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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仇王竟是救命恩人,雪夜递她一纸真相;她翻案雪恨,却在大雪重逢处扑进他怀里。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1大晟皇朝,永兴五年,腊月初七。京城的雪落得急,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比冰碴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大晟皇朝,永兴五年,腊月初七。

京城的雪落得急,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比冰碴子还割人,刚沾着檐角就堆成了蓬松的团。

不过半日工夫,靖安王府那鎏金的门钉、朱红的廊柱、嵌着翡翠的雕花窗,全被白雪蒙了层冷灰,像幅被揉皱的旧画,连往日的巍峨气派都浸成了森森的寂。

我是谢清桐,如今是靖安王府浣衣局里最不起眼的末等婢女,他们叫我阿雪。

这名字是灶上王妈随口取的,倒恰如其分——像落在泥地里的雪,既轻贱得没人多看一眼,又拼了命想埋住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过往。

没人知晓,三年前我还是骑在高头大马上,跟着父亲去校场看演武的定国将军府嫡小姐,谢家的清桐,京城里谁不夸一句“谢府姑娘比男子还爽利”。

可一场“通敌叛国”的弥天大罪砸下来,百年将门的牌匾被官兵劈成了柴,父亲被绑在午门问斩那天,血浸得雪都成了黑褐色,满门三十几口人,连三岁的小侄子都没逃过。

我那时远在江南外祖家养病,外祖家拼着满门被牵连,把我藏在装药材的木箱里,才侥幸捡回条命。

之后三年,我隐姓埋名辗转流离,在药铺当过抓药小工,在香粉铺帮过调香,靠母亲生前教我的一点浅薄医理和调香之技勉强度日。

可心中那团复仇的火——从来没灭过,烧得我夜里翻来覆去,恨不得立刻将害谢家满门的人千刀万剐。

或许是命运翻云覆雨的手笔,又或是我刻意求来的转机,我竟闯过数重考核,踏入了这连飞鸟都难越的靖安王府。

只因为我查到,当年父亲含冤入狱的案子,恰恰与这位权柄熏天、深得圣心的靖安王萧弈脱不开干系——他是御前坐堂审案的主官,更是……在父亲那纸写满莫须有罪名的供状上,落下朱红印鉴的“关键之人”。

今日我拼着被守卫拿住的风险,摸进王府最幽秘也最犯禁的“听雪苑”,并非为了看那传得神乎其神的雪景,而是……我身上的慢毒又发作了。

这毒是三年前为逃朝廷暗探的追捕,慌不择路时吞下去的,虽要不了命,却会每隔几日便引动骨髓里的疼,像有千万根细针在扎。

也是巧合,我从王府里一位守了三十年花的老园丁口中听说,听雪苑里长着株世间少有的血玉梅,把花瓣碾成粉入药,说不定能压一压我这缠了三年的毒瘾。

听雪苑是萧弈的私人禁地,除了他自己和几个心腹近卫,连王府的老仆都不敢踏进去半步。

京里人都说那里的雪下得最奇,美到让人呼吸都停,但也冷得彻骨——就像这位年轻王爷藏在温和面具下,深不见底的凉薄心肠。

我攥着裙角往前挪,雪没到了脚踝,每一步都陷得深,走得慢,一颗心也悬得快要跳出来。

四周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只有风卷着枯梅枝,发出像冤魂哭号似的呜咽。

那株血玉梅果然在——在一片白得发冷的雪地里,像把烧红的剑插在那里,枝干弯得像生铁铸的,枝头上缀着的花苞红得像凝固的血,偏要在雪堆里钻出来,美得扎眼睛,也……美得让人想起父亲临终前,染在牢服上的血渍。

我猛地吸进一口浸着冰碴儿的寒气,把因紧张不安翻涌的心悸硬压回喉咙里

就在我屏着呼吸、指尖刚要碰到那枝开得最灼眼的血玉梅枝桠时

“谁给你的胆子,擅闯本王的听雪苑?”

一道沉得像浸了冰的男声,裹着碾压人的威严,毫无预兆地从背后刺过来!

我整个人当场僵成了桩子!血好像往骨髓里凝了冰!连那颗没出息的心脏都在狂跳,“咚咚咚”撞得胸口发疼,几乎要破腔而出!

我慢得像被冻住的齿轮,一寸一寸转过去

漫天卷着的雪粒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立着个穿玄色锦袍的人,衣摆被风掀得轻晃,背影挺得像棵压不弯的寒松

墨发用支旧白玉簪松松束着,坠在背后像匹黑绸缎,负着手站在那里,连风雪都绕着他转

他就是这王府的主子——当今大晟朝里握着重兵、权柄压过半个朝堂的靖安王萧弈(说不定,也是让皇帝睡不安稳的那个“功高震主”)

他的容色昳丽得仿若天上谪仙,如同丹青圣手耗尽半生笔力勾勒的无双名卷。

只是,那张完美得挑不出半分瑕疵的脸上,素来覆着一层叫人望而却步的冷意与疏离,尤其是凤眸狭长深邃,此刻正浸着不加遮掩的审视与能冻裂骨髓的寒,像两柄淬了冰的利刃,死死钉在我身上,似要把我这卑微不知死活的闯入者,当场冻成这片肃杀寂寥空庭里的冰雕,永生不得脱逃。

传闻中,这位年轻的靖安王,权势熏天不说,手段更是狠辣至极,斩决果决,威重难犯,这些年明里暗里折在他手里的人,早是数都数不清。

而我谢清桐,既是背负血海深仇的将门孤女,又是卑微到泥里的浣衣局末等侍女,竟……竟在他最私密也最容不得人亵渎的私人禁苑里,被他……当场拿住!

我脑子在这一瞬,彻底变成了一团乱麻。

我慌慌张张跪下去,把额头深深贴进冰冷刺骨的积雪里,声音因着极致的惧意抖得不成样子:

“奴……奴婢阿雪……见过王爷……奴婢……奴婢不是故意冒犯的……只是……只是听说这儿的血玉梅能……能入药救命……才……才敢偷偷来摘几朵……求……求王爷饶奴婢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他脚步放得极慢,一步一步蹭到我跟前。

我头埋得快贴到胸口,不敢抬眼,可他那冰棱子似的审视目光偏生像有重量,压得我发顶发疼——我早吓得浑身直颤,连指尖都在抖。

末了他站定,离我恰好三尺远,鼻尖几乎要碰到我发顶。

玄色锦袍的衣角扫过我手背,那股极淡的龙涎冷香裹着凉意钻进来,清冽得比殿里的冰盆还醒神。

“哦?入药?”他声音像浸了冰的丝帛,没半点起伏,可那股子天潢贵胄的威严压得人连呼吸都不敢重。

“本王的听雪苑,几时轮得到你们这些下贱奴婢闯进来,把这儿当自家药园子挖?”

我心尖儿突然缩成一团,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窖——靖安王是出了名的活阎罗,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我今儿不光擅闯禁苑,还编了这么烂的谎骗他,这一回肯定活不成了!

绝望像潮水似的裹住我,想辩解却张不开嘴,喉咙里像塞了团湿棉花。

只能把脑袋埋得更沉,身子抖得像筛子,等着他的雷霆之怒——等着那早就逃不掉的死亡审判。

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却没有再往下盘问,也没有如我预想的那样暴跳如雷,命人把我这不知深浅的闯入者拖下去用乱棍打死。

他只是……静了片刻。

那片刻的静穆,于我来说,竟像过了整整一生那样漫长难捱。

末了,他用那种依旧辨不出半点情绪的淡凉嗓音,缓缓开口道:“这梅既然你这么喜欢,便……折一枝去。只是本王的听雪苑,没有……下一次。”

我……我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惊愕万分地、不受控制地猛地抬起头,正好撞进他那双深如幽潭、看不到底的狭长凤眼里。

那里面,除了深入骨髓、化不开的清冷疏离,仿佛……仿佛还藏着一丝……一丝我完全读不懂、也摸不透的……复杂情绪。

那情绪像庭里悄悄落的无声雪,一瞬就没了,快得我都要以为,是自己太紧张生出的……幻觉。

【他……他居然……就这么轻易放我走了?还是说,这……这只是暴风雨来前,那短暂又虚假的……可怕平静?】

我不敢多作半分犹豫,更没心思琢磨他反常行径里藏着的深意。

我抖着抬起冻得发僵发麻的双手,从那株凌霜立雪的血玉梅上,战战兢兢折下那枝开得最艳最……刺目的殷红花朵。

接着像只惊飞的鸟,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又重重磕了个头谢恩。

随即头也不回地逃开,离开这满是肃杀和寂寥的……听雪苑。

就在我要跨出那扇厚重朱漆月洞门的最后一瞬,我到底没忍住,鬼使神差地回头瞥了一眼。

漫天风雪里,靖安王萧弈还像我初见时那样,玄衣墨发,负手站在那株血色红梅边,孤单得要命。

他的影子孤高得很,又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像和这满院苍凉萧瑟的白雪融成了一块,再也……分不出你我。

我心里没来由地,也跟着泛起一丝……一丝连我自己都摸不透的、极淡极淡的……异样滋味。

我的复仇之路,打从踏足这座裹着神秘与禁忌面纱的“空庭雪”起,便注定……不会再像我最初想的那样……平静顺当下去了。

2

自打那日硬着头皮闯进听雪苑,又险险从靖安王萧弈手下捡回一条命后,我倒安分了不少。

每日除了在浣衣局干些浆洗缝补的粗活计,便是窝在自己那间藏在王府最偏角落、勉强能蜷身的小柴房里,

翻读从母亲遗物里寻到的几本缺页医书,还有……默默地,等着下一回毒发的滋味。

那血玉梅的花瓣,说到底不过是杯水车薪,虽能暂时压下我体内万蚁啃噬般的剧痛,却除不了那早钻到骨头缝里的奇毒。

我能清清楚楚感觉到,每回毒发的间隔,都在以让人绝望的速度,越缩越短。

留给我的日子,已经没多少了。

我得赶紧找到能为谢家平反的证据,不然,我怕自己撑不到那一天,就带着恨咽了气。

可靖安王府的戒备比铁桶还严,远不是我之前想的那样好打探。

萧弈这个人,心思更深得像口井,脸上从来没个喜怒,整座王府被他管得密不透风,我连个下嘴的缝隙都找不到。

这日傍晚,天色暗得像浸了墨的绢帛,彤云堆在头顶沉甸甸的,眼看着一场大雪就要砸下来。

浣衣局的周嬷嬷忽然派小丫头撞进我住的柴房,喘着气说长风统领有令,要我立刻去听雪苑外候着。

我的心,猛地一沉。

听雪苑?萧弈又要耍什么花样?难道……他终于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要动手了?

我攥着洗得发白的袖口往听雪苑走,指尖凉得发颤——那座让我既怕得腿软,又藏着点说不清楚的乱麻似的情绪的禁忌庭院,今日倒比往日更静。

院门紧紧闭着,平日里守在门口的精锐侍卫全不见了踪影,只有长风站在台阶上,脸绷得像块冻硬的石头。

见我来了,他只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低声吩咐:“王爷今日偶感风寒,身子不适,把下人都屏退了。你进去后就在外间候着,没他传唤不许进内室,更不能发出半点声响——不然,提头来见!”

我心里满是疑惑和不安,却不敢多问,只能低眉顺眼应了声“是”。

然后在长风那带着警告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再次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月洞门。

听雪苑里还是像往常一样寂静得能听见落雪声,连风裹着的寒气都和从前没两样,冰得人指尖发颤。

可今儿个的风里,偏生多了点什么——像被雪压得极淡极淡的血腥气,若不是我鼻尖冻得发疼,差点就漏过去了。

我心尖突然狠狠颤了一下!

难不成萧弈说的“偶感风寒”是骗我的?他根本是……受了伤?!

这想法像浸了毒的葛藤,顺着脊髓往上爬,我腿肚子都软了,本能地想转身往院门口跑——可脚腕像被冻在雪地里的石柱,挪都挪不动半分。

我心里明镜似的——这说不定是我这辈子离他最近的一次,能探他的底,能找他的破绽,甚至……能抓住他的弱点!

我咬着牙把惧意咽回去,吸了一口能冻穿肺的冷气,顺着长风之前吩咐的路,踮着脚摸进主屋的外间,在那张冰得硌手的梨花木小几边上站定,连呼吸都不敢重。

时间像被冻住的溪水,一滴一滴熬着,连空气都压得人胸口发闷。

内室里静得能听见蜡烛烧芯的声响,只有偶尔漏出来一两声闷哼——像被人掐着喉咙压下去的痛,轻得像片落雪,可我听见了,心都跟着缩成一团。

我的心跟着越缩越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似的。

【他……到底伤得有多厉害?往常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样子,我还真当他是铁打的身子骨。哪成想……哪成想他也有这么虚弱不堪、狼狈至极的时刻。】

【可我……到底该不该冒险进去瞧瞧?要是被他察觉,以他那多疑又狠辣的性子,绝对不会轻饶我。但要是……要是能趁这机会,找到谢家冤案的一点线索,或是……或是干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一个疯狂又充满诱惑的念头,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突然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钻出来,露出狰狞的脑袋!

不!不行!谢清桐!你得醒过来!不能这么干!

我猛地咬了下舌尖,钻心的疼让我因仇恨而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

我不能打草惊蛇!没找到实打实的证据,还有……没有十足把握能一击致命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暴露身份和目的!不然,我不光会死得惨,更会……让我那些早被屠刀砍死的父母家人,永远不得安宁!

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拉扯,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内室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比之前更痛苦、更虚弱不堪的低吟!

跟着便是一阵瓷器摔碎的刺耳声响!

我的心猛地一紧!

哪里还顾得上想后果与危险,几乎是本能的冲动驱使,我猛地推开那扇隔绝内外、也像隔绝生死的虚掩木门,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内室的景象让我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见靖安王萧弈此刻正脸色惨白如纸地瘫在冰冷地面,额头上布满豆大的冷汗,嘴角残留着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迹!

他那袭平日里纤尘不染的玄色锦袍,此刻早已被汗水彻底浸透,凌乱地敞开着,露出因为剧烈痛苦而微微起伏的精壮胸膛!

他身旁散落着一地摔得粉碎的白瓷茶杯碎片!

【他……他竟然真的伤得如此之重?!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来不及细想,也顾不上害怕,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蹲下身子,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搭上他冰冷而脉搏微弱的左手手腕。

不过草草把了把脉,我的心瞬间就坠进了冰窟窿!

他这情况……分明是旧伤崩了,再加上寒气钻透了身子,引得气血倒涌,直逼心脉啊!

要是不赶紧救,只怕……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咽气了!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脑子里霎时间翻涌着无数个念头,全是剪不断的挣扎和迟疑。

他是我的仇人啊!是把我谢家推进万丈火坑的凶手之一!

我本应该……本应该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亲手结果了他,为枉死的父母和家人报仇!

可……可看着他现在这副虚弱得毫无反抗力、随时要断气的模样,我那颗被仇恨冻得硬邦邦的心,竟……竟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丝……一丝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极淡极淡的……不忍心和……犹豫?

医者仁心。

这是娘在我小时候教我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些年不管我落得有多惨,都没丢过的……做人的根本。

罢了!罢了!

我狠下心咬了咬嘴唇,终于做了个连自己都觉得艰难又……荒唐的决定!

萧弈!你虽是我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可今日我谢清桐,绝不肯做趁人之危的卑鄙宵小!我要救你——要你明明白白活着,再堂堂正正为我谢家满门的血海深仇,偿最痛最沉的代价!

我不再犹豫,当即从怀里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巧银针包,还有……那包用油纸仔细裹着、我平日用来压制自身毒发的特制救命药粉——是用数种珍稀药草磨成的。

我先把药粉全倒进他嘴里,再抽出几根泛着森寒的银针,深吸口气——凭着幼时跟母亲学的那点早生疏的粗浅医理,还有刻进骨髓里的人体穴位经络记忆,屏气凝神找准他胸腹间几处要穴,稳稳一针一针扎下去!

时间像是在这一瞬彻底停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炷香的工夫,或许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等我拔出最后一根银针,累得差点当场虚脱时,萧弈原本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俊脸,终于渐渐有了点微弱的红晕。

他原本微弱得快停的呼吸和脉搏,也开始变得平稳有力了。

我缓缓吐出憋了许久的气,浑身像刚从水池里泡过似的,软趴趴倒在地上,汗水顺着脸颊不停往下淌。

就在这当口,原本闭着眼睛的靖安王萧弈,那又密又长的黑睫毛,忽然……轻轻抖了一下。

接着,他慢悠悠睁开了那双像深寒潭水似的狭长凤眼。

3

等萧弈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重新睁开时,撞进他眼里的,正是我因为紧张疲惫而泛着苍白,却还硬撑着镇静的脸。

屋里飘着淡淡的药香,还混着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内室的蜡烛被寒风刮得晃来晃去,把我俩的影子投在冷得刺骨的墙上,拉得老长,扭扭曲曲的,像在梦里似的不真实。

他没马上说话,只用一种特别尖锐、又特别……复杂的眼神,一眨不眨盯着我,像是要把我从头剖到尾看个透。

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探究,还有点藏得很深的惊疑,可偏偏……没有我以为会有的怒火和杀念。

他这么盯着我,我头皮直发麻,刚才因为救成了他而稍微松下来的紧张和害怕,又跟潮水似的涌了回来。

我本能地想马上从地上爬起来,跪到他跟前请罪求饶,跟他说我刚才那番“大胆”的举动,就是为了……救他的命,绝对没别的坏心思。

可我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他倒先一步

用沙哑却仍带着无上威严、不容反驳的冰冷语气,慢悠悠开口问:“是你……救了本王?”

他声音很轻,平静得没半点情绪起伏,可我却无端觉出一股说不出的巨大压力

我拼命按捺住心里的慌乱不安,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恭顺:“回……回王爷的话。奴婢……奴婢就懂点粗浅医理皮毛,见王爷您……龙体不适,性命悬一线,一时急得失了分寸,才……才敢斗胆施救。要是有冒犯的地方,求王爷……恕罪。”

他仍用那种让人极不舒服的锐利目光,上下仔仔细细打量我,像在看件稀罕物件似的

过了片刻,他才又慢悠悠开口,语气里带着点似有若无的讥诮和探究:“一个浣衣局的末等侍女,居然……也懂歧黄之术?再说,手法……倒像是挺老练精纯的?呵呵,阿雪……你这名字,倒真是……人如其名,藏得够深,也……够冷啊。”

我心猛地一跳!他……他果然开始怀疑我的真实身份了!

我忙不迭把脑袋垂得快埋进胸口

嗓音里裹着点恰到好处的慌恐和无措

王爷明察

奴婢……奴婢家里从前有长辈行医,奴婢打小在旁边听着看着,才……才勉强记下些粗浅的应急法子,实在……实在担不起王爷您这般“夸奖”

至于奴婢的名字……不过是……不过是入府时管事嬷嬷随口起的,奴婢……奴婢哪里敢有半分不满

“是么?”他挑了挑那道好看的剑眉

语气里带着股不置可否的琢磨劲儿,还有……一丝让人摸不透的深意

“那本王倒要好好‘谢谢’你这位‘略懂点医理皮毛’的‘小丫头’,救了本王这条……‘不值钱的命’呢”

他说着,竟慢悠悠地从冰冷的地上,自己撑着坐直了身子

虽说他脸色还泛着白,气息也弱兮兮的,但跟刚才那副吊着半口气、奄奄一息的惨样比起来,已经……完全是两个人了

我心里忍不住暗叹,不愧是常年在战场上拼杀、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铁血王爷,这身子骨的底子,果然……够硬实

“王爷您……您太客气了

能替王爷分点忧,是……是奴婢的造化”

我依旧埋着头,声音恭顺地应着

心里却在暗暗打着主意,接下来要怎么应付他说不定会跟着来的、更刁钻也更……要命的盘问和试探

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既没再追问我的身份来历,也没如我预想中那样,因我方才那番“越界”的举动勃然大怒、治我罪过。

他只是……再度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用带着几分疲惫的沙哑嗓音,慢声开口:“今日这事,本王……权当没发生过。你,最好……把嘴闭紧,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然……”

他虽没把话讲完,可语气里藏着的、丝毫不加掩饰的冰冷杀意与森然警告,却叫我整个人像掉进了万丈冰窖,从头顶到脚尖,都浸着一股钻心的冷!

“奴婢……奴婢明白!奴婢记住王爷的话了!今日这事,奴婢……定当守口如瓶,绝不敢向任何人透半个字!”我慌忙叩头谢恩,声音因恐惧抖得厉害,几乎不成样子。

“嗯。”他淡声应了句,随即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股不容反驳的疲惫与疏离,“下去吧。本王……要歇着了。”

我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从那间满是压抑与危险的内室退出来,直到重新站在听雪苑冰冷的庭院里,吸进带着雪味的清新空气,我那颗因过度紧张几乎要停跳的心脏,才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跳动。

自那夜过后,接连好几日,萧弈都没再叫过我。

那晚的事像浸了雾的梦,连轮廓都模糊得抓不住。

我倒也落得清净,每日仍在浣衣局搓洗沾着皂角苦香的冷硬衣物,可心里总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发闷。

萧弈那双深得望不见底的凤眼,还有他最后带着警告与揣度的话,像两块烧红的砖,压得我胸口发闷——睡觉要攥着被角,吃饭时筷子碰着碗沿都发颤。

我猜不透,他是真信了我那套满是破绽的解释,还是暂且按捺着,想放长线钓我这条小鱼。

这份没着没落的怕,像悬在头顶的刀,刀身映着我的影子,说不定哪刻就劈下来,把我这没根的复仇者劈得连渣都不剩。

直到几天后,一场没打招呼的大雪铺下来,把靖安王府裹成白瓷碗,连房檐角都沾着雪,亮得晃眼。

那晚我刚铺好被子,就被浣衣局管事嬷嬷派来的人叫走——王爷要在听雪苑煮雪泡茶,让我赶紧送新制的御寒衣裳和上好的梅花炭过去。

光是“听雪苑”这三个字,就让我心里突然缩成一团,指尖都凉了。

我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踩着没脚腕的雪,一步步又走进那座藏着宿命的冷清院子,却忽然觉出不对——今夜的听雪苑,和从前不一样了。

庭院之中,那株血玉梅早在上一场风雪里褪尽了所有烂漫,仅余虬曲光秃的枝桠,在料峭寒风里微微颤栗。

而梅树底下,不知何时竟摆开一张案几,一壶温着的酒,还有……一架古雅的七弦焦尾琴。

靖安王萧弈,仍是一袭玄色广袖,独自静坐在案几旁,手里握着杯早凉透的残酒,目光深幽地望着庭院里纷纷扬扬无声坠落的雪絮,神情落寞,眉峰间凝着化不开的郁结,还有种难以说清的孤寂。

我心头微微一动,没来由想起句不知从哪听来的残诗——“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虽说此时不是春日,庭里也没有梨花,可那种浸到骨子里的孤寂与落寞,竟……如此相像。

我把食盒轻放在旁边石凳上,便按着之前的嘱咐,打算悄然退开。

可就在我刚要转身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唤住了我。

“阿雪。”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清冷低沉,却比往日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意,倒多了些若有若无的……复杂。

我心尖猛地一颤,急急顿住脚步,旋身低头,恭顺地回道:“奴婢在。敢问王爷有何差遣?”

他并未立时开口,只抬了抬那双深湛似幽潭的凤眸,静静凝着我,过了会儿,才慢声问道,语气里藏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试探与……期待?

“你……可会抚琴?”

我愣了愣,心口忽然涌上来一股疑惑与……一丝说不出的慌乱。

【他……他怎么突然问这个?难道……难道他查到了什么?】

抚琴啊……曾是我做将门嫡女谢清桐时,最拿得出手的本事。

母亲从前总夸我,指尖落弦便生花,能把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全揉进那七根弦里,弹得人心里发颤,直戳肺腑。

可自从谢家遭了冤枉,满门被抄之后,我就再也没碰过那把曾经当成命的焦尾琴。

那琴身上,沾了太多的血和泪,还装着太多……不敢回头看的疼。

我用力压下心里那股快涌到喉咙口的悲伤和恨,逼着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稳当:“回王爷的话。奴婢……奴婢出身低贱,没学过这种雅事。”

他听了这话,眼里好像……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失望,可眨眼间就被他惯常的冷和淡盖过去了。

他没再吐露半分言语

只径自端起案头那杯早凉透了的残酒

一口喝干

然后便抬起那双骨节凸起、修长结实的手

轻拨琴案上那架焦尾古琴的弦

“铮——”

一道清冽却含着萧瑟苍凉的琴音

像穿透漫无边际风雪的孤雁悲啼一般

在寂静空阔的听雪苑里悠悠漾开

也……也重重撞进了我的心口

那琴音

起初还平和舒缓

带着雪夜独酌的闲适淡远

但渐渐地

却愈发激越

也愈发……悲愤

像有千军万马在里面奔腾嘶吼

又像无数忠魂烈骨在里面浴血拼杀、不肯屈服地呼喊

那琴声之中

满是不甘

满是怨愤

满是……深入骨髓的、难以名状的深切悲痛

还有……刻进骨血的无边悔恨

我立在原地

听着那如泣血悲歌般的激越琴音

只觉整颗灵魂都要被那股强大又满是悲剧感的无形力量

撕得粉碎

我的眼前

忍不住又浮现出三年前定国将军府冲天的熊熊火焰

还有……父母临终前满是不甘与绝望的悲愤目光

他……他到底在弹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琴声,会让我这么……心痛得像要裂开,像亲身经历了他的痛似的?!

就在我心潮翻涌得几乎要控制不住,那些情绪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涌上来时,方才还激昂悲愤的琴音,突然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一根琴弦扛不住那样激烈的情绪和力道,应声断了!

萧弈看着那根断了的琴弦,还有自己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渗血的指尖,俊朗的脸上立刻笼上一层化不开的阴霾,还有比之前更沉的孤寂。

他慢慢闭上眼,长长吐了口气,那口气里裹着浓浓的酒味儿。

然后他再睁开眼,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我从来没在他眼里见过的——脆弱,还有迷茫?

“阿雪,”他用一种像梦话似的、疲惫又沙哑的声音轻声问,“你说……这世上的事,是不是真的只有黑白对错、忠奸善恶,这么简单分明?”

我……我彻底愣住了。

我完全没想到,平时高高在上、杀伐果决、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王爷,会在这时候对我这个卑微的侍女,问出这么充满人生困惑的深刻问题。

我看着他那双在烛火摇曳裹着雪光、显得迷离又脆弱的深邃凤眸,以及眉宇间像冻住的墨团、无论如何也化不开的浓浓郁结与孤寂落寞,心中……

竟没来由地漫开一丝……一丝极其荒谬、也极其危险的冲动——想安慰他眉峰的郁结,想理解他浸在冰里的孤独,甚至……想凑近些摸摸他眼尾的红是不是雪冻的?!

【不!谢清桐!你清醒一点!他可是你的杀父仇人啊!你绝对不能……绝对不能被他这副故作可怜的虚假表象所迷惑!他现在所表现的脆弱与迷茫,都不过是……不过是用来麻痹你、试探你的卑劣伎俩而已!】

我猛地咬了舌尖,剧烈的疼痛把那点因心软而动摇的复仇意志,重新凝作锋利的冰。

我深吸一口浸着雪粒的冰冷空气,努力让声音像没有温度的雪:“回王爷的话。奴婢以为,这世间之事……本就像揉碎的雪,沾风就乱,沾光就化,黑白对错哪里分得清轮廓?人心更是……像埋在雪下的冰,表面透亮,底下藏着多少裂缝,谁能说得准?”

“有时候……眼见的可能是雪光映的影子,耳听的亦或是风卷的谎。”

唯有……唯有时间,还有……那没法篡改的铁证事实,才能最后……掀开所有的谜团和真相,给无辜的人一个……清白与公道。

我说完这些话,就又深深地埋下头,不敢再看他那双像能看穿人心的锐利凤眸,心里却因为刚才那番藏着意思、带着锋芒的“大胆”说法,泛起一阵……说不出的紧张和……一点隐秘的痛快。

萧弈听了我的话,没马上说话,只是……又掉进了长时间的沉默里。

过了好半天,他才慢慢的,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满是说不尽的疲惫和……一点没法形容的复杂情绪的……长长的叹息。

“时间……铁证……清白……公道……”他轻声念叨着我刚说的那几个冷硬的词,语气里满是说不出的落寞和……自嘲?

接着他忽然抬起头,用我从没在他脸上见过的、满是认真和……郑重的眼神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阿雪,你……说得对。”

“或许……本王真的该……重新看看那些……封了好几年的……所谓‘真相’了。”

他话音刚落,便彻底将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开

径自端起案几上那壶早凉透的残酒,就着壶嘴,大口大口地猛灌下去

我却仍垂着脑袋,站在那纷纷扬扬的大雪里

心口……早已翻涌着排山倒海的波澜,怎么都压不下去!

【他……他方才那番话,到底藏着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他当真……对当年谢家那桩“通敌叛国”的灭门大罪,起了疑心?!还是说……这不过是他……更隐晦、更毒辣,也更让人躲不过的……试探与圈套?!】

【这个男人……靖安王萧弈……他到底……是我不共戴天的杀父仇敌,还是……我在这满是黑暗与绝望的复仇路上,唯一能攥住的……最后一丝生机?!】

【这短短半刻、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与暧昧的雪夜相对,于我而言,到底……是会把我彻底拖入深渊的致命毒酒,还是……能暂时捂热我那颗千疮百孔、冷透了的孤心的……一点暖意?!】

我……我不知道。

我只明白,从这一秒开始,我和他之间原本泾渭分明、不死不休的仇怨边界,好像……慢慢变得……模糊难辨,更添了说不清的纠葛。

可我那条早被宿命烙下荆棘与血痕的复仇之路,竟因这突如其来像“雪夜知己”般的诡异插曲,无端多了几分……未知,还有……变数。

4

自那夜听雪苑里萧弈说了番意味深长的话后,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就落进了更微妙难解的境地。

他还是那个高坐云端、喜怒难测的靖安王,我也还是那个卑微如尘埃的浣衣局末等侍女阿雪。

只是不知打何时开始,他看我的目光,好像……比从前多了些探究,少了些冷意。

可我也察觉,面对他时,心里那股刻进骨血的仇恨与戒备,好像……不再像最初那样纯粹又坚定了。

这样的变化,让我怕,也让我……慌。

我开始更频繁地被派去听雪苑当值。

有时是送吃食汤药,有时是扫庭院,更多时候是奉命在他读书写字,或是独自赏雪沉思时,在旁抚琴助兴。

是的,抚琴。

那夜过后没几日,他不知从哪知晓我“略通音律”的“秘密”,特意让人送了架上好的紫檀木凤尾琴来,指名要我每日等他处理完公务,去听雪苑为他弹几曲。

我固然不敢违逆,更……不愿违逆。

只因抚琴是我唯一能暂且抛却身份、抛却仇怨,回望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将门嫡女谢清桐的……时刻。

亦是我唯一能……不动声色观察他、试探他,试图从他那张无波无澜的俊容上,还有那双深不可测的幽邃凤眼里,窥得半分当年谢家冤案真相的……蛛丝马迹的……契机。

我的琴音,多是凄怆的、萧瑟的,浸满了国破家亡的哀痛与颠沛流离的苦楚。

我想着用这般法子,唤醒他心里或许还存着的那么一丝丝……早已被权欲彻底磨碎的良知与悔意。

可他却始终……不为所动。

他总静静听着,脸上半点神情也无,眼神依旧是那般冷寂淡漠,仿佛我的琴音于他而言,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靡靡之调。

这样的结果,叫我失望,更叫我……愈发绝望。

难道他真的……是这般铁石心肠、冷硬绝情到极致的……刽子手?

难道当年我谢家满门的血海深仇,在他眼里,当真……只是过眼云烟,不值半分一提?

正当我心底那团复仇的火因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与打击快要彻底熄灭,连当初潜入靖安王府的决定都开始动摇的时候

一个能把我整个人彻底拽进万劫不复深渊的惊天秘密,竟像晴天里的炸雷,毫无征兆地劈头砸了下来!

那是深秋的一个午后,王府后花园的菊花正开得热闹。

我遵管事嬷嬷的吩咐,去给常年卧病的王府老太妃(萧弈的嫡亲祖母,也是王府里唯一知道我些“底细”、对我还算温和的长辈)送新做的菊花糕。

老太妃今儿个精神倒比往常好得多,居然破天荒地拉着我的手,跟我唠起靖安王萧弈年少时的……陈年往事。

她说萧弈打小就聪慧,文韬武略没一样不精,最得先帝喜欢。

只可惜性子太刚直孤僻,不会转弯,在朝里得罪了不少人。

她说萧弈年少时,跟一位将门虎女要好得很,青梅竹马的,只可惜……天意弄人,最后……还是没成,让人惋惜得很。

她说那将门虎女的爹,后来……后来因为一桩通敌叛国的大案子,满门都被斩了,连九族都株连了,死得……惨极了。

她说当年那桩能把整个将门世家彻底推进万劫不复深渊的……所谓“罪证”,亲手呈到先帝御案前的,恰恰是……恰恰是那时刚满十六岁、刚在战场上露出锋芒、被先帝看重封为“少年将军”的……靖安王萧弈!

“轰——!!!”

老太妃后面的话,我压根儿没听进去。

我的脑子在撞上这记五雷轰顶的噩耗后,瞬间就彻底成了一片空白!嗡嗡直响!

怎么……怎么会是他?!

怎么能……是他?!

我一直觉得靖安王萧弈在当年谢家通敌叛国的弥天大案里,顶多……顶多是个奉命行事、帮着作恶的帮凶罢了!

可我万万没料到,他……他居然……居然是亲手把我谢家满门忠烈推进无尽深渊的……始作俑者?!罪魁祸首?!

不!我不信!我压根儿不信!

这……这肯定是哪里错了!

肯定是老太妃年纪大了,眼睛花了、记性乱了,在说胡话!

可……可老太妃那双眼虽浑浊却还闪着睿智清明光的老眼,还有她话里满是惋惜悲悯的沉痛劲儿,又在无声地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竟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失魂落魄地迈出老太妃那间浸满压抑与哀戚的寝殿门槛的。

我只记得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剧烈颤栗,像是被抛进了千年冰窖,从头到脚漫开的寒意直钻骨髓!

而我的心,早就在那个残酷又带着锥心讽刺的真相面前,被撕得碎成了片……每一片都淌着血,连疼都没了形状!

原来……原来我穷尽心思寻找的、发誓要碎尸万段的杀父仇人,居然……居然是那个日日与我相对、甚至偶尔会对我露出半点似有若无的“温情”与“软意”的……靖安王萧弈!

这算什么?荒谬到让人想哭,可笑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脚步虚浮地晃着,像具没了魂的躯壳,在王府那像蛛网般缠人的亭台楼阁与雕梁画栋间,瞎撞着,飘着。

不知晃了多久,竟又……又站在了那座浸着宿命与缠结的……听雪苑门前。

今日的听雪苑,不是雪天,倒比往常更添了几分萧瑟,连风里都裹着……说不出的凄清。

院子里那株血玉梅早谢尽了繁花,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在凉丝丝的秋风里孤孤单单晃着,像在悄悄说着什么——一段早被人抛在脑后的……哀痛旧事。

靖安王萧弈,此刻正独自一人,立在那间平素除他本人之外谁也不许擅自入内的书房窗畔

负手而立,目光幽深地凝望着窗外那片早已失去生机与色彩的萧瑟庭院

神情仍是那般清冷而孤寂,像浸在寒潭里的月

我鬼使神差般,脚步轻得像片落在阶上的叶,悄悄走到他书房外

透过那扇虚掩的雕花木窗,向里面望去

就见书房墙壁上,赫然悬着一幅微微泛黄、瞧着年代颇久的雪中红梅图!

画上的红梅开得如火如荼,绚烂得晃眼,竟与我当日在听雪苑见到的那株血玉梅,有七八分相似!

而更令我震惊到不敢置信的是,在那幅画的右下角,赫然题着两行娟秀又带着傲骨的蝇头小楷——“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落款则是两个我熟悉到刻骨铭心、永世难忘的娟秀字迹——

宛君。

宛君……苏宛君……那分明就是我那早已惨死在屠刀之下的母亲的闺名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何……为何萧弈这个害死我父亲、整垮我谢家的仇人,他的书房里,居然挂着一幅……一幅我母亲亲手画的,还题了她闺名的……遗作?!

难道……难道他和我母亲之间,从前……从前有过什么没说过的……隐秘往事?!

难道当年谢家那桩通敌叛国的大案子背后,还藏着些更复杂、更……龌龊不堪的……阴谋和算计?!

无数个满是惊恐和不敢信的念头,像最尖的钢针似的,在我早就乱成一团的脑子里,疯狂钻着、搅着,差点把我的神智都撕得粉碎!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地上,再也……动不了半分。

【萧弈……你……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对我谢家,对我母亲,对我……到底……是利用,是算计,还是……还有……什么没说的……苦衷和隐情?!】

【我一直拼命找的所谓真相,难道……难道你打从一开始……就全知道吗?!】

我……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从这时候起,我那颗早就因为仇恨变凉变硬的心,好像……开始变得更……迷茫,也更……痛苦了。

5

自从在萧弈的书房里,亲眼见到母亲亲手画的、还题着她闺名苏宛君的“雪中红梅图”之后

我的整个世界,就彻底掉进了更深沉、更让人绝望的混乱与迷茫里

我开始疯狂又不顾一切地,在王府里暗中找所有可能和当年谢家冤案、和母亲苏宛君有关的蛛丝马迹

我甚至冒着暴露身份的大风险,好几次潜入萧弈的书房和寝殿

想从落满灰的故纸堆、尘封多年的隐秘角落里,找出能解开我心里无数困惑与谜团的关键线索

可靖安王府就像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挣扎

都始终探不到它最核心、最阴暗的秘密

萧弈好像也早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举动与真实意图

他没当面揭穿我,也没对我做任何实质的惩罚或限制

可他看我的眼神,却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深沉

那眼神里有探究、有审视、有戒备,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与不忍?

甚至……甚至还有一丝我自己都不敢信的隐秘期待与痛苦挣扎?

我与他之间,好似横亘着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牢不可破的透明屏障。

彼此都在谨小慎微地试探,观察,防备,亦……在某种意义上,盼着对方能先一步撕开这令人窒息、满是虚伪与谎言的……可怖僵局。

这份满是猜忌与煎熬的诡异平衡,终是在又一个大雪漫天的寒冬之日,被一场毫无预兆、足以将我二人彻底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惊天变故,彻底打碎了!

那一天,是当朝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寿。

皇宫里张灯结彩,大摆筵席,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尽数到场,为她贺寿。

靖安王萧弈作为太后娘娘的嫡亲外孙,当今圣上最信任也最倚重的股肱之臣,自然也是这寿宴上最受关注、亦最……位高权重的核心人物之一。

而我——谢清桐,是以靖安王府“琴技出众的侍女阿雪”的身份,有幸(或者说不幸)被萧弈亲自点中,随他一同入宫,在寿宴上为太后娘娘及诸位王公贵胄抚琴献艺,博众人一笑。

我心中虽满是不安与抗拒,却也明白,这或许……是我唯一能接近皇宫这权力中枢,探查当年谢家冤案背后可能藏着的更大阴谋的……绝佳契机。

寿宴正酣,丝竹萦耳,杯盏相碰,满殿都是吉庆热闹的和气景象。

待宴会到了最热闹的当口,我正端坐在殿中,屏气敛神,要给太后娘娘献上那首排了多日的《凤求凰》——

异变陡生!

就听“轰”的一声震天响,宴会大殿的正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跟着,数百个穿黑劲装、提亮钢刀、蒙着凶煞黑面巾的神秘刺客,像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似的,不要命地朝着殿里手无寸铁的王公贵族,还有……高坐龙椅的当今圣上,疯了一样杀过去!

刹那间,整个大殿里,惊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还有兵刃相交的尖锐脆响,此起彼伏没个停!

血跟不要钱的染料似的,眨眼就染透了原本金贵耀眼的宫殿地砖!

“护驾!护驾!有刺客!快保护皇上和太后娘娘!”

无数穿铠甲的御林军和大内高手,跟潮水似的从四面涌过来,眨眼就和那些不怕死的黑衣刺客扭打厮杀在一处!

整个场面,乱得没法说!也……血得让人心里发颤!

而我,谢清桐,则早被这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像天塌地陷似的变故,吓得魂儿都要飘走,手脚凉得像浸了冰!

我本能地就想往桌案底钻,以求自保。

然而,就在我即将要有所动作的瞬间,一只带着熟悉冷香的温热大手,力道沉得像铁铸的,却突然紧紧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惊得抬头一看,只见靖安王萧弈居然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旁边!

他那张比玉雕还俊的脸,此刻早已没了往常的冷淡疏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种我从没在他脸上见过的凝重,还有股子决绝的狠劲!

“阿雪!跟紧我!别乱跑!”他用像钉钉子似的命令口气,对我低声喝着。

然后,便不由分说地,拽着已经吓得软成一滩、魂儿都散了的我,往大殿旁边那条还算安全的偏角,快步躲过去!

我清清楚楚地觉出,他握着我手腕的那只手,热乎又稳,像块能靠得住的石头。

在他的保护之下,那些本来张牙舞爪要扑过来的黑衣刺客,没一个能摸到我们身边三步远!

他手里没拿半点兵器,但他那像影子似的快得没影的身法,还有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能劈碎石碑、捏断精钢的狠劲的招式,却让那些胆敢挡在他面前的敌人,全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嗷叫着飞出去,非死即伤!

这……这是我头一回,真正挨着刀光箭影,亲眼瞧见那位传闻里心狠手辣、战无不胜的铁血王爷,在乱军之中那如入无人之境、挡者皆灭的……滔天神威!

我心口里,忽然又漫开一缕……一缕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透顶、匪夷所思的……奇怪心绪。

【他……他明明是害我爹惨死的仇人……可怎么……怎么这时候,我竟从他后背里,觉出点……点好久没尝过的、让人贪恋的……踏实和……暖热?】

可敌人的数目,实在是多到吓人!

况且,他们分明……全是盯着靖安王萧弈来的!

没多会儿,我们就被几十个功夫明显比普通刺客厉害得多、身手更狠也更……不怕死的黑衣头目,圈在了个窄得转不开身的冷僻角落里,彻底……没了退路!

“萧弈!你这狼心狗肺的乱臣!今儿个,就是你的毙命日!纳命来!”

领头的黑衣头目,喊出一嗓子浸着骨头的恨,手里那把泛着幽蓝冷光的毒剑,跟吐着信子的毒蛇似的,直扎萧弈的喉咙要害!

萧弈的脸,这时候绷得比任何时候都紧!

他一把把我拽到身后,接着连躲都不躲,对着那要人命的剑刃,硬着头皮就冲了上去!

一场更惨烈、更……撼人心魄的生死恶战,刹那间炸开!

萧弈虽武功绝世、锐不可当,可到底双拳难敌群殴,何况那些黑衣刺客的头目,个个是顶尖高手,更要命的是……他们像早就在暗处设好了针对他的、满是血腥与绝望的……绝命陷阱!

没一会儿,萧弈身上就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骇人伤口!

血像决堤的江水,从那些可怖的伤口里疯狂涌出来,差点把他那身原本代表高贵威严的玄色锦袍,彻底浸成让人胆寒的……腥红!

他的动作愈发迟缓,愈发……凝滞。

我清楚地觉察到,他原本满是力量的伟岸身子,正以让人绝望的速度,飞快变得……冷硬又虚弱。

【不!不要!他不能死!他绝对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在这里!】

一个疯狂又不甘的念头,像最烈的火,在我心里烧得噼啪响!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力气,猛地从萧弈身后挣出来,接着像疯了似的,扯下头上那根平时固定发髻、唯一值钱的银簪,不管不顾地朝离我最近的黑衣刺客头目暴露的后心要害,狠命、拼尽全力扎了过去!

“噗嗤——!”

利器刺进血肉的闷响,在乱糟糟的拼杀声里,突兀得让人耳尖发颤,又……扎得人心慌!

方才还趾高气昂、自认稳赢的黑衣刺客头子,突然爆发出一道满是震惊与剧痛的惨嚎,跟着就像抽去了骨架的烂泥,软趴趴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可我,也因为这贸然的一下“出手”,彻底掉进了所有敌人的视线里!

“杀了那个臭丫头!”

好几把泛着冷光的刀子,一齐朝着我这个“不要命”的小侍女,劈头盖脸砍过来!

我绝望地闭紧眼睛,等着那早该来的死亡找上门。

可预料里的疼,压根没落在身上。

等我再睁开眼,整个人都懵了——靖安王萧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到了我前面!

他本来就满是伤、快站不住的身子,这会子……又多了几道更吓人、更……要他命的伤口!

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也……浸红了我眼前的一切。

“阿雪……”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木板,里头是我从没听过的累,还有点说不出来的软和愧疚,

“对不住……本王……怕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这里……藏着条密道……能……能通到宫外……你……快逃!拿着……拿着这个……去找……定国公(苏瑾瑜的爹,我娘的亲哥,也是我名分上的舅舅)……他……会把所有……所有真相……都告诉你……

他说着就从怀里摸出块用明黄锦缎仔细裹着的物件——瞧模样像是令牌或是玉佩,不容分说塞进我手里。

接着他拼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把我狠命推向不远处那扇看着毫不起眼的暗门,自己却……又转回身,像浴血的战神似的,朝着那些潮水般涌来的……黑衣刺客冲过去!

“萧弈——!!!”

我撕心裂肺喊出满是悲痛与绝望的一声,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那伟岸又带着决绝孤寂的背影,慢慢被那些狰狞的刀光剑影,还有……漫天飘着的、像血色梅花般刺目的……淋漓鲜血,彻底吞了进去,淹没了……

【他说……信我一次……可我……还能再……信他吗?】

【他手上……也染着我谢家满门的……血啊……】

6

滚烫的泪水糊住了我的眼睛,心里像塞了浸满苦水的棉团,悲痛、悔恨,还有种连自己都辨不清的、剜心般的绝望。

我像被抽走了魂的木偶,被萧弈用最后一点力气,狠命推搡进假山后那条藏着的、能逃去宫外的暗密道里。

身后是震得耳鼓发疼的喊杀声,刀剑相交的尖厉响,还有萧弈像受伤困兽那样、满是不甘和悲愤的压抑闷哼。

我的心像被无数把烧红的钢刀来回割着,凌迟似的痛,几乎要窒息过去!

我多想……多想立刻转回去,和他一起拼到死!哪怕……哪怕最后还是像飞蛾扑火,一起烧成灰!

可……我不能!

我手里还紧攥着他刚塞给我的、用明黄锦缎仔细包着的、沉得坠手的……信物!

还有他临终前,跟我说的那些满是托付和……期盼的最后话!

“去找定国公……他会告诉你……所有的真相……”

真相……我找了三年的真相,哪怕赔上一切也要寻到的……所谓真相!

难道……难道真相竟藏在这块冷硬的信物里,还有……我那素未谋面、却血脉相连的定国公舅舅身上?

而萧弈……他明明是我的杀父仇人……为何临终前,竟要用自己的命,换我……一线生机?

他对我,到底……是利用,是算计,还是……真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埋在心底的隐情?

无数矛盾痛苦的念头,像最尖锐的毒刺,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疯狂穿梭搅动,几乎要撕裂我的神智!

最终,求生的本能,还有……对“真相”的执着渴望,还是压过了我心中几乎要吞噬我的悲痛与绝望。

我猛地咬牙,强忍着眼中决堤般涌出的滚烫泪水,头也不回地朝着密道深处那片满是未知、却有一丝微末希望的黑暗,跌跌撞撞仓皇逃去!

密道之外,早已是……另一番天地。

我凭着萧弈给的那块刻着“靖安”二字的王府金牌,有惊无险逃出了被鲜血与战火染红的皇宫,接着马不停蹄朝着城西的定国公府,一路狂奔而去。

定国公苏振邦,是当今天子的亲娘舅,苏氏一族的当家人,更是我那早逝母亲苏宛君的嫡亲长兄。

素来以刚直耿介、磊落坦荡著称,朝中上下都赞他有清誉,百姓也都念着他的好。

打我记事儿起,就没见过这位只存在于旁人念叨里的舅舅。

据说,当年母亲偏要嫁给我那将门出身的父亲,和苏家闹到恩断义绝,最后竟被赶出了家门。

所以,我实在拿不准,他会不会认我这个流着一半谢家“罪臣”血脉的……落魄外甥女。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当我把那块沾着萧弈血的“靖安王金牌”,还有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唯一信物——半块刻着“宛”字的龙凤玉佩,一起放到定国公苏振邦面前时。

这位平日里威严肃穆、铁骨铮铮的沙场老将,居然……居然当着我的面,老泪纵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像……太像了……你这孩子……跟你娘年轻时……简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他用那双因为激动和悲伤满是血丝的苍老手掌,颤巍巍地轻轻抚着我的脸,声音哽咽得快说不成话。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这些年……可把你苦坏了啊……

那一瞬间,我再也压不住心底攒了无数日夜、早已翻涌如潮的委屈与彻骨悲痛,一头扎进他虽显苍老却仍温暖宽厚的怀抱里,纵声大哭起来!

哭声里满是绝望,满是不甘,还满是……对早已远逝的亲情的深切眷恋,以及……对残酷命运的血泪控诉!

在定国公府那间守卫森严的密室里,我终于……从这位素未谋面的舅舅口中,知晓了当年谢家冤案的所有内情,还有……关于靖安王萧弈的……惊天秘密!

原来当年我的父亲、定国将军谢渊,根本不是通敌叛国,而是……因功高盖主且手握重兵,不肯屈服于当年还是三皇子、如今已做了丞相的奸人赵无极的拉拢与威胁,才被他设计构陷,扣上“通敌叛国”的滔天大罪,最后……落得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凄惨结局!

至于靖安王萧弈,当年不过十六岁,却已凭着过人的胆略与出色的军事本事,在军中攒下了极高威望,很得先帝器重。

赵无极为了顺利扳倒谢家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就对萧弈又威逼又利诱,要他……要他亲手把那些由赵无极精心伪造、足以让谢家万劫不复的所谓“罪证”,送到先帝的御案前!

萧弈清楚谢渊一生忠肝义胆却蒙冤受屈

也明白赵无极野心勃勃、心狠手辣

但他那时地位低微,没有足够的势力

根本没法和权倾天下的赵无极对抗

为了……为了守住谢家仅剩的血脉

就是当时才十二岁、在江南外祖家治病、早和萧弈悄悄定下婚约的我

也为了……能有一天彻底除掉赵无极这个祸国的奸贼

还谢家清白

他……他只能忍辱负重,违心妥协

亲手把那份沾着谢家无辜之人鲜血的“罪证”呈了上去

至于他书房里那幅我母亲苏宛君亲手画的“雪中红梅图”

则是……则是母亲当年送他的定情之物

他一直当作宝贝,藏了很多年

用来寄托对母亲早已逝去的纯粹爱恋

以及……对当年那段满是无奈和遗憾的悲惨往事的无尽怀念

与……刻进骨头里的深深忏悔

这些年,他一直在暗地里搜集赵无极通敌叛国、陷害忠良的各种罪证

也一直在悄悄保护我这个谢家唯一的遗孤

等待着一个……能把所有真相都公之于众

还谢家清白公道的……最佳时机

今日皇宫寿宴上那桩惊天刺杀案,竟是老谋深算的赵无极一手策划的!

他的真正目的,从来不是要刺杀皇上,而是要借着这场乱局,把靖安王萧弈——他心中最大的绊脚石、最刺眼的眼中钉,彻底铲除!

顺带将所有罪名都栽赃到萧弈头上,玩一出一箭双雕、借刀杀人的阴毒之计!

可他千算万算,偏没料到萧弈会在最后关头,把那块能调动靖安王府所有秘密力量的“王府金牌”,还有……所有关于赵无极罪证的关键线索,全都托付给了我——这个在他眼里毫不起眼的“卑微侍女”!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得知这一切后,我的心早已……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有对赵无极这奸佞小人的刻骨恨意,有对父母双亲的无尽思念,有对萧弈那份深沉隐忍的复杂情感,更有……对早已逝去、再也无法挽回的青春岁月的无限感慨,还有……一丝淡淡的释然。

最终,在定国公舅舅的鼎力相助下,我凭着萧弈留下的铁证如山,联合了朝中所有忠于谢家、也忠于大晟皇朝的仁人志士,以及……那些早已对赵无极的倒行逆施、狼子野心深恶痛绝的正义之臣,在最关键的时刻,发动了雷霆一击!

我们终于将赵无极犯下的累累滔天罪行逐一揭露

把这个祸乱朝纲、残害忠良的奸佞之徒彻底钉死在万劫不复的罪孽深渊

更重要的是……替当年谢家蒙受的“通敌叛国”不白之冤

彻底洗清了罪名

还给了我谢家满门忠烈……迟到三年的清白与公道

当今圣上得知全部真相后

震怒不已

下旨将赵无极满门抄斩

累及九族

还追封我父亲——定国将军谢渊为“忠勇毅侯”

恢复谢家所有的名誉与爵位

而我

谢清桐

也终于能卸下压在心头多年的伪装与仇恨

重新以将门嫡女的身份

光明正大地活在这朗朗乾坤之中

只是……只是当我再次回到那座承载着无尽回忆与刻骨思念的靖安王府

再次踏入见证了我所有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的“听雪苑”时

却……再也见不到那个常穿玄衣墨发、负手伫立、神情孤寂落寞的……熟悉身影了

他……终究还是为了保护我

为了坚守心中的正义与良知

永远地留在了那场满是血腥与杀戮的……宫廷政变里

那一天

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冬之日

我独自一人

静静站在听雪苑那株早已褪尽繁华、却仍傲雪凌霜的血玉梅旁

任凭冰冷刺骨的雪花

一片一片落在我的发间、眉梢

还有……心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带着几分沙哑,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以及藏不住的温柔

阿雪……这空庭的雪……往后……我陪你一起看,好不好?

我猛地回过头,漫天风雪里,那道身着玄色锦袍的身影正一步一步朝我走来——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憔悴,可绝代风华与盖世英姿半点没减,嘴角挂着我从未见过的笑:是失而复得的无尽喜悦,又带着如释重负的温柔

他……他竟然没有死?!

原来那场惨烈的宫廷厮杀中,他虽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却被定国公舅舅派去的死士从尸山血海裏九死一生救了出来——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养伤,直到今日才终于痊愈,敢来见我

我望着他在皑皑白雪下愈发俊美无俦的脸庞,还有那双深如星空的凤眸里满溢的、再也无法掩饰的浓浓深情与炙热爱意

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汹涌而出

这一回,不是为了积压的仇怨,不是为了漫无边际的绝望,而是为了……失而复得时那满溢的狂喜,苦尽甘来后无边的幸福,还有……早在岁月里悄悄扎根、在彼此心底缠成死结再也拆不开的……刻骨爱意!

他慢步踱到我跟前,抬起那双骨节清晰、修长结实的温热手掌,轻得像落在雪上的风,替我擦去脸颊上滚热的泪,声音软得能把天地间的冰雪都揉化:“阿雪,别掉泪。往后的日子,这听雪苑的每一场雪,我都陪你守着。院子不会空,雪也会暖。”

我用力点头,接着便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头扎进他还带着伤后虚弱、却像遮风的墙一样让人安心的宽阔怀里,把他抱得死紧,两个人的影子在雪地里叠成一团!

雪片落下来没声息,把过去的那些腌臜事都埋了。

空落落的院子里,再也没有孤孤单单一个人守着雪的凄凉样儿,反倒是……两颗心贴得烫,守着彼此过日子,手牵着手等春天来的……暖,还有……一辈子的长。

他说,剩下的日子,他要替我守着这座装着我们俩回忆的院子,让每一片落下来的雪,都裹着……最甜的暖,还有最沉的……爱。

我打从心里相信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