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综艺惩罚嘉宾喝苦瓜汁，他们喝下后龇牙咧嘴，看电视的我也跟着面目扭曲，对苦瓜产生深深的恐惧。以至于它第一次在我们家饭桌上亮相，我的筷子也是绕道而行。

汪曾祺在书里写“有一盘炒苦瓜——加青辣椒、豆豉，少放点猪肉，湖南人可以吃三碗饭”。饭桌上的苦瓜也是这个做法，母亲将自己的手艺送入嘴里，露出满意的神情，我为之动摇，迈出了吃苦瓜的第一步。

母亲从不会劝说我吃苦瓜，只是做了这道菜，自顾自吃着。我也慢慢习惯餐桌上翠绿的身影，配合着豆豉的咸香、猪肉的油润自然更好。渐渐地，味蕾竟也习惯这份独属于苦瓜的苦，甚至有点喜欢，很久不吃会突然生出怀念。

高三有段时间，我倍感压力，连带着食欲下降，哪怕有最爱吃的菜都只扒拉两口，母亲自然是发现了。某天中午回家吃饭，看到母亲在厨房炒着菜，便走去看看今天吃什么。锅是黑的，衬得锅里的苦瓜分外鲜绿，跟着母亲翻炒的锅铲在白花花的热气里跳舞。“今天吃苦瓜吗？”“对呀，看你最近心烦意乱的，吃点苦瓜就好了。”母亲看着锅里的菜，眉眼温柔地说着。炒苦瓜是最后一道菜，我端着它到饭桌，和母亲一起盛了饭慢慢吃着。嘴里依旧是那股苦味，却苦得很利落、很清爽。古文里说“青则苦寒涤热，明目清心”，我想，便是这一刻。屋里的空调卖力地抵挡着窗外翻滚的热浪，我和母亲围着不大的饭桌坐在一起，只两三道家常菜，偶尔说上两三句话，就这么听着街坊炒菜聊天的声音，心里的烦闷伴着苦瓜的清苦，就这么在稀疏平淡的一顿午饭里悄然消失。

后来的生活里，每每心浮气躁的时候，我都会跑过去问母亲，明天有没有苦瓜吃。这成了我们家心照不宣的约定，桌上有苦瓜，定是家里某个人心情欠佳，其他人便总是吃着饭，不经意地说一些玩笑话，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所有在外面受的委屈和难过，在家里只用一顿饭、一道炒苦瓜，就烟消云散了。就好像生活里很多的苦，都跟着苦瓜的苦，一起溜走了。

上学期期末，学业压力和训练成绩难以突破的苦闷叠在一起，让我有些焦虑急躁，去食堂打饭意外发现，竟然有酸菜炒苦瓜这道菜。吃着餐盘小格子里的苦瓜，回想起和母亲和家人一同尝着这道菜时的点点滴滴，浮在空中的心慢慢着陆，被温暖和力量包裹住，逐渐生出向前向上的力气。

“酸甜苦辣咸，苦也是五味之一”。母亲用一道简单的炒苦瓜教会了我这个道理。日子不总是欢欣幸福的，会有一些时候是乌云密布风雨交加的。苦涩看似难咽，却悄悄为我们的人生添了厚重的滋味。往后再遇到“苦”时，我总会想起饭桌上那盘翠绿的炒苦瓜，想起母亲温柔的眉眼，便也学着拥有热爱生活的勇气，慢慢走、细细品。