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秋日的天,灰蒙蒙的,像极了一块用旧了的抹布,搭在城市的头顶。我的出租屋在城中村的角落里,窗外的防盗网锈迹斑斑。风一起,那窗户便吱呀作响,真有种“风雨满窗”的凄凉。
手机屏幕上,正热闹地推送着各地的盛景,高铁飞驰,机场繁忙,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我早已陌生的、名为“假期”的欢欣。
那是一种与我无关的热闹。
我缩了缩身子,仿佛那屏幕里的喧嚣会消耗掉我这斗室里本就不多的暖气。
忽然就想起了二十年前。
那时候,耳塞里灌满的是这些歌,心里装着的是整个江湖。一曲《海阔天空》能听得热血沸腾,觉得未来有无限可能,仿佛自己真能拥有一片天空。
而今,同样的旋律响起,却只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在看旧照片,影影绰绰,再也触不到当年的心跳。
不是歌老了,是听歌的人,心里的那团火,不知何时已被生活的风雨浇得只剩一缕湿漉漉的青烟,连惋惜都显得多余。
热闹、潮流、异性、甚至口腹之欲,这些曾经能轻易拨动心弦的东西,如今都像退了潮的海滩,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坚硬的现实。
唯一还能让我像老牛反刍般不断咀嚼的,只剩下一个“钱”字。
而这追求,也并非出于什么生命的激情,纯粹是因为“穷”这个字,像刻在骨头里的印记。
老家屋前,父母那被岁月压弯的脊背,那一生未能离开黄土的忙碌,是我夜里最沉的梦魇。他们尚未过上一天手心朝下的日子,我这做儿子的,又如何敢先“佛系”了去?
可现实是,我这艘小船,在生活的风浪里本就左支右绌,勉强不沉已属万幸。
一场不大的“风暴”——也许是一次失业,一场小病,就足以让这四面漏风的屋檐下,风雨飘摇。
自己尚且过得“人不人,鬼不鬼”,那份想让父母安度晚年的心愿,便成了心头最沉、也最无力的一块巨石。
翻着新闻,满眼是“失业率”、“生育率”新低的字眼。
如今的年轻人,连“断子绝孙”这样在我们这代人看来天大的事,似乎也无所谓了。
想想也是,经过这三年疫情的涤荡,许多东西都被迫放下了,或者说,是累得再也拿不起来了。一种巨大的疲惫感,笼罩着许多人,不只是我们这一代。
我们这一代人,尤其是70后,仿佛正走在人生秋季的田埂上。
来路依稀可见,是燃烧过的青春和汗水;前路却已见薄暮,萧瑟的风声隐约可闻。心里有无数的“无奈”与“无力”,它们不像少年时的愁绪,可以大声喊出来。
中年的怅惘,是沉默的,它融进了一杯冷掉的茶里,化在了独坐时的一声叹息里,藏在了对父母强装笑颜的电话里。
窗外,天色又暗沉了几分。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挤过窗缝,带来深秋的寒意。我拢了拢不算厚的外套,心想,这个秋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也更冷一些。
远处,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那是一片璀璨而冰冷的光海。
这片黄昏的光,照着我,想必也照着许多如我一般,沉默地走在人生秋季里的人吧。
我们不说,不是因为无感,而是因为,那份秋凉,已浸透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