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情
回忆是心灵的旅游。谨以此文献给曾经
对我们理解和宽容的前辈-----
2012年,我进入人生“花甲”的候车厅。工作之余,同学聚会,老友品茗,回忆成了主旋律。上世纪70年代中期,我在赣州读书、工作、生活了整整12年,并在那里恋爱、结婚、生女,直至1985年人才交流回到上海工作。这12年的经历,已经深深地融入了我的血液中,成为我生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每每交谈中,听到赣州的变化,我熟悉的人和事,身体就会通电似的发热,血液中的“赣州元素”就会不由自主的活跃起来……
阳春三月,上海市奉贤区旅游局、旅游协会组织区内三十多家旅行社的老总赴江西宜春踩线(开辟旅游线路)。行程结束后,我开始了离别27年之久的赣州之行。
“通”则不痛
交通,曾经是赣州的“痛”。
1973年12月,江西赣州师范学校到位于南昌鲤鱼洲的江西生产建设兵团9团招生,我有幸成位其中一员。春节过后,100多名上海、南昌的知青乘坐四辆客车前往赣州。客车一出南昌市就开始颠簸。坐在后排的同学稍不留神,头就撞到了客车的天花板,忍不住手捂着头“哇哇”直叫。几个女同学见此,用手紧紧抓住前排靠背的扶手,将近七个小时到达吉安时,经过三年农耕磨练的双手,竟也磨出了血泡。第二天从吉安继续前行,不久进入盘山公路。客车忽上忽下,象大海中的一叶小舟上下颠簸,左摇右晃,很多同学开始“上排水”。车过遂川,更是跃上葱茏四百旋,风景虽好,却无心观赏,只是闭着眼睛默默祈求:快点到吧,快点到吧!
到了赣州的第二天晚上,我如实给上海父母写信——
……这里山清水秀,空气清新,人很热情,物价比上海便宜,就是交通太差,没有铁路,出行全靠公路,而且翻山越岭……
当时,赣州的主要交通是汽车,加上路况较差,因而染上“晕车”的毛病。每年回上海探亲,一踏上长途客车,心里就会发毛,继而就会浑身冒冷汗,接着反胃而呕吐,到达上海起码要过两天才能恢复过来。亲朋好友只要一提到赣州的交通,就纷纷摇头。有几次,为了少“颠”几个小时,我们几个同学竟别出心裁,绕到韶关,从广东进入赣州。
久而久之,我对“颠”的解释是:真象一片叶子飘起来,身不由己。
我结婚生女后,母亲曾想到赣州来帮我带孩子,同时想看看我生活的地方。我连忙说,那里的盘山公路你吃不消的,等通了火车,我一定接你去看看。
……1985年7月30日凌晨5点30分,我和妻子带着上海的调令离开赣州时,妻子问我:“以后还会再来赣州吗?”
“等火车通了再来。”我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观,充满企盼地说。
“火车通了,赣州就好了”妻子说出了所有热爱赣州、希望赣州更美好人的心里话。
1996年,赣州终于通火车了!母亲多次说,要是你们还在赣州,我肯定会去看你们的。
人有时候是很奇怪的。这次,当宜春的同志问我去赣州还是坐大巴的时候,我竟然脱口而出:大巴!
至今,我仍然不理解自己,此行是享受通往赣州高速公路的快感,还是想通过此行消除对当年“颠”的恐惧?
三个半小时后,大巴进入赣州市区。赣州变了,赣江两岸高楼林立,道路宽敞整洁:入夜,耀眼的霓虹灯在波光中闪烁——一座现代化的城市跃然眼前!
故乡的晚风擦去我路途的疲惫。
重谈交通,恍若隔世。据悉:现在赣州火车站每天到达列车达119次,始发站8列,日均客流八千人次,春运达三万人次。我最关心的上海到赣州的火车有三列:K470空调快速、T102空调特快、T121空调特快,时间也大大缩短,特快12小时就能到达上海。
这时,我脑海神奇般的跳出了一个中医学的词汇:通则不痛。
恩师教诲
赣州师范诞辰90周年,曾来函要我回校参加校庆。当时,我在上海《东方城乡报》任总编办主任,无奈事物缠身,只好以文寄情。
那是1973年12月初的一天中午,初冬的阳光照在身上,格外温暖。我们九班排着队,扛着铁锹从大田挖沟回来,看到连部门口围了一群人。上前一打听,才知道是南昌、赣州两所师范学校到九团来招生。一听到“招生”,我浑身的血液顿时沸腾起来,小时后我多么想读书啊,因为文化大革命,学校停学,小学刚毕业,我就背着书包回了家。三年后,全国一片红,我来到江西生产建设兵团九团接受再教育。尽管兵团繁重的体力劳动逼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仍然执着的做着读书梦。当时,除了连部有一张《江西日报》(还轮不到我们看),什么读物都没有。第二年,我回家探亲,看到读小学时用过的一本《新华字典》,闲得无聊就翻看起来。渐渐地,我被里面的字词吸引住了,探亲结束回兵团时,就带了回来。以后一有空,就一页一页翻着看,琢磨、推敲每个字、每组词的意思,填补劳动以后的空虚,并从中寻找乐趣。一年后,这本字典翻烂了,回到上海,又买了一本高层次的《现代汉语词典》,继续不停的吸收。天长日久,我对文字上了瘾,开始练造句,接着,再把造句连起来,再后来就把身边人的音容笑貌都记录下来,并坚持晚上在蚊帐里点着煤油灯爬格子。如今,曙光就在眼前,我怎么能不激动呢!
经过打听我了解到,南昌师范名额少,而且早已内定;赣州师范因为路远、在山区,加之名额多,要求去的人少。我心里一热,马上找到连长要求报名,连长当场答应。
当时,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跑回宿舍,把这个决定告诉朝夕相处的兄弟们。小吴听后不解的问我:“人家读书、招工,一步一步向上海靠拢,你怎么越跑越远?”
“赣州比南昌远400多公里,还要过隧道翻山越岭呢!”小乐指着地图对我说,“你爸爸妈妈会同意吗?”
不管兄弟们怎么说,我丝毫没有动摇。他们哪里知道,对于我这个既没有靠山、又没有钱送礼的穷人家的孩子来说,上赣州师范学校也许是我唯一的读书机会!
1974年1月,我在不少人不理解的目光中来到赣州师范学校,圆了我多年的读书梦。
我的语文老师叫罗传耀。罗老师50出头,个子不高,但很有精神。第一堂语文科结束后,我就被他渊博的知识吸引住了。当天晚上,我敲开了他的房门,递上一篇习作,请他斧正。罗老师认真看完后,摘下老花眼镜问我:“听说农场生活很艰苦,你怎么还有精力写小说?”
“我感到写东西人很充实。”我如实相告。
“你文字不错,只要你保持这种精神,会有希望的。”罗老师对我鼓励道。
“我现在该从什么地方努力呢?”我要求罗老师给我指点方向。
“读书、读中外名著,不但要吃下去,还要消化它变成自己的东西。”罗老师认真地说。
不久,我写小说的事传到了校长毛晶波那里。毛校长把我叫去,我以为要挨批评了,谁知他出乎意料的对我说:“我们赣州师范要出人才,出教育家、数学家,还要出作家!”毛校长的音容笑貌,至今仍然深深的刻在我的脑海里。
毛校长找我谈话后不久,全国掀起了批林批孔运动。学校刚刚恢复的正常次序又被打乱了。好在罗老师早有指点,我趁这段时间啃了一批中外名著。尽管当时不积极参加运动受到非议,但我认为还是值得的。因为,读书矫正了我盲目的创作方法,不论在理论上还是在技巧上都使我茅塞顿开,为我以后的创作打下了比较扎实的基础。
知遇之恩
赣州师范学校毕业后,我分配到了赣县工作。见面会上,文教局局长老张开诚公布地说,这次分配的原则是下基层,到各个公社、大队的中小学去。哪位老师有特长的,可以跟我和小郭说明一下,我们尽量满足有专业特长的老师要求。
几个想留在县城工作的同学要求被拒绝了。
我最后一个走进老张办公室,从包里拿出一部十万字小说的初稿,对老张说:“我想请县里负责文学创作的老师帮我看看这部作品。”
老张有点惊讶地接过沉甸甸的小说稿子,问:“你写的?”
我点点头。
“我先看看,明天答复你好吗?”老张认真地说。
第二天下午,老张在办公室里郑重其事的对我说:“昨天晚上我看了一遍,今天上午又请文化馆的李老师看了一下,认为小说有基础,有修改价值。我们县正需要年轻的文学作者,局里经过研究,决定暂时把你留在局里,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修改作品,同时协助局里做些文字工作。
当时我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在心里使劲:我一定要把这部小说修改好,不辜负老张的希望。
在以后的三个月里,我夜以继日地修改稿子,同时还写了两篇近万字的小说。
三个月期限到了,可是作品却没有达到发表的要求,我感到无脸见人,怀疑我有没有搞创作的能力,甚至想着找机会对老张说下基层去教书。
老张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一天下午,他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专门泡了一壶茶,请文化管的李老师为我的作品把脉。
我感到无地自容,无言可对,与三个月前的踌躇满志形成鲜明对比。谁知就在这个时候,老张向我宣布局里决定把我留下来协助文化干事工作,并表示以后时机成熟到文化馆搞创作。
一天,老张约我下棋,边下棋边对我说:“现在文学刊物少,长东西很难发表,我建议你去改变创作思路,根据你的特点,先写写短篇,不要一出手就是《人民文学》、《人民日报》,可以先到《赣南日报》、《赣南文艺》去试试。”我感到眼前一亮。
接着,老张又亲切地对我说:“你年纪不小了。可以谈对象了。爱情对事业有推动作用。”
经高老师介绍,我认识了77届赣州师范的钱老师。老张见过小钱后,以长辈的真诚对我说,找爱人要心好,容貌会变的,心好是不会变的。
等我们关系确定后,为了我们生活方便,老张还把小钱从十多里外的茅店小学调到靠近县城的梅林小学。
如今,我们结婚30多年了,已经做外公外婆了。小钱好几次对我说,要不是帮女儿带小孩,她真想和我一起回赣州看看,看看赣州的变化,看看老张,看看曾经在我们最无奈的时候给予我们宽容的领导和同事。
三十多年的经历,使我们懂的了爱。爱是不能忘记的,爱是不会忘记的!
良师益友
32年过去了,至今我一想起当年《赣南文艺》编辑赵德章老师的电话,激动的心跳仍在耳边回响。
那是一个平常的秋日,我正伏案写作。“小谢,《赣南文艺》电话。”柳波老师对着我的寝室叫道。我赶紧来到办公室,抓起电话——
“我是《赣南文艺》的赵德章。”赵老师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上海口音,“你的小说《回音》定于4——5期合刊发表……”
这是久旱的甘露!此时此刻,我正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哇、哇”大叫几声。因为,我的心情被失败的无奈压抑的太久了!
不久,我接到了地区文联的通知,邀我出席赣州地区文艺创作座谈会。会议期间,经赵老师介绍,我认识了《赣南报》编辑邱老师。我诚恳地请两位老师给我把把脉。他们根据我构思比较精巧的特点,鼓励我多写些短篇小说、小小说,并明确期待我有所突破。
老张的宽容,老师的期待,我开始了新的跋涉!
当时,有人说我的文章越写越短。我认为,创作就象穿鞋,只有穿上合适自己的鞋,才能走出自己路。
82年1月4日,我喜得爱女;几天后,宣传部良权老师来沪出差,送来一份礼物——一张飘着油墨清香的《赣南报》,上面刊登了我的一篇习作《一张机动票》。
家庭与事业的双重收获,激起了我更大的创作欲望。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我先后在赣南日报、赣南文艺、江西日报、南昌晚报、解放日报、文汇报、新民晚报、萌芽、小说界、百花园等全国30多家报刊发表文学、新闻作品等100多万字,作品多次被转载,并获得全国、省市级奖项20多次。
2006年,上海市县志系列丛书之一《奉贤县续志》编辑出版前,史志办的同志请我在发表的100多篇小小说中挑选一篇有代表性的作品编入县志。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1985年在赣南日报发表的小说《余音》(艺文63卷,文学作品选录893页——894页)。
赣州这块红土地培养我,我理应为赣州争光。
赣南日报、赣南文艺、我永远的良师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