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的王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妇人。丈夫走得早,她一个人拉扯儿子小柱长大,日子过得紧巴,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点爱占小便宜的毛病。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就是去张家借醋,临走时会顺手掐两把张家院角的小葱;李家晒了干辣椒,她路过时也会摸两个揣兜里,嘴上还念叨 “借个味,下次还你”。村里人都知道她这点小毛病,碍于邻里情分,大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背后偶尔会说两句 “王婶这人,就是手不老实”。
王婶自己也知道这不对,可每次看到点小利,手就忍不住。就像去年秋天,邻村赵大娘来串门,落下个花手帕,王婶看着上面绣的海棠好看,偷偷收进了自己的针线筐,后来赵大娘回来找,她还装模作样地帮着翻箱倒柜,说 “没见着啊,是不是掉路上了”。过后拿着那手帕给小柱擦汗,心里还美滋滋的,觉得 “也不是啥值钱东西,拿了就拿了”。
这天王婶去镇上赶集,想给小柱扯块蓝布做件新褂子 —— 小柱都快十岁了,身上的褂子还是前年的,袖口都短了一大截。走到半路,路过那棵老槐树时,脚底下突然踢到个软乎乎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个蓝布包,针脚缝得密实,边角还磨得起了毛,一看就是用了好些年的旧包。
王婶左右扫了眼,赶集的人都走在前头,三三两两地说着话,没人注意这边。她赶紧蹲下来,把布包捡起来揣进怀里,心怦怦跳得厉害。这包摸着沉,指不定有好东西。她快步走到路边的草垛后,偷偷打开布包,里面裹着五块钱 —— 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张叠成方块的手帕,上面绣着朵荷花,针脚细得像蚊子腿,一看就是用心绣的。
王婶眼睛都亮了。五块钱啊!够给小柱扯布,还能买两斤肉。她捏着那钱,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是谁丢的?要是人家急着用咋办?” 可转念一想,“我也没偷没抢,是捡的。左右没人看见,先拿回家再说,要是没人找,这钱就归我了。” 她把钱和手帕塞回布包,又揣进怀里,拍了拍,像揣了个宝贝似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赶集回来,小柱放学在家写作业,看见王婶手里的布包,好奇地问:“娘,这是谁的包啊?” 王婶把布包藏到衣柜顶上,嘴硬道:“啥包?你看错了。我给你买了块糖,快吃吧。” 小柱接过糖,还想说啥,王婶却转身进了厨房,“我去腌芥菜,今年的芥菜嫩,腌好了配粥吃香。”
灶台上放着个大坛子,是去年腌菜剩下的,王婶早上已经把芥菜洗好晾着了。她把芥菜切好,撒上盐,一层菜一层盐地往坛子里码。正码到一半,邻居张婶在门口喊:“王婶,借你家的酱油用用,我家的没了。” 王婶应了声,赶紧出去给张婶拿酱油,忘了把坛子盖盖上。
等她送完张婶回来,低头一看,坛子里竟爬进了只青黑色的小虫子 —— 比指甲盖还小,身子细细的,正趴在芥菜上慢慢爬。王婶嫌恶地皱了皱眉,伸手把虫子挑出来,扔到院子里的鸡群里,“馋虫还不少,腌菜都想尝一口”。她没当回事,接着把芥菜码完,盖上盖子,压上块大石头,心想着 “过半个月就能吃了,到时候给小柱拌香油,准爱吃”。
第二天一早,王婶起来做饭,洗手时觉得手背有点痒。她抬手一看,手背上起了三个小红点,像是被跳蚤咬了。她没在意,抓了两把就过去了,还念叨 “这天气,跳蚤咋还没冻死”。可到了下午,那小红点就肿了起来,变成了黄豆大的疮,红得发亮,一碰就疼。王婶以为是热毒,找了点清凉油抹上,可抹了也不管用,反而更痒了。
又过了一天,王婶的手背彻底肿了起来,连带着手腕也粗了一圈,活像个发面的萝卜,皮肤撑得发亮,上面的疮还开始流脓,一股子腥气。疼得她连锅铲都拿不住,做饭时只能用左手托着右手,稍微一动,就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肉,眼泪都疼出来了。
夜里更难熬。手肿得没法放,只能悬在半空,稍微碰着点被子,就疼得直抽气。小柱看着娘疼得睡不着,坐在床边哭:“娘,你疼不疼啊?我们去看大夫吧。” 王婶摸着儿子的头,强忍着疼说:“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别瞎花钱。” 可她自己知道,这疼越来越厉害,夜里汗把枕头都浸湿了,头发黏在额头上,难受得不行。
第二天一早,小柱硬是拉着王婶去了村医家。村医老张头拿放大镜看了半天,又摸了摸王婶的脉,皱着眉说:“没见过这样的疮。不像是热毒,也不是虫子咬的,我给你开点消炎的药膏,你先试试。要是不好,就去镇上看看。”
王婶拿着药膏回了家,每天涂三次,可疮不但没好,反而更严重了 —— 手背肿得连手指都弯不了,流脓的地方还长了层黄痂,一碰就掉,露出里面的红肉,疼得她直哼哼。小柱看着娘这样,哭得更厉害了:“娘,我们去镇上吧,我不买新褂子了,把钱省下来给你看病。”
王婶心里酸溜溜的,只好答应去镇上。镇上的卫生院里,大夫又是抽血又是拍片子,忙了半天,最后摇摇头说:“各项指标都正常,实在查不出原因。你这病邪性,要不去市里的大医院看看?” 可去市里要花不少钱,王婶哪舍得 —— 家里的钱除了吃饭,就剩点给小柱交学费的,哪有闲钱去大医院?她只好愁眉苦脸地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正好碰见村里的刘嬷嬷在门口纳鞋底。刘嬷嬷看着王婶肿得老高的手,叹了口气说:“王婶啊,你这病不对劲,怕是撞上啥不干净的东西了。后山的陈老中医,以前治过不少怪病,你要不去找他问问?他脾气好,也不咋收钱。”
王婶本来不信这些,可疼得实在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第二天一早就拄着拐,让小柱扶着去了后山。陈老中医住在一间小茅屋里,院子里种满了草药,薄荷、艾草、金银花,一股子药香飘得老远。
老中医正坐在院子里晒草药,看见王婶和小柱,放下手里的竹筛子,“你们是来瞧病的?” 王婶点点头,把手伸过去,声音都带着哭腔:“大夫,您看看我的手,疼得不行,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查不出原因。”
老中医眯着眼睛看了看王婶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脉,突然问:“你最近是不是捡了不该捡的东西?” 王婶心里咯噔一下,眼神有点闪躲:“没、没有啊。就是前几天腌菜时,坛子里爬进过一只小虫子,我给扔了。”
老中医捋着胡子,摇了摇头:“你没说实话。那虫子不是普通的虫,是邻村李姑娘家屋檐下的护家虫。李姑娘心善,每天都给那虫子喂米水,虫子跟她有了情分。前阵子李姑娘娘咳血,咳得整夜睡不着,她攒了半年的五块钱,准备去镇上抓药,结果在老槐树下丢了 —— 那钱,就是你捡的吧?”
王婶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大、大夫,您咋知道……” 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掉,“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时糊涂,想着给小柱扯块布…… 我没想到那是救命钱啊!”
老中医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些:“李姑娘家难啊。她爹早死了,就娘俩相依为命。她娘的病要常年吃药,那五块钱是她帮人洗衣裳、缝鞋底,攒了半年才攒下的。钱丢了之后,她娘的病就重了,躺在床上起不来,李姑娘天天以泪洗面,说‘是我没用,连娘的救命钱都看不住’。那虫子看不过去,就跟着你回了家,钻进你腌菜坛里,让你长疮 —— 它不是想害你,是想让你知道,不该拿的东西不能拿,欠了人的,总得还。”
王婶听得心都揪起来了,捶着自己的腿哭:“我这浑蛋!我咋能这么自私啊!大夫,我该咋办啊?我想把钱还回去,我想让李姑娘原谅我……”
“解铃还须系铃人。” 老中医说,“你去李姑娘家,把钱还了,跟她好好道歉,再帮她照顾她娘几天。只要她真心原谅你,你的疮自然就好了。”
王婶连忙谢了老中医,回家后从衣柜顶上取下布包,把五块钱拿出来,又去院子里摘了把新鲜的青菜,还把家里仅有的两个鸡蛋装在兜里 —— 那是准备给小柱补身体的。她拉着小柱,“走,娘带你去邻村,给人道歉。”
李姑娘家在邻村的东头,一间矮矮的土坯房,院墙是用泥土堆的,上面还爬着些牵牛花。王婶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咳嗽声,一声声的,听得人心慌。她深吸了口气,推开虚掩的门,看见李姑娘正坐在床边,给一个老太太擦脸 —— 老太太脸色苍白,嘴唇干得起皮,正是李姑娘的娘。
王婶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手里的钱和鸡蛋掉在地上,眼泪哗哗地流:“姑娘,是我不对!是我捡了你的钱,耽误了你娘的病!我不是人,我不该贪小便宜…… 你打我骂我都行,求你原谅我!”
李姑娘愣了一下,手里的毛巾都掉在了床上。她看着王婶肿得老高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钱,眼圈一下子红了:“婶,那钱…… 是你捡的?”
“是我!是我在老槐树下捡的,我不该拿,我该早点还给你的!” 王婶一边哭,一边把地上的钱捡起来,递到李姑娘手里,“这钱你拿着,还有这鸡蛋,你给大娘补补身子。我以后每天都来帮你干活,帮你照顾大娘,直到大娘好起来为止。”
李姑娘的娘缓过一口气,看着王婶,虚弱地说:“姑娘,别、别怪她了…… 谁还没个糊涂的时候。我这病…… 也不全是因为钱。”
李姑娘握着娘的手,又看了看王婶,叹了口气:“婶,起来吧,别跪着了。钱我不能要,村里的人知道我娘病了,已经帮我凑了钱,大夫说再吃几副药就好了。你也是一时糊涂,我不怪你。”
王婶不肯起来,“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我要帮你干活,我要弥补我的错!” 李姑娘拗不过她,只好点了点头:“那你起来吧,别冻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王婶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去李姑娘家挑水、做饭,然后帮李母擦身、喂药,下午再回来给小柱做饭、辅导作业。李母看她勤快,又实在,每天都劝李姑娘:“你看王婶多上心,别记恨了。人谁还没个错啊,改了就好。”
第五天的时候,李姑娘拉着王婶的手,笑着说:“婶,我真的原谅你了。你别再自责了,以后咱们就是朋友。”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王婶突然觉得手背不那么疼了。她低头一看,手背的红肿竟然消了不少,流脓的地方也结了痂,只剩下淡淡的红印子。她又惊又喜,“姑娘,我的手…… 不疼了!”
李姑娘也笑了,“那就好,以后可别再贪小便宜了。”
从那以后,王婶像变了个人似的。路过邻居家的菜园,就算张婶让她摘两根黄瓜,她也只摘一根,还说 “够了够了,多了我也吃不了”;借了李家的锄头,当天就还回去,还不忘带把自己种的菠菜;村里的小孩没人看,她就主动帮忙带,还把家里的糖分给小孩吃。
村里人都发现了王婶的变化,再也不背后说她了。张婶还跟人说:“王婶现在可好了,上次我家的鸡丢了,她帮我找了一下午,最后在草垛里找着了。” 李婶也说:“是啊,昨天我去赶集,她还帮我看了半天门,怕我家的狗跑了。”
小柱看着娘的变化,高兴地说:“娘,现在大家都喜欢你了,都愿意跟你说话了。” 王婶摸了摸儿子的头,笑着说:“以前是娘糊涂,现在才明白,做人要踏实,不能贪小便宜。你以后也要做个老实人,不该拿的东西,再好也不能拿。”
那天晚上,王婶做了腌芥菜,给小柱夹了一筷子,“尝尝,今年的腌菜比去年的香。” 小柱咬了一口,点了点头:“香!娘,以后咱们天天吃腌菜好不好?” 王婶看着儿子的笑脸,心里暖暖的 —— 原来不贪小便宜,日子过得这么舒心。
后来有人问王婶,当初手肿得那么疼,后悔不?王婶总是笑着说:“咋不后悔?后悔没早点还人钱,后悔自己贪小便宜。但也得谢谢那只小虫子,要是没有它,我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呢。”
是啊,做人就像腌菜,得干干净净、踏踏实实的,才能腌出好味道。要是掺了不该掺的 “杂质”,早晚得 “坏了味”,到头来受苦的,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