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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盖草原的小镇上,风沿着开阔的大道,畅通无阻地往返了无数次,连一辆车也没有遇到。终于,风觉得有些寂寞,在月光下放慢了脚步,贴着收割过后略显荒凉的大地,缓缓向前。
抬头,见夜空中布满星星,一颗一颗,犹如璀璨的珠宝。我和摄影师额博先生此刻正在星星上散步。想到这一点,我便觉得古老的月光中弥漫着哀愁。
“我的老朋友们陆续离开了我,变成了天上的星星,看,头顶上最亮的那颗,就是其中一个爱吃喝玩乐糟蹋自己的老家伙。为了替老朋友们多看一眼大漠风光,多拍一些草原风情,我戒了烟酒。”额博先生幽默地说道。
我想起两年前与额博先生告别时,曾经信誓旦旦地说,回到呼和浩特,一定去落凤街上拜访他,但我很多次经过昭乌达路,只是朝着安静的落凤街看上一眼,便飞快地将它忘记。
在高楼大厦建起以前,街上老旧的宅院里有形形色色的人出入。“离开人世前,我要写写那些逝去的老街坊,给年轻人讲讲落凤街上发生的故事。”额博先生深情地说。
此刻,乌拉盖草原上皎洁的月光,帮我擦亮了记忆。我想起落凤街的路牌旁边,有一家商铺,橱窗上常年贴着挥泪大甩卖的广告,皱皱巴巴的红纸上几个黑色的大字,看得人心惊,但店主到底没有关门大吉,而是年复一年地含泪甩卖下去。
在高架桥尚未建起的时候,昭乌达路上常常有大风吹来,将稠密的人群吹得稀疏而又萧条。远远地,绿皮火车哐当哐当的声响,从北垣东街绥远城墙的方向传来。将视线再向远处推进,便是北朝民歌《敕勒歌》中绵延一千二百公里的阴山。
许多个清冷的黎明,我咯吱咯吱地踩着积雪,途经落凤街,抬头看到大道的尽头,阴山上耀眼的白色,想起就是在这样一个晨光熹微的雪天,我从睡梦中醒来,透过火车结满冰霜的窗户,看到这座人烟稀少的城市。从泰山脚下连根拔起的生命,此后将深植在这里,这在大风中滚滚向前的命运,让我惊异。
犹如大河的支流,落凤街离开繁华的昭乌达路,流进曲折的小巷。两边居民楼斑驳的墙壁上,爬满了藤蔓,也落满了岁月的尘埃。沿着林林总总的商铺走过去,让人感觉,待在这条不长不短的落凤街上,足以将漫长的一生度过。
额博先生就住在落凤街某座陈旧的居民楼里,以简朴的一日三餐,走过了七十年风风雨雨。想到这一点,我便觉得安心,仿佛在对面空空荡荡的椅子上,额博先生早已坐了许久,我只需吃下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面,便可以转身离去。
对于我必将拜访的郑重承诺和额博先生曾经的盛情邀请,我们谁也没有提及。仿佛上次挥手告别后,不过数日,我们便在乌拉盖草原上重逢,而此刻悬挂在夜空的月亮,也还是曾经看过的那一轮。
此刻,乌拉盖草原上一片寂静,仿佛我和额博先生的一生,正和千千万万躺下的草捆一起,悄然融入苍茫无边的夜色之中。
原文首发于《时代邮刊》第493期
2025年10月· 新中年
编 辑 | 胡晨曦
审 核 | 李 玲
终 审 | 黄 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