来 —— 她好几年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了。
往后几天,阿秀总往碗里放些小东西:半块干硬的窝头,几颗野栗子,第二天准能变成好东西 —— 窝头成了暄软的白面馒头,栗子裹了糖炒得喷香,有时还会多块布料,刚好够做件小褂子。她不敢声张,只把馒头悄悄掰给邻居家的小柱子 —— 那孩子爹娘都去城里做工了,跟着奶奶过,总吃不饱。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这天王氏翻阿秀的包袱,想找块碎布补袜子,竟翻出了那支银簪和半块没吃完的白面馒头。王氏眼睛一下就亮了,揪着阿秀的胳膊问:“这东西哪来的?是不是偷的?”
阿秀被揪得疼,只好把破碗的事说了。王氏听完,立马放了手,跑到灶台边拿起破碗,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念叨:“我的老天爷,这是个宝贝啊!”
从那天起,王氏就把破碗锁进了自己的箱子,每天变着法往里放东西。放一把稻谷,第二天变成一袋子大米;放两个铜板,变成一串铜钱;后来贪心起来,竟把家里仅有的半匹布放进去,想变两匹出来 —— 结果碗里只跳出几只蚂蚱,布还少了半截。
王氏不乐意了,对着碗骂:“你这破碗,是不是跟阿秀那死丫头亲?我放东西就不给好的?” 阿秀在旁边劝:“婶娘,这碗好像喜欢帮人,上次我给李奶奶放了点草药,第二天就变成了治咳嗽的膏子。”
王氏哪听得进去,第二天竟把阿秀攒的二十个铜板全放进碗里,非要变银子。当晚碗里没动静,王氏守到后半夜,忽然看见碗里冒起黑烟,吓得她差点把碗扔了。黑烟散了,铜板倒还在,可上面沾了层黑灰,擦都擦不掉,拿去镇上花,店家说这是废铜,不收。
王氏气坏了,把气撒在阿秀身上,说阿秀 “私藏宝贝不诚心”,把她锁在柴房里,不给饭吃。阿秀在柴房里哭,摸出怀里藏的一颗野枣 —— 是白天偷偷采的,想着给小柱子,她把枣放进破碗(王氏骂完忘了锁回去),小声说:“碗啊碗,我婶娘只是太想过好日子了,你别跟她计较,要是能给我点吃的就好,我还得绣帕子,不然婶娘又要生气了。”
第二天一早,柴房的门开了,王氏端着碗粥进来,脸色不太好 —— 原来她昨晚吃了碗里变出来的饼,拉了一晚上肚子,郎中说她是 “邪火攻心”。她刚进门,就看见破碗里放着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张纸条,是阿秀用炭写的:“婶娘,吃了馒头吧,别气了。”
王氏拿着馒头,手忽然有点抖。她想起阿秀刚来时才十岁,扎着两个小辫子,怯生生地叫她 “婶娘”;想起阿秀绣帕子绣到手指流血,也没说过一句苦;想起村里李奶奶咳嗽,阿秀半夜上山采草药,摔得膝盖青一块紫一块…… 她忽然觉得,自己手里的馒头,比金子还沉。
可贪心这东西,一旦生了根,哪那么容易拔。过了几天,王氏听说县城里有个富商,用一个宝贝罐子换了半座宅子,又动了心思。她把家里的粮食、布料,甚至阿秀的银簪都放进碗里,逼着阿秀对着碗喊:“变金子!变金子!”
阿秀哭着不肯,王氏就拿起鸡毛掸子抽她。就在鸡毛掸子落下去的瞬间,破碗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碗里冒出一股黑烟,把王氏放进的东西全卷了进去,黑烟散后,碗裂得更厉害了,王氏的胳膊上突然起了一片红疙瘩,痒得她直打滚。
郎中来看了,摇着头说:“这是邪祟缠身,得用后山的‘清心草’才能治,可那草长在悬崖边,不好采啊。”
阿秀听说后,连夜就背上背篓去后山。桃花岭的后山悬崖陡,夜里又黑,她走一步滑一步,好几次差点掉下去。天快亮时,她终于采到了清心草,可下山时脚一滑,滚了下去,背篓里的草撒了一地,她的额头也磕破了,流着血。
就在她撑着要爬起来时,忽然看见破碗从怀里掉出来,在月光下发出淡淡的金光。金光里,清心草自动跳进背篓,碗上的裂纹也慢慢合上了。阿秀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这碗不是什么宝贝,它只是照着人心走 —— 你善,它就帮你;你贪,它就罚你。
阿秀拿着清心草回家时,王氏正坐在门槛上哭,看见阿秀额头流血,她一下子扑过去,抱着阿秀嚎啕大哭:“阿秀啊,婶娘错了!婶娘不是人!” 她拉着阿秀的手,“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婶娘给你磕头,你别恨婶娘好不好?”
这一跪,就是三天。王氏每天都给阿秀熬药,帮她擦额头的伤,还把自己的银镯子摘下来给阿秀:“这是你娘当年给我的,现在该还给你了。”
后来,阿秀用破碗帮村里的人:给张爷爷变治病的药,给小柱子变上学的纸笔,给缺粮的人家变粮食。那碗的釉色渐渐亮了起来,碗口的缺口也慢慢补上了。
到了第二年春天,一个月圆之夜,破碗忽然发出耀眼的金光,然后慢慢消失了。阿秀一点也不难过,她知道,碗只是回到了该去的地方。
再后来,阿秀嫁给了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货郎老实本分,疼她护她。两人在镇上开了个小绣坊,阿秀教那些穷苦的姑娘绣帕子,货郎就帮她们把帕子卖到城里。绣坊的门口挂着块牌子,上面写着:“心善,路就宽。”
村口的老槐树下,说书人每次讲到这个故事,都会拍一下醒木:“各位客官,您说那碗是宝贝吗?不是!真正的宝贝,是阿秀那颗善良的心啊!贪心的人,就算抱着金山银山,也填不满心里的窟窿;善良的人,就算只有一个破碗,也能活出好日子来。这就叫 —— 善恶终有报,人心定乾坤!”
台下的人都点头,抬头望去,桃花岭的桃花开得正艳,风一吹,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粉,温柔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